第54节
  看着那双澄澈透明的双眼,孙青山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那你又是在确认什么呢?说到底是命运作祟。”
  “可柴姐姐她……她对此事应该是知道的,怕也正是如此,才叫明哥儿回蜀中老家吧,可她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和我说呢,难道在她眼中,我就是那种攀权附贵的人吗?”林大妞情绪先是有些激动,然后慢慢垂下肩膀,不再言语。
  她能够理解柴夫人的心,两家本就交好,她们两个又是多年的朋友,若是直接和她说拒绝明哥儿和莹莹的亲事,即便她心胸再宽广,都不可能真的不介意,看不起她的孩子,是对一个母亲最大的侮辱了。
  但,林大妞又想到,那之后的事情呢,柴夫人当初劝她,是真的出自为莹莹好,还是为了叫明哥儿死心?她努力的摆正心态,不叫一些情绪影响到思考。
  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将主动掌握在自己这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太后既然都盯上了莹莹,与其整日都惶恐不安,那还不如叫莹莹认了干亲,得一份庇护。
  而接下来,她带着莹莹进宫也好,培养莹莹也好,也的确对莹莹有益。
  只是……这里面也是有私心在的,在看明哥儿这封信之前,林大妞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柴夫人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是帮助自己良多的恩人,她的这种形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一些不好的猜测,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是对朋友的一种侮辱。
  但,这世上谁又能没有私心呢?柴夫人自然也是这样,她必须要承认,站在婆婆的角度,叫明哥儿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闺秀,确实比莹莹好太多。
  虽然在她自己看来,世上所有都比不过自己的宝贝,但站在柴夫人的立场上,若明哥儿真的娶了莹莹,不但明哥儿没了有力的岳家帮衬,反倒会出现一个和自己抢儿子的敌人,再加上明哥儿对莹莹的这份心思,柴夫人自然不会乐意这门亲事。
  而送莹莹进宫呢?好处真是太多太多了,不但光明正大断了明哥儿这份心思,还能巧妙的将自己和儿子放到同一个立场,而他们则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皇帝,这样一来,母子之情非但不会遭到破坏,反而会就此加深也说不定。
  还有她对莹莹这些所谓的教养,能够有机会亲自教养莹莹,林大妞都开始忍不住为她这份心思拍案叫绝了,不用陆家的女儿进宫,全了一份好名声,陆家不用放在显眼处遭妒,但有了她亲自教养莹莹这几年,那么她以后在莹莹面前,就天然占了上风。
  或者应该这样说,一个对陆家有好感的帝王枕边人,能够对陆家起的的助力,有时比陆家真正的女儿还大。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啊!
  明明在孙家面前施了恩,却同时为自己谋求了巨大利益,更在皇上那有了好印象,也为陆家铺了一条路,明明是一石多鸟,可在这过程中,却没有真的去害人,她深吸一口气,真是令人恐惧的心机。
  林大妞只觉浑身发冷,一时都不能动弹。
  第79章 观念之差
  忽然, 她心里就升起一股愤怒,不想就这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不管不顾的, 将莹莹接回家来。
  可冷静之后,只得无奈。
  因为她顾虑太多, 根本做不到随心而为, 生活远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丽, 如今她能有什么办法?
  和柴夫人决裂吗,可莹莹已经认了她为干娘, 在某种程度上,她也的确是帮了孙家的,而最重要的原因, 她不敢去尝试,柴夫人这个人就像蒙上了一层迷雾, 叫她看不清, 摸不透,决裂也好, 反目也罢, 说到底这些所谓朋友之间的交情, 都是小事。
  但若她不管不顾, 强行破坏这件事,会不会给莹莹带来恶果?又会不会影响孙青山以及庭哥儿呢?
  要知道,庭哥儿如今还在陆家族学呢, 而且还有了一门亲事。
  若论对陆况的影响力,她可不觉得孙青山这个旧交,比的过柴夫人这位枕边人。
  而现实情况就是,无论她再怎么不甘心,这口气都要忍下,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和柴夫人周旋,甚至她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她继续培养感情,却不能多说一句话。
  只有莹莹当她是亲近的干娘,柴夫人才会真心实意的对莹莹好,而不会去提防她,说到底莹莹再聪明,还是个小姑娘,少年意气,如果将其中的弯弯绕高诉她,无论是她‘忍辱负重’,还是‘快意恩仇’,都不是她所期待的。
  只是……孙青山呢?
  林大妞母若闪电,用一种冰冷至极的眼神盯着他,直把孙青山看的骨头缝渗着冷气。
  “你当时知不知道柴夫人在这其中的算计?”
  孙青山赶忙撇清自己,解释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今日才知道明哥儿还存着这份心思。”
  “可之前莹莹认干亲的时候,你是同意的,你对莹莹进宫一事,你一直都是同意的!”
  林大妞胸前不停起伏,眼睛明亮异常,在这样一双眼睛下,所有的秘密好像都无所遁行。
  孙青山移开眼神,有些底气不足的答道:“这不是时局所限……”
  “呸!孙青山,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要听真话!”
  孙青山叹了口气,面上闪过几丝无奈:“是,我承认,我对莹莹进宫一直同意,可我为什么不同意呢?有了柴夫人这个人在,在这条路上她会走的很顺,比起嫁一个普通男人,操劳一生,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可她明明就是利用莹莹,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还有,谁说进宫就好了,锦衣玉食在你眼里难到就这么重要,需要到卖女儿的地步?”林大妞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敢置信。
  孙青山只觉头疼无比:“我怎么就卖女儿了?人活一世,不追求高官厚禄锦衣玉食,那我考什么功名?又为何不顾一切向上爬?我女儿如今有不用等就可以得到这一切的机会,为什么要拒绝?至于利用一说,”孙青山冷笑一声,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低沉起来:“阿玄,你太过天真了,有朝一日你会知道,有被人利用的价值,实在是件值得高兴之事。”
  “孙青山,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你内心的龌龊想法,皇后是崔家姑娘又如何?现在还不是人不人鬼不鬼,皇宫,是登天梯不错,可……可那同时也是吃人的地方啊!”
  孙青山神色冷静下来,看着她说道:“我明白,皇宫是强者的天堂,是懦弱无能之人的炼狱,可莹莹和旁人不同,她不但有柴夫人这个保护伞,而且,美貌聪慧二者都不缺,若是这样的人,都无法在宫中生活,不知天下还有何人能行,阿玄,是你将宫中妖魔化了。”
  “可……可是莹莹开开心心过一生不好吗?为什么要她去经受这些。”
  孙青山无奈的看着她:“阿玄,你今日就是与我争论,平常人家与皇宫哪个更好吗?”
  林大妞与他对视:“不,我只是不明白,所谓权势,到底是为了更好活着的工具,还是放弃一切都要去追逐的欲望,而你现在又是哪一种?”
  听了她的话,孙青山先是怔愣,良久才长舒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两者都有吧……”
  “孙青山,你变了。”
  他轻笑一声:“也许吧,因为身在红尘之中,总有些看不开东西,宦海沉浮,本就是不进则退,没有向上爬的欲望,总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没人能逃的开。”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不能说谁对谁错,这是两人三观上的不同,和一个地道的古人说,钱不用太多,够用就好,官不用太大,尽力就好,他只会用看白痴的目光去看你。
  多少人家,祖祖辈辈奋斗多年,才可能换来子孙的进身阶梯,怎么能不拼尽全力?一个人不单单仅代表自己,祖辈的期望,还有给子孙后辈的便利,有机会时不牢牢把握住,可能一个家族的命运都会随之改变,在这个时候,没有随遇而安,只有拼尽全力。
  林大妞苦笑,若这样比起来,孙青山已经很好很好了,最起码他已经为莹莹考虑到方方面面,尽力站在她的角度着想,而不是为了自己前途。
  她果然舒心日子过多了,连脑子都变得迟钝,当初为何一家人不辞辛劳来京城?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除了避开灾祸之外,也未尝没有有朝一日吐气扬眉的心思,而如今,她不用担心受到不公平遭遇,却又开始要求的更多。
  说到底,孙青山也是人,是人就会受七情六欲的影响,会追逐,会争夺,这其中的界限本就难以划清,是她求全责备了。
  林大妞苦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幼稚,特别不成熟,毛病一箩筐,就知道瞎矫情,明明我跟柴夫人身份就不对等,当初也借了她不少身份的光,可一旦她把注意打到我身上,就特别忍受不了,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孙青山没有回答,只是将人搂进怀里,慢慢拍着她的后背:“可你有一颗赤子之心,对人从来都是至真至诚,柴夫人失去你这个朋友,是她的损失。”
  “有时在你面前,我真的有种无地自容之感。”孙青山似有感慨的说道。
  林大妞听他这话,噗嗤一笑:“你可真会给我扣高帽。”
  孙青山微微摇头:“不,你的好,无人可比。”
  林大妞摊手:“可我还要眼睁睁看着我闺女去和柴夫人亲热,而且,将来两人感情越是深厚,为了不叫莹莹伤心,我就只能继续瞒着,你说,我这是不是亲手给自己挖了个坑,埋好之后还撒了把土?”
  听她这种形容,孙青山闷笑几声,才自信的说道:“你也太小瞧我女儿了,她怎么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林大妞猛的将人推开,说道:“你是说,莹莹早就知道了?”
  孙青山挑了挑眉:“你所指的是什么?柴夫人的打算,还是明哥儿的心思?无论哪样,我都不相信莹莹被成为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林大妞一时间没有说话。
  顿了顿,孙青山又继续说道:“莹莹生性凉薄,除了家里人之外,你还能指望她对其他人交心,这简直是笑话!”
  林大妞:“……”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孙青山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仔细想想,她的滤镜的确很厚,自己女儿就是最好的,但想想,从小到大,莹莹真的没什么玩伴,小时候情况不允许,可长大之后也没有这便不能再找理由了。
  但是,林大妞还是不服:“我女儿我知道,她怎么就生性凉薄了,对庭哥儿对小猴子,还是对你对我,明明就是贴心的不得了。”
  “可我也说了,她只有对家里人才这样。”
  林大妞无可反驳,只得闭口不语。
  ……
  与孙青山的这一场争论,说不上谁胜谁负,有些东西,她能够理解,却无法真的去认同,而没有和孙青山真正撕破脸,还有一个重要的缘由——她对现状别无他法。
  她自己有眼睛,也懂得去观察,这是古代,即没有出色的整容技术,又没有无敌的美容手段,面部稍有瑕疵,就会影响整体,所以,真正的美女才少之又少,而像莹莹这样的,更是凤毛麟角。
  她见多很多长相不错的女孩子,可是大多都有些小缺点,譬如牙齿不整齐,脸上有痣,或者明明其他的都无可挑剔,却因为一个塌鼻梁或者厚唇,从而毁掉了整张脸。
  只要皇帝是男人,只要他不瞎,就不会再叫莹莹去嫁给别人,即便她不那么了解男人,但是她明白人性,从来没有得到也就罢了,到了嘴边的肉再失去,没有人能甘心。
  不知是不甘心,或是存着较劲,这些日子,林大妞通过各种方式,打听了与莹莹年纪相当的一些少年,结果最终却有些尴尬的发现,其实这世上大多还是一般人居多,像孙青山这种人不合常理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林大妞也曾设想过,若真的叫宝贝女儿嫁给那些人的话,她心里可能会更别扭。
  这便是人了,林大妞苦笑,总是不喜欢被人安排,被人牵着鼻子走,即便这个人告诉你,我这样的选择才是更好的。
  只不过,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不是吗?
  第80章 朋友
  林大妞原本以为, 再见到柴夫人时,她肯定会止不住的尴尬, 她明白自己的性格,喜欢直来直去, 讨厌阴谋与欺瞒,她甚至偷偷担忧过, 万一叫柴夫人看出些不对来, 那岂不是很麻烦?
  而最后结果却证实, 是她自己想多了,当她再次与柴夫人见面时, 她仍旧是那个‘直爽热情’的林大妞,和平常没有半分不同,甚至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产生过‘这真的是自己吗’的怀疑。
  在她尚未察觉时,其实就已经练就伪装的本事。
  只不过, 因为心态不同, 所以也发现了之前一直忽略的东西。
  譬如,柴夫人其实在有意隔离母女两个的距离, 自太后礼佛之后开始, 柴夫人就有意叫莹莹回家的时间缩短, 而她的心思也很好猜, 说到底,莹莹如今还是个孩子,与父母离开的时间久了后, 感情自然就会变淡,而当莹莹彷徨又害怕时,柴夫人这个干娘,也就成了与小姑娘分享心事,开导她教她做人的那个长者。
  不过,即便知道柴夫人存了这种心思后,她却一点气愤都没有,反倒有种不过如此的可笑感,枉她将她看的那么高,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能得意忘形。
  若是以前的柴夫人,定然不会想出这等昏招的。
  如今,皇后太后都没了兴风作浪的能量,她作为皇帝乳母,身价天然就会抬高,还有明哥儿被送回老家,莹莹被她接到身边教导,孙家又承她的情,所有的一切,看似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生出些骄傲的情绪,自然也是正常的。
  只不过,她到底是算错了莹莹,自己养大的丫头自己知道,从小为了掰莹莹的性子,她花了数不清的心血,怎么会不了解自己女儿呢,她不这做还好,越是这样做,才越是会叫莹莹心生厌恶,这小丫头对出除家里人之外的人,戒心可不是一般的重。
  只不过,她什么都不想多说,既没在柴夫人面前多说,也没在莹莹面前多说,只是抓住仅有的母女相处的时间,多疼一疼小丫头。
  就像孙青山说的那样,不要小看了莹莹,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不堪。
  至于明哥儿那封套了庭哥儿壳子寄来的信,她只当做没看到,莹莹的消息在明哥儿那,想必被柴夫人瞒的死死的,即使如此,她也不会做这个恶人,可能是做贼心虚,明哥儿的信走的并非陆家的路子,而是几经辗转托人带来的。
  不过,这也正好,林大妞甚至都不用费心遮掩这封信的痕迹。
  生活不是戏曲话本,充满着无法调和的爱恨情仇,浓烈的叫人招架不住,时间才是最好的创伤药,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因为林大妞和孙青山心中都明白一点,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孙家都是弱小的,就像一棵树苗,虽然冲破了最初大地的禁锢,但想要成长,还需要时间。
  ——需要等待。
  ……
  因着莹莹不在身边,林大妞将一腔无处释放的‘母爱’,全都用在了小猴子身上,直叫小猴子欲生欲死。
  “娘——”小猴子带着些许哭腔,可怜巴巴的喊她:“能不能不要这么盯着我了?”
  林大妞笑眯眯的:“宝贝,娘就是喜欢看着你读书,连这么点小心愿都不能满足娘吗?”
  小猴子满脸的生无可恋,比他还会装可怜,这算是怎么回事啊,他真想大吼一声,娘我真是你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