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察觉将军眼寒,几位一同留京,膀大腰圆的副将肃容上前,正以为将军是想操练他们一番,但却因着传来的话怔神。
  扫视了几人,虞应战冷哼:“明日都搬出府去。”以往他不在意,府中大着,但日后小妻子要入府,这几人会吓到她。
  身为西远将军身边的副将,家底自然不会少了去,可都是粗人,屋里面没个知冷热的,有需要了在外头哪个楼、坊的一歪,舒坦了再回将军府与同僚说些滋味趣事,有住有吃的,自在着呢,哪有想搬走另置府宅的意思。
  但现下听到将军口中的厌烦却都互相暧昧一笑,知道将军热乎那小夫人的紧,忙拜礼应是。
  并未去看几人挤眉弄眼的模样,想到一会儿要见的人,虞应战肃容抬步离府。
  几位副将看着自家将军的背影暗暗咋舌,娶妻是不是很好啊,瞧他们一向阴沉的将军都似乎春风拂面了。
  春日里总是这样阴晴不定,虽然李言蹊也喜欢雨打花台的景象,但不是在她外出时。
  难得兴致勃勃出府,现下也只能败兴回去。
  临到府门前,雨水已经淅淅沥沥的落下了,李言蹊从马车上下来便看到立在府门前的男子,想到他这几日越来越过分的亲近,心生为难,与他耍性子让他离开,他定会以为自己生气,又想法子讨好,但不与他耍性子,他便越发过分。
  犹豫之间,看到那人肃容立在府门前,最终一叹,拿过鸿雁手中的伞抬步上前:“你怎么又来了,旁人见到你这般不好。”
  将手中的伞撑起给他,见他仍旧肃容不动,素手推了推那如磐石一般的男子,凤眸抬起:“今日有雨,你快些回府吧。”
  高大的男子一脸阴沉定定的支着伞站在原地。
  李言蹊咬了咬唇,轻哼一声,决计定不理他,昨日她便吩咐府中下人不许他入府,今日可不能自己先反悔了去。
  不再看他,李言蹊伴着鸿雁向府门走去,上了石阶,走至门槛前,再回头,那人仍旧伫立原地,粉红的花伞遮不住双肩,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伞面染透了那宽肩两侧,容色严肃,墨眉紧蹙。
  看着那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撑着她的小花伞立在门前的模样,李言蹊所有的犹豫担忧都化作了‘噗呲’一笑,凤眸嗔去:“你衣袍都湿了,还不进门。”
  男人高大挺拔,肃容俊美,女子艳丽娇俏,凤眸蛊人,旁人看到定要眼直这登对的男女,然而大雨之中,立在巷口,周身还带着酒气的青袍男子却心口裂痛,眼眸通红。
  看着李府门前那一男一女走入府内,虞应朗手中的酒壶顺着手滑落在地,精致的酒壶碎裂在越见磅礴的大雨之中。
  他弄丢了那个唯一会在众人称赞兄长时独看着自己的表妹,弄丢了那个在他说着枯燥言谈时仍旧凤眸明亮看着他一人的表妹。
  他想求表妹原谅他,回到他身边,可兄长说的没错,即便表妹原谅他又能如何,他配不上她,更没有能力得到她。
  难怪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
  跌跌撞撞离开小巷,小巷在大雨的冲刷下再无温润男子来过的痕迹。
  她已经许久未曾看见他了,知道他是厌恶看见自己,可却仍旧惦念着他,扶着腰,郑雨眠与嬷嬷一同守在院子口,站了许久,足下有些酸了,郑雨眠面容却依旧温柔,抚摸着自己的隆起的小腹,向来郁气缠绕的面颊难得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柔。
  这是她与他的孩子啊,她为了他抛弃女子的尊严,与母亲兄长断绝来往,可她从不后悔,至少她终于如愿伴在他身边了。
  足歩声传来,郑雨眠面上一喜,但看到来人一身狼狈,忙惊呼上前将人扶住:“知微,你怎么了?”
  衣袍湿透,往日温润俊朗之人面颊绯红,趔趄走入院子,迷离的眼眸再看到郑雨眠的面容时厌恶顿起,若不是她,他与表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若不是她,他也不会一次次做下错事。
  赤红着眼眸,虞应朗大力挥开扶着自己的女子,踉跄走入院内。
  雨水打湿了石板路,被大力挥开,郑雨眠足下不稳,惊呼一声,重重跌在了石板路上,下腹剧痛,郑雨眠面色煞白,嬷嬷丫鬟见状惊呼上前,因着惊呼,虞应朗咬牙转身,看到大雨之中自郑雨眠身下蔓延开来的血水时浑身一僵。
  儿子在大雨中受了寒正发着热,李氏满心担忧,待大夫离开,李氏为昏迷中的儿子换了干净的帕子这才疲惫的坐在外间。
  揉着额头,李氏面容苍白憔悴。
  几个嬷嬷面色沉重的走入堂内,看到自家夫人的疲态,心中犹豫,可还是如实禀明:“大的小的都没保住。”
  揉着额头的手顿住,李氏眉头紧皱,愤然抬眸:“说让她老实安分些,她偏生心思多,如今让虞府染了这腌臜的血气。”
  越想越气,心疼儿子生病,心疼儿子的孩子,再一想到婆母若是知道定又要训斥她,李氏便气的站起,拿着帕子的手指着门外:“扔出去,她们郑家养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让他们郑家自己收尸去。”
  大雨入注,衣袍已经染透了的虞府仆从抹了把脸,将草席裹着的女子扔在了这处乱葬岗,匆匆离去。
  草席在雨水冲刷下浸透,支起的几根草杆也颤巍巍被打落,露在草席外面的手脚已经白的发胀,匆匆赶来的素袍男子怔怔的看着那破败的草席,不敢拨开。
  然而上天似无好生之德,无情的任雨冲刷草席,直到那草席展开,将那份破败送至来人面前。
  看到草席中没有一丝血色的妹妹,郑少时眼眸通红,双膝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跪着上前将那已经肿胀的妹妹抱在怀中,喉结攒动,声音沙哑:“眠儿,眠儿……”
  男子隐忍的哽咽比嚎啕大哭更为悲痛,脱力跪爬在地上,头抵在妹妹的项口,郑少时双手陷入泥泞,赤红着眼眸不许眼眶中的泪水掉落,颌骨紧绷。
  他要将妹妹现在的模样永远记在脑海。
  将妹妹收殓埋葬,郑少时攥着手中的玉佩一身狼狈的立于名扬侯府前的街口,肃容神定在,正要抬步却与一翠衣女子撞做一处。
  那侍女模样的翠衣女子连连做歉,心中有事郑少时垂眸不语便要抬步离去,然而那翠衣女子身后的马车里却传来舒缓的斥责:“越发没个规矩了,既然撞到这位公子还不赔些不是。”
  翠衣女子闻言低头应声,忙从车内拿过一叠青团,温婉一笑:“冲撞了公子着实抱歉,春雨之际总该用些青团,这便给公子赔不是了。”
  肃容蹙眉,郑少时点了点头,不欲再耽搁,拿过那碟子便抬步离开,行至名扬侯府前时,猛地顿足,转过身去,那街上哪里还有那马车。
  *
  那位在房内,丫鬟们便早早的避开,房中无人,李言蹊只能自己动手烘烤那她提的高老,却仍旧拖着地的黑袍。
  将重重的黑袍挂好,拿着竹藤拍学着鸿雁平日的模样,拍打着那黑袍,李言蹊噘嘴不悦:“怎么总是这样的袍子啊,多难看啊,男子就该着些亮些的颜色,人本就阴沉沉的,成日穿这样制式一致的袍子难怪无人敢瞧你。”
  虞应战身着同样黑色的里衣,端坐在椅子上,肃容看着那上面清理他外袍,下面却狠踩着他袍角仍不自知,碎念不断的小妻子,英眉皱紧。
  得意自己将他袍子打理的干净,看到肩胛处仍旧有水渍,李言蹊更为认真的打着袍子。
  从椅子上起身,虞应战沉着脸站在那娇人身后,大手伸去自后拥人在怀。
  李言蹊撇了撇嘴,轻哼一声:“就是因着你成日胡来,我才不想你入府,你来的如此频繁倘若有人发现奏入宫中,怎么办?”
  “嗯。”俊颜低垂,埋于白皙的脖颈,大手桎梏住纤腰,顺着吻上那莹润的红唇。
  竹藤拍掉落,呜咽骤起,痴迷小妻子的人今日更过分了。
  许久后,李言蹊凤眼迷离的瘫软在床榻上,衣衫从里至外换了个新的,然而给她换衣服的人已经肃容离去。
  忧心自己换下的衣服被丫鬟嬷嬷发现,可浑身酸软的人除了担忧一下再提不起力气起身。
  将军府中,幽暗的房内,高大的男人肃容立在铜盆前。
  虽不知夜里将军为何站在盥洗房,但护卫从不是多言之人,看着将军的背影沉声回禀:“几个空职已经命人顶补,名扬侯并无异动。”
  黑眸低垂,虞应战容色严肃,他曾与名扬侯在西北打过交道,那人是个心思缜密的,舅舅动作,那人不可能没有察觉。
  暗卫禀明,肃容离去,而虞应战仍旧站在铜盆前,揉洗着手中的薄薄的白亵裤,看着手上不及他手掌大的亵裤,眉头紧蹙,这样小,她是如何穿进去的?
  想到那两条皙白匀称的双腿。
  嗯,难怪她能穿进去。
  第51章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鸿雁将盥洗房烘好的衣裙捧入房内, 一边一件一件叠着衣裙, 一边将自己路上听来的话说给自家小姐听。
  “那位郑家小姐听说是跌倒了, 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当晚便被抬出了府去。”
  苹果脸泛着怯怯,想到听来的悲惨光景,鸿雁一个缩瑟。
  李言蹊倚靠在软榻上, 看着账册出神, 那人虽然对她尖利, 可对那肚子里的孩子却眉眼温柔的紧, 想到那年岁与她相仿的女子就这样离世, 李言蹊心中蓦然有些低落。
  以前她总以为男女之间性格相合才最重要,现在才觉得真正合适自己的才最重要, 比起她会回头,那郑家小姐似乎从未想过表哥到底是否合适与她。
  轻叹着,蓦地想到那人, 李言蹊小脸渐渐染红。
  主仆俩心思各异的做事,屋外雨水连绵,室内炭火噼啪, 十分寂静, 直到鸿雁惊讶出声。
  将叠好的衣裙抱起,鸿雁打算放入衣柜中, 然而打开柜门, 看到那板板整整摆放在衣裙上的亵裤肚兜, 鸿雁眉头一蹙:“这是谁把小姐的里衣放在了外衫里了。”
  说着话鸿雁便要伸手过去,一侧的李言蹊倏然从软榻上起身,忍着身下的不适上前夺过柜中那皱皱巴巴却意外干净的亵裤、肚兜。
  鸿雁被自家小姐迅猛的动作惊住,但见小姐若无其事的坐回看帐便不再多言,自顾自将怀中干净的衣裙分放在柜中:“小姐下次不能这般将内衫放在外衫中了。”
  背对着鸿雁的软塌上,李言蹊眼眸看着账册,面颊却因着怀中的亵裤肚兜泛红,想到那人做的事,容色更是红的滴血,恨不得拿剪刀将这几个薄布料剪了去。
  通过昨晚,她突然发现,她好像并不清楚成亲是一件怎样的事。
  阴雨的天气,人都爱犯懒,忙碌的街上已经少有走动的了,但宫中仍旧如往日那般时常差人到府。
  这日到府的人更多,皆是身着锦衣,妆容得体的女官。
  命人将数十个漆盘一一放入堂内,待一切妥当,为首的女官才上前拜礼道:“小姐切要记得试,倘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臣方能命人加急调试。”
  又是一番折腾,端庄送人离开,李言蹊才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小嘴撅起看着那繁复的珠钗首饰,第一次没有因着亮晶晶的物什心生喜悦。
  “西远将军大婚行的是皇子成亲的礼制,自然繁琐,不过好在婚期近,喃喃忍一忍便是了。”
  清润的声音自外响起,李言蹊抬眸看去,眼眸明亮,含笑起身:“岚姐姐!”
  娇软的声音让人酥去半边,看到那娇美的人一脸真挚的欣喜,吴岚也面带喜色:“自打你回京我一直被爹爹禁足,想要见你却只能心急,不过现下托着喃喃的福,我终于能出来走走了。”
  李言蹊不解怔住,吴岚含笑啧啧:“我爹梗着脖子这么多年,还从未向谁服过软呢,那位怕你闷,要我过来陪你,从未见过那常年寒着脸的人这般着心的模样。”
  私下里如何都还好,可被人这样打趣,李言蹊面颊微红,心里恼怒那人在外不知收敛胡言乱语。
  半晌,李言蹊站在房内的镜奁前,任由嬷嬷们服侍,穿着嫁衣,吴岚则坐在房内的椅子上,看着那嫁衣出神。
  看到嫁衣,便想到那个本该与她成亲的人已经娶了旁的女子,嘴里有些苦涩,吴岚轻轻一叹。
  看着嬷嬷将里衣的带子系好,李言蹊听到那查不可闻的轻叹,好奇抬头,见吴岚面浮苦涩,凤眸弯弯,偏头道:“那位礼部的薛大人不得姐姐的喜欢吗?”
  从怔神中回神,听到她说的,吴岚面容涨红,想到那跟在自己身后时常碎念的男子,不自在轻咳一声:“胡说什么,薛大人与我并无关系。”
  自打她入京,关于礼部薛定洲时常跟在吴家小姐身后的笑谈便不绝于耳,细打听之下,才知道那位薛大人便是吴府门前被岚姐姐一怒之下吻着的人。
  掩唇轻笑,挥开两侧的嬷嬷,李言蹊笑着走近,坐在吴岚一侧时,小脑袋偏过,凤眸微眯:“说来那位薛大人倒是与姐姐极为有缘呢,姐姐真这般冷漠无情?”
  嗔了一眼那打趣自己的娇艳,吴岚才垂眸摆弄着自己腰间的荷包:“父亲师从右丞相门下,兄长官拜左丞相麾下,这么多年,父亲与兄长水火不容,在府中动辄因着政见不合闹不快,兄长这两年更是一气之下出走离府,府中已经够乱了,父亲也年岁大了,我不想忤逆他,那人不适合我。”
  一旦婚姻涉及了朝堂政事,又岂是女子能做主的了得。她已经让爹娘蒙羞的了,不想爹娘再对她失望了,嘴里苦涩,吴岚再不多言。
  看到吴岚不似刚刚那般笑容轻松,李言蹊娥眉微蹙,虽然她不懂朝堂政事,但人与人的争斗说到底便也都是为利而已,但那样为了女儿当堂挫伤吏部尚书颜面,维护女儿的吴大人真的会为了利益不顾女儿的一辈子的幸福?
  很多时候,因着情况不同,有人逐利,有的人不过是为了自保。
  她便是如此,李府在淮南看似霁月风光,但虎狼窥视,她只能另寻生机以保李府。
  垂下眼帘,李言蹊轻轻转动桌上的茶盏,看着里面闪烁磷光的茶水,轻轻开口:“朝堂之中总是瞬息万变,岚姐姐的爹爹和兄长是何关系,不该是岚姐姐考虑终身大事的原因。”抬起眼眸,李言蹊凤眸弯弯:“倒是岚姐姐该从自己的内心去考虑,那样才不负岚姐姐的爹爹与兄长对岚姐姐的疼爱,为岚姐姐出的气。”
  戏文中不但有红脸白脸的角儿,戏文中的内容可也大多取自真实。
  李言蹊话未说明,但吴岚听在耳朵里也为之一怔,想到父亲因为看到薛定洲沉怒甩袖却未发一言的模样,一直担忧父亲与兄长关系的吴岚心中有些倾斜,或许许多事情并不是她肉眼触及那样简单。
  心稍稍明朗,吴岚面上带笑,抬手做礼,眸色含笑:“妹妹当真聪明的紧。”
  李言蹊提裙起身走回嬷嬷身边,继续穿戴嫁衣,凤眸含笑:“岚姐姐被爹爹兄长这样疼爱叫人好生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