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十一)
  “呼!”
  程朝浑身冷汗, 在客栈的床上惊醒。
  床榻很软, 店家特意铺了厚厚一层棉花, 上面还熏了淡淡的香,白色的被单上一尘不染。程朝捏着柔软的被角, 去看窗外。
  现在是清晨,天空澄澈干净,太阳刚升起,还是很温柔的温度。客栈边种的树枝干伸展到窗口,距离程朝不到一米, 枝干上停着几只麻雀。
  一只麻雀抖抖身上柔软的羽毛, 拍着翅膀跳到窗口,歪着头叽叽喳喳地叫, 听起来像是在骂程朝是个傻/逼。
  程朝一把合上窗户。
  他脑海里出现了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一段是朦胧夜色,容慕在澄澈的月光下,将那枚程朝心心念念的戒指,送给了他。而且,到最后似乎还哭了。
  另一段是吃完饭后,玄垣见程朝很喜欢这枚戒指,主动借他把玩一夜。
  两段记忆都无比清晰,程朝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 辨认不出真假。
  但他内心里更偏向后一段记忆。
  毕竟容慕落泪这件事……听起来太不真实了太像是虚构出来的了, 应该是一场被程朝混淆, 当成记忆的梦境。
  按照后一段记忆里的戒指的位置去寻找, 程朝果然在床头发现了那枚戒指。事不宜迟,他划破眉心,一滴血落到戒指上面。
  戒指上金光一闪,然后没了动静,虽然表面看上去依旧平平无奇,但是程朝能感觉到,自己能与戒指同感。
  ……大概是类似于上一个世界本命灵珠的效果,不过区别在于,别人摸本命灵珠,等于摸本命灵珠的持有者。而别人摸戒指,程朝只会感受到戒指被摸,而不是自己被摸。
  这个比喻听起来怪怪的,程朝连忙停止了想象。
  而且程朝能完全控制戒指,像打电话一样,在脑海里与戒指的拥有者对话,且可以随时挂断电话,戒指的拥有者却不能主动向程朝打电话,也没有挂电话的权利。
  很好,很适合用来阴男主一把,程朝很满意。
  不过……
  程朝去探自己的鼻息,还活着。
  好像有点不对啊,程朝以为自己滴上血后就能自然死亡,可是都与戒指绑定了,为什么还活着?
  剧情疑似出现了极大的偏差,程朝也不敢为了纠正剧情,将自己杀了。万一大能给的功法失误,他真的死了,连男主的面也没见过,任务就结束了怎么办?
  程朝索性不再多想,他身上还有凌迎给的灵石,足以在修真界逍遥过个几百年。到时候一边逍遥,一边隔着戒指打电话吸男主的修为,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他洗漱完就出了门,注意到玄垣和容慕的房门紧闭,两人看上去都是那种很自律的人,竟然醒得比程朝还晚。
  程朝没有在意,走到一楼,摸了十块上品灵石,麻烦店老板换成中品灵石。他顺便将戒指交给店老板,拜托他道:“等与我同行的两个人出来后,就将戒指给他们,多谢。”
  店老板一口答应,好奇地问:“你不与他们一起离开吗?”
  程朝摇头:“我与他们并不熟悉,只是因为顺路,才一起走。”
  店老板虽然心生疑惑,但没有多问,送程朝走了。
  程朝身上有了凌迎给的灵石,不再扣扣索索地省钱,去驿站租云鸟。
  云鸟是修真界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有钱的修士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云鸟,没钱且不会御剑的修士,都会选择去驿站租云鸟。
  现在这个时间,还有四只云鸟未起飞,闲闲地在门口休息。这些都是公共云鸟,比孟师兄那只大了不少,都飞得很低,程朝路过时,有一只甚至还想飞过来,用云雾形成的脑袋蹭蹭程朝的衣角。
  驿站里许多等候云鸟起飞的人,驿站老板看见程朝,笑容满面地迎过来:“小客官想要去何处?”
  他面相老奸巨猾,即使努力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看上去也像是不坏好心,一点也没有客栈老板看上去善良。
  程朝摸摸鼻子,问道:“这四只云鸟分别要去何处?”
  老板道:“这四只云鸟一只是去魔域的,一只是去平江的,一只是去曳青山的,还有一只是去芜洲的。”
  听到魔域这个字眼,程朝不禁又想起了漂亮美艳的魔修小姐姐,连忙轻轻咳了两声转移注意力。说好不在工作时谈恋爱,就不能反悔,程朝不再惦记,问道:“去平江需要多少灵石?”
  男主是平江洛氏的嫡子,应该就住在平江那里吧。
  老板如实答复,收了钱后,让程朝去里面的大堂等待云鸟起飞。
  大堂里还坐着许多等待的修士,大都是类似于程朝这种没钱没底蕴的人,程朝衣着光鲜,长相又招人眼,毫不费力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旁边的修士甲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肩膀,套近乎,“道友是想去哪?”
  程朝礼貌地回答:“我要去平江。”
  修士甲大笑道:“好巧,我是要去曳青山参加新弟子试炼。”
  曳青山和平江在相反的地方,也不知道巧在哪里。
  程朝并不认路,配合地“哦?”了一声:“我几天前刚从曳青山离开,怎么突然举办试炼?”
  修士甲解释:“道友有所不知。曳青山每十年举行一次选拔新弟子的试炼,今年因为曳青山那位鼎鼎有名的四师叔在外游历,所以延后了几天。”
  又是这个四师叔。
  程朝突然想起,容慕也是曳青山的弟子,而他又自称在家中序齿排第四……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另一边的修士乙叹息一声,插入了话题:“我本来都计划好了去曳青山参加新弟子试炼,谁知道今年试炼的时间突然延迟,恰好撞上我家道侣的结契时间。”
  修士甲好奇地问:“你家道侣是炉鼎?你是和他第一个双/修的人?”
  修士乙点头。
  “等等!”程朝对炉鼎的话题异常敏感,直觉有什么不妙的地方,连忙追问,“炉鼎我知道,不过结契时间又怎么了?”
  两个修士开始怀疑程朝是某个山沟沟出来的修士了,不然怎么连这么多常识性的东西都不知道?
  但修士乙还是耐心解释了:“炉鼎与第一次结契的人,每隔三十天必须双/修一次,否则就会身散吸引其他修士的异香,招惹上许多麻烦。所以大多数炉鼎都会与第一次结契的人结为道侣,方便以后行事。”
  程朝面无表情,然后在心里骂了一声脏话。
  怪不得容慕会说,如果不结为道侣,以后会很麻烦。可是为什么他不告诉自己,这麻烦会这么大!
  程朝又问:“这岂不是很麻烦?难道没有解决的方法?”
  修士乙疑惑地道:“为什么要解决?双/修对两人来说都有好处,尤其是强制双修那一天,对炉鼎来说可以大补。不过解决的办法倒是有,只不过比较困难。”
  “你说。”
  修士乙道:“必须先结为道侣,然后在天道的见证下断绝彼此的关系。道侣关系清洗了,结契的关系自然也能跟着清洗。不过这一点十分麻烦,要其中一个人自绝经脉,不能再使用灵力。”
  程朝只觉得头昏脑涨,气得手脚冰凉,急匆匆地跑出驿站,甚至没有去找老板退钱。
  他一路上耽搁不少时间,回到客栈时已经到了中午。
  程朝在别人疑惑的目光下,急切地跑上二楼,玄垣和容慕住的房间此时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他又急匆匆跑回一楼,找到客栈老板,询问道:“与我同行的那两个人呢?”
  客栈老板当他是不放心戒指,回答道:“你前脚刚走,他们就走了,我已经把戒指给那位大师了。”
  程朝失魂落魄,道了声好。
  客栈老板看他这副样子,觉得另有隐情,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程朝道:“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我朋友。”
  客栈老板疑惑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之前要急匆匆离开?连声道别都没有。”
  程朝没有回答。
  他仰头看了眼客栈外湛蓝的天色,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段突兀的记忆里,容慕眼中不真切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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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慕和玄垣看上去都是财大气粗的人,不可能去驿站坐云鸟,估计都有自己的出行工具。程朝想了想,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在内心里操控戒指。
  叭噔一声,戒指另一端传来的衣料摩擦的声音除此以外没有一丝声音。
  戒指应该是在玄垣手中,程朝努力听着脚步声,同时注意着不发出一丝声响引起玄垣注意力。
  戒指另一端只有玄垣一人的脚步声,没有旁人,玄垣应该是和容慕分开了。
  程朝失望,正准备切断与戒指的联系,忽然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立刻绷紧了精神。
  脚步声停下来,新来的那个人说话了:
  “小叔。”
  是一道陌生的清隽少年音,听上去有些犹豫,还有些迷茫。
  程朝更失望了,切断了与戒指的联系。
  既然容慕不与玄垣在一起,会不会回了曳青山?
  正好曳青山最近举办了新弟子试炼,也许程朝能浑水摸鱼,装咸鱼掺和进去。
  还剩三十天时间,但愿来得及。
  回到驿站时,云鸟正在准备起飞,驿站老板记得他刚才焦急的样子,没另外收他灵石,让他上了去曳青山的那只云鸟。
  云鸟背上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刚才热情搭话的修士甲,看见程朝后兴奋地搭话。
  程朝敷衍地点点头。
  云鸟刚起飞时,他有些控制不住平衡,下意识去抓云鸟的背,背上的羽毛却如同云雾般在手中逸散。
  这是程朝第二次坐云鸟,风景与上一次截然不同,旁边陪伴的人也不同,袭面而来的猛烈狂风在触及到他衣角前温柔下来,轻轻掀起他的衣角。
  程朝想起,他第一次坐云鸟时,旁边陪伴的是孟道长和原主的师兄。当时他的心情是对新的任务世界的好奇,还有对师兄和孟道长的烦躁嫌弃。
  而现在,程朝的内心,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茫然。
  或许有几分飘渺的希望,埋藏于玄垣手中的戒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