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二十二)
  程朝筋骨酥麻,瘫软在折剑身上,吓得连动都不敢动,怎么敢搭理程时。倒是折剑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手按着程朝的肩膀,隔着衣服抱住他。
  程朝贴在在折剑胸口,低声哀求:“松开……救我一命……”
  两个大男子,靠得这么近,相触的肌肤上全是黏腻的汗水,程朝身上若隐若现的竹香,混在风月场所常有的胭脂香气里,越发明显,糜烂入骨。
  折剑用余光看着程时,声音放得与程朝一样低:“二公子怎么这么蠢,我若是放开了,世子会更生气。”
  程朝姑且信了折剑的话,整个人几乎都贴到折剑身上。而那把被插入床板的锋利宝剑,距程朝的耳朵只有半指长的距离。
  程时冷眼看着他们俩凑近说小话,神色冷漠,不知在想些什么,唯有轻轻颤抖的手指暴露出他内心的真实情绪。他轻抬靴子,重重踩在床板上。
  刚被剑扎过的脆弱床板哪能承受住三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不堪重负地咯吱几声,然后在程朝的目光中塌到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幸好折剑及时护住程朝,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住下坠的重力,后背抵在断裂的木板上,下意识疼地轻哼一声。
  ……程朝已经在心里默念佛经了。
  他没有正经读过佛经,从前跟着去寺庙听和尚念经时,往往听了一两句就倒头睡着。所以也只是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地藏王菩萨、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颠倒乱念,其中还念错了不少名字。
  然而西方神佛恐怕没有一个能救得了他的命,程朝恨不得穿越回一刻钟前,坦然向程时道歉。
  程朝以前常常思忖,虽然自己又怂身体又弱,但还算是一个标准的铁血硬汉嘛。如今这场面,实际上也就是撒个娇就能解决的事,然而秋鱼和折剑都在场,恐怕会损害程朝铁血硬汉的尊严。
  如此近的距离,程朝清晰听到程时踏入床的范围内的声音,木块摩擦着靴底。程朝正欲豁出一口气,舍下自己铁血硬汉的面子向程时求饶,手就被折剑死死按住。
  折剑坐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扣着程朝的后脑勺,将他护在自己的心口处,从容不迫地道:“这就是烨王府的礼数?”
  程朝耳尖一动,觉得折剑的声音与往常不一样,再一听,与顾锦时的音色极其相似。
  他悄悄抬起头,顺着折剑的下巴往上看,可惜角度问题,只看清对方轻轻抿着的淡红薄唇。
  折剑注意到他的动作,单手护着,微微低下头看程朝的眼睛。他的面容依旧清俊秀润,只是因为长发散着,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矜持傲慢的锐气。
  程朝眨眨眼,若不是刚刚见到顾锦时落荒而逃,他真的要以为,抱着自己的人是顾锦时了。
  程时眼力比程朝要好上许多,见了折剑这副模样,条件反射地露出厌恶的表情,很是反感地退后一步,拾起了地上的剑。他并没有傻到将折剑认成顾锦时,只因为对方相似的容颜而感到疑惑:“你是谁?”
  折剑道:“世子不必在意我是谁,反正与你的计划无关,程朝在两刻钟前已经出去了,你若是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程时深深看了他一眼,推开门出去了。
  候在门口的秋鱼待他们一走,就关上了门,焦急地询问:“二公子,你没事吧?”
  程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秋鱼摇了摇头,正欲从折剑身上下来时,身体一僵——
  他感觉到折剑硬了。
  折剑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方才又被自己那样磨蹭,硬了很正常。程朝虽然尴尬,但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整理好衣服后还贴心地询问:“要不要帮你找一个姑娘?”
  折剑闻言,气得连剑都握不稳了。
  程朝大难未死,整个人又活蹦乱跳起来,搂住他肩膀,“别害羞啊,都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再说——”
  他目光滑过折剑线条分明的腹部肌肉,羡艳地看了看自己没有半点男子气概的窄瘦腰肢,“你长得这么好看,楼里的姑娘估计会抢着爱你呢。”
  折剑知道程朝的性子,越搭理他越嘚瑟,于是别过头装作没听见,撕下一条衣角当作发带,将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束起来。
  他神色懒懒,相似于顾锦时的眉眼透露着一股刻薄相,唇是薄的,鼻梁高挺,睫毛根根纤细分明,与顾锦时气质上最大的区别,大概是未发育成熟,脸部线条柔和,还带着稚气。
  程朝心想,若是将这区别更直观表现出来,最好拿婆媳话本里的主人公举例子。程朝就是那卑微可怜所嫁非人的小白花,顾锦时是狠毒刻薄恶婆婆,折剑就是一大把年龄嫁不出去的坏姐姐,与恶婆婆一起欺压他这个无辜可怜小白花。
  至于小白花的丈夫,程朝在心底将迎春苑的漂亮姐姐们的脸轮流安上去,都不是特别适合,被自己逗得直乐。
  程朝戳他肩膀:“喂,你刚才说的话我听了都不信,我哥精的跟猴儿似的,为什么相信你的话。”
  “他没信。”折剑道,任凭程朝怎么戳他,也不肯对自己的话做出解释。
  秋鱼本想让程朝在迎春苑留宿,却被折剑拒绝,强行带着程朝离开迎春苑,上了停在人流稀少处的马车。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按照惯例,宵禁一直延后到第二日的丑时,故而天空并不见往日的漆黑,点点的灯火与星光相互照映,温柔而璀璨的光,照在程朝脸上。
  马车前面有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空着的那只手还拎着一盏琉璃莲花灯。
  是与顾锦时摔碎的那盏花灯相同的款式。
  折剑也认了出来,默不作声与程朝一起看着。
  小女孩比男人先察觉到他们俩的目光,指着程朝兴奋地喊道:“阿爹!你看,是你说的仙人!”
  男人抬眼看过来,不好意思地将小女孩往身后拉了拉,低声斥责几句,然后向程朝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冒犯了小公子,我家姑娘不懂事,听了我说的故事,就以为长得好看的人都是仙人了。”
  程朝好奇地问:“什么故事?”
  男人拘谨地道:“也不是什么稀奇好听的故事……是咱们传闻的关于花灯节的故事,传说有情人只要在花灯节互赠琉璃莲花灯,相许终生,就会有仙人下凡,祝福他们的爱情。”
  程朝懂了,原来琉璃莲花灯在花灯节,是有情人用来互许终生的定情信物,怪不得这么常见。他以前都是与秋鱼一起过花灯节,秋鱼和王府里的仆从也不可能跟他讲这些情情爱爱的民间故事,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习俗。
  旁边的折剑催促几声,程朝就钻进了马车里面,掀开帘子偷偷看外面。
  有个妇人绕着羊肠小道走过来,微笑着将小女孩抱起来。
  小女孩抱怨道:“阿娘,我刚才看到一个和仙人一样好看的哥哥,但阿爹非要说他不是仙人。”
  那个憨厚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并没有反驳女儿的话,小心翼翼地捧着精致的琉璃莲花灯,送到妇人手里。
  程朝放下帘子,因为顾锦时和程时产生的坏情绪,忽然一扫而空。
  折剑站在车厢外面,靠着马车壁,突然问道:“听说二公子也拿到了一盏琉璃莲花灯?”
  程朝应道:“对啊,我送给了秋鱼姑娘,可惜被砸坏了。”
  提起琉璃莲花灯,他想到的人,只有秋鱼。
  外面的折剑忽然沉默了,压抑许久,才忍着没将内心里那句“这花灯不是你与太子一起拿到的吗?”问出口,轻轻抽了一下马,忽然笑出了声:“二公子,你想去哪?”
  东宫不能待,王府不敢回。程朝想了想,然后答道:“去东宫吧,至少问清楚,顾锦时今天发什么疯。”
  他疲惫地往后躺,忽然发现垫子底下压着什么,连忙抽出来,借着马车里点着的油灯细细端详。
  是一张纸,上面银钩铁画留了一行字,是程时的字迹。
  ——“以后不必躲着我,我再生气,也舍不得碰你一根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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