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9)
  等他到了后山竹林时,就见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正盘腿打坐。听到动静,这人才睁开眼。
  爹,我回来了。
  相比起儿子的神采飞扬,闻人俊只冷淡地应了一声。
  闻人桓已经习惯了他爹这副生人勿近的态度,他开口就把近来之事全都说了,可说完却见闻人俊依旧冷着一张脸。
  爹,您怎么一点都惊讶?难不成您早就知道了?闻人桓只觉得奇怪,对于宋家的事,他爹反应不可能这么冷淡,又问:还有,您说要来天门宗,可我等了您那么久,怎么没见过您?
  闻人桓说着说着,脑海灵机一现,该不会您去了,没告诉我吧?
  面对儿子一连串的质问,闻人桓只是抬起眼瞥过他,随后淡淡应道:我早就嘱咐过你,有时间多留在家中修炼,莫要成天出去胡混。既然明烟已然执掌天门宗,往后你便不可再随意去打扰他,知道吗?
  闻人桓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爹,你是不想我与明烟再来往?天门宗到底怎么了,您与顾伯伯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闻人俊却不再回答他,只是反问道,你方才说到,在你顾伯伯与宋情激战后,独角兽身体有恙,到底怎么了?
  闻人桓见他爹有意转移话题,只能按捺追问到底的冲动,转而打开天灵空间,把独角兽放了出来。
  阿和自从那晚后,就一直病恹恹的。您看,跟它说话都不太爱搭理。
  一匹浑身洁白通透的兽出现在二人面前。
  闻人俊起身来到独角兽身边,他仔细审视着,下一刻,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却是露出讶色。
  爹,怎么了?闻人桓也紧张起来,阿和不会有事吧?
  只见闻人俊突然捉住他的手,神情凝重,你说,宋情死的时候,独角兽就在现场?
  闻人桓不知所以,只能点头,是,当时我们赶着上山,就让独角兽驮我们上去。之后情况实在太过突然,我忘记让阿和回去天灵空间了。
  听他这么说,闻人俊又细细查看独角兽后,脸上竟然露出大喜之色,阿桓,你可知,独角兽头上的角可通幽冥,有聚灵之效。
  闻人桓:?
  *
  迈进冬季,人间便是雪落满天。
  然而,对于修真者而言,高阶修士因有真气护体,并不会感到寒冷。天门宗的大部分弟子,即便在严冬,身上仍着单薄衣物。
  顾明烟依旧是一身白衣,不过此刻的他已是天门宗的真正掌权者,浑身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宗派内的人,从以前对少主的尊敬,已经转变为对宗主的敬畏。
  拜见少主。门口身着厚重棉袄的侍女朝他行礼。
  顾明烟只是摆了下手,示意对方退下。等人走后,他才推开门。
  这房间很冷,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顾明烟慢步来到床边,只见床上一道身影紧紧蜷缩着,全身都在打冷颤。
  他眼尾瞥过旁边大敞的窗,寒风正是从那里进来,直逼这张床。
  爹,很冷吗?顾明烟说。
  这时,床上的人抖着从被子中露出一张苍老的脸,不、不孝子,你你还来做什么?
  顾明烟在床头的椅子坐下,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眸直视着顾修平。
  顾修平老得很快,好像短短数月便从中年迈入了老年,成为了一名七八十岁的老者。现在这张脸,苍老、虚弱,完全找不出之前修真界至尊的半点痕迹。此刻的顾修平,已经在死亡与衰老间徘徊。
  顾明烟就这么望着自己的父亲,平静地道:我来看你了。
  下一刻,回应他的,却是床上老者颤巍巍伸出手,指着他骂道:滚,我顾修平怎么会养出你这种不孝子!
  他重重咳了好几声,又吼道:你为了宋情那个贱/人,竟然连父亲都不管不顾,你让人断了药,害我修为尽失,沦为普通人。如今,寒天开窗,你是想冻死我,好替那个贱/人报仇是吧?
  顾修平拼命吼着,胸口不断起伏,而他对面的顾明烟却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说道:爹,看样子,您老人家神色还是不错。既然这样,儿子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言罢,他起身便走。
  可顾修平气得趴在床沿,高声嚷道:回来,你个不孝子。你给我回来,你是什么意思?想来看看我过得有多惨是吧!
  曾经的天门宗宗主忿然怒吼:告诉你,我是不会轻易死的!身为人子,你竟然残害生父,你这个不孝子必遭天谴!
  走到门口的白色靴子停住,顾明烟半侧过头,只是淡淡笑道:爹,儿子当然知道,您不会轻易死。毕竟,您当年对宋家所做的一切,如果就这么死了,那未免也太没天理。
  顾修平死死抠住床沿,我当年所做之事是为了天下苍生,我
  您不必再为您的卑劣找借口了,当日您与闻人叔叔所说的话,我也已经调查过,是我们顾家对不起宋家。顾明烟目光冷然,爹,您有一句话说对了,我会遭天谴。不过您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也不会让您死的。
  他勾起一抹凄然的笑,毕竟就这么死了,可太便宜我们了。
  他们应该活在地狱中,永世永生为宋家赎罪。
  通体雪白的独角兽蜷缩在床边,已然沉沉睡去。而它身上忽然聚起一道莹白的光,那光慢慢被引导至床上的一朵莲花上。
  莲花被莹光笼罩,隐隐形成人体之状。
  闻人桓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望着床前一直闭眼结印的闻人俊,心中想道之前父亲所言。
  独角兽的角有聚灵之效。当时宋情身死神散,或有一缕魂魄附在上面。他是魔修,独角兽又是圣洁无垢之物,所以这神兽才会一直疲惫无力。
  我会以莲花为体,引宋情的残魂出来,为他重塑肉身,只盼能让他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
  闻人桓默念这四个字,油然生出一份巨大的期待。脑海中那名曾经让他初见惊艳的青年,真的能复活吗?
  这时,床上那道白光开始消褪。最先出现的是手和脚,然后是手臂和腿,接紧着是躯干,最后
  记忆中那张冷艳容颜再次出现在眼前。
  小情闻人桓喜上眉梢,他望了一眼满头是汗却仍见欣喜的闻人俊,赶忙来到床边。
  小情!
  像是回应他的声音,床上这人睁开了眼。那双眼无比清澈,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口便是: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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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
  床上之人披着一件雪白长袍, 往日冷冽的眉眼却像冰雪消融,染上几分无辜。鸦羽般的睫毛眨了眨,他仿若孩童看向闻人桓: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闻人桓瞬间一怔。他喉头滚了滚, 一个几近不可能的猜测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我是闻人桓, 小情,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床上美人摇了摇头。
  闻人桓不敢置信地凝视着这张漂亮的脸,那你呢?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他又摇了摇头, 露出苦恼的表情:我不记得了。不过,你叫我小情, 那你肯定知道我是谁吧?
  宋情失去记忆了!
  闻人桓转过头看向父亲,闻人俊也是微怔, 不过他很快便道:他当日身死魂散,幸得有独角兽。残魂重聚, 记忆出现缺失也是有可能的。
  爹,那他会想起来吗?
  闻人俊看着那张茫然的脸,朝儿子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无法确定。或许他很快就想起来,又或许,他永远都不会想起以前那些事。
  闻人桓转过头,记忆中那个冷艳美人此时瞪大眼睛望着他, 那目光隐隐透出几分无助。
  透过这张脸,他仿佛看见那日落星剑穿透他胸口的一幕。
  不知为何,闻人桓心口微窒,转念之间他已是有了决定。
  是,闻人桓在床边坐下,温言道:你叫宋情, 我叫闻人桓,这是我爹。
  宋情看着他,又望了一眼闻人俊,歪着头像在思索他的话,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都想不起来?
  闻人桓只觉得他这动作娇憨可爱,不自觉便放慢了声音:不用急,你之前受了伤,若是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他覆上宋情搭在被子外的手,声音愈发轻柔:小情,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害怕。从今以后,飞阳宗就是你的家。
  我和我爹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闻人桓生来俊雅,如今这般温柔说话,宋情心中对于未知的恐慌渐渐消退,当下便弯起嘴角,嗯,我相信你。
  闻人父子一前一后出了房间,闻人桓将门关好,转过头,却对上闻人俊意味深长的目光。
  爹,闻人桓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闻人俊盯着他,问道:你喜欢他?
  没有!闻人桓想也不想就否认,可是他又不敢直视闻人俊的视线。
  大概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闻人俊冷哼一声,大丈夫敢爱敢恨,你若是喜欢他,又有何不敢说的?
  闻人桓双手握紧又松开,尔后才幽幽道:爹,我跟您说过,明烟与小情早就互许终身,心心相印。
  好个心心相印,闻人俊冷笑道:可顾明烟那小子却亲手杀了自己互许终身的人,这一点倒跟他那假仁假义的爹有得一比。
  闻人桓皱了皱眉,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顾伯伯做错了什么?
  自从他回到飞阳宗,闻人俊的种种行径着实怪异,他不仅对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而且对顾修平的态度也极为反常。
  往日,他知道闻人俊并不待见顾修平,可未曾见他像现在这般赤.裸.裸地表现出极度的厌恶。
  莫非,当年之事真的另有隐情?闻人桓正要开口,可闻人俊却只道:阿桓,其他事你不要过问,我也不会告诉你。但是
  闻人俊声音微沉,儒雅清冷的容颜平添了几分郑重,你若真是喜欢小情,便要好好待他。无论他与顾明烟曾经许下何等山盟海誓,可顾明烟亲手杀了他,如今他因独角兽而留得一丝残魂,得以寄莲花为体,死而复生。既然他已忘却前尘往世,你也不要再困于他与顾明烟之间的因缘。
  这父亲的话自然让闻人桓心动,可是想到自己的好友,他别过脸,闷闷地道:夺人所爱,又岂非君子所为?
  闻人俊只是叹了一声,骂道:真蠢。你可曾想过,倘若小情恢复了记忆,你猜他会不会找顾明烟报仇?
  闻人桓浑身一震。
  当日天门宗山顶宋情眼底的恨意与决绝,都深深刻在他记忆深处。爱,便爱入心;恨,便恨入骨。这样爱恨都极致的人倘若他想起了所有事情,那真的能面对自己心爱之人亲手杀了自己的现实吗?
  闻人俊知道自己儿子听进去了,继续说道:当年,宋家之祸我无能为力,如今小情尚存于世,我自当待他如子。阿桓,你想清楚了。如果你真的喜欢小情,那便收起玩心,好好留在飞阳宗陪他。日后你俩心意相通,我自会替你们作主,让你们结为道侣,永结同心。
  爹闻人桓嘴唇轻抖,闻人俊说的话太过于美好,也过于诱惑。
  我言尽于此,至于如何抉择,你好自为之。
  目送闻人俊离去的背影,闻人桓欲言又止,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顿时陷入沉思。
  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又像是谁的春心萌动。
  *
  冬天一过便是春。这个万物初生的好季节,修真界也迎来一桩盛事。
  天门宗少主顾明烟要继承宗主之位,同时也将成为仙宗盟之主,统领整个修真界。
  说起顾明烟,大名鼎鼎的浣星君。出身高贵,天姿聪颖,如今已突破金丹期,已是元婴期大能。除此之外,他还除掉当年玄心宗的余孽,企图利用血月镜召唤出血麒麟想为祸人间的宋情。
  无论从资格、实力、名望还是功绩,顾明烟都是当之无愧的天门宗宗主,修真界的至尊。
  天门宗上下早早便为继位大典的事忙碌,各宗派宗主早已来到天门宗参加盛典。
  这日风和日丽,祥云飘于青空,天门宗大殿奏起乐曲。身着华贵白裳的身影被众人簇拥,在仙宗盟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一步步踏上台阶,登上了最高处,坐在象征着天门宗至尊之位的那把白玉琉璃椅。
  无悲无喜,高坐于至尊之位的人,已然如神佛雕像般不见一丝情感,只有令人心颤的压迫感。
  众人附身作揖,齐声高喊:拜见顾盟主。
  顾明烟一双眼扫过石阶下泱泱人头,摆起手,起来吧。
  言语间,已尽显王者之姿。
  闻人桓站在下面,仰望那高高在上的好友。这十八级石阶,却像把他们隔成两个世界。
  如今的顾明烟他当真已经陌生了。
  这场庆典举行了一天一夜,当天夜里,众宗主在天门宗歇下。唯有一道身影,却是悄悄来到后院。
  如今的顾宗主门口自然是守备森严,闻人桓也没打算闯,他让侍者通报,随后踏着月色来到顾明烟的房内。
  案上灯火明亮,顾明烟俨然是在处理公务。
  见到他来,顾明烟放下笔,只当是好友来叙旧。继位大典飞阳宗宗主闻人俊并未出席,只是声称正在闭关。对此,顾明烟倒也不在意。
  闻人桓今夜来到此处,他看着顾明烟许久,却不知要从何谈起。毕竟,现在的顾明烟已不复当日的温柔端方,他更像是顾修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