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行 第7节
  裘水镜淡淡道:“夫子养气篇虽然是正统的养气功法,但世间岂有五千年不变的教材?而今时代,十年不变便算是落伍了。我来到乡下,发现城乡之间竟似隔着千年的差距一般!”
  他摇了摇头,道:“我要教你们的,是京城官学中最新的最基础的筑基功法,洪炉嬗变养气篇。”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这句话是洪炉嬗变养气篇的总纲。
  夫子养气篇原本只是用最简单的方式温养元气,虽然简单容易上手,但想要修炼精深很难。
  而洪炉嬗变养气篇,却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天地,内蕴洪炉,激发造化潜能,以体内的阴阳之气为炭,五脏六腑筋骨血液为铜,炼就强大的元气。
  这种养气功法尽管复杂,但是却极为有效,修炼速度要胜过夫子养气篇不知凡几。
  裘水镜由浅入深,先从夺日月精华,以自身为天地,天地为洪炉讲起,再讲如何造化为工,再讲如何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苏云等人本来根基便浅,再加上洪炉嬗变养气篇着实深奥,即便是裘水镜这样的大家,也花费了五六日时间,才让他们堪堪入门,学会养气篇的上篇。
  这其中花狐学得最快,他有夫子养气篇的根基,因此上手容易。
  其他三只小狐狸次之,只有苏云学得最慢,他目不能视,裘水镜只得一遍又一遍的手把手教导他,极为吃力。
  好在苏云虽然学习速度慢,但脑瓜灵活,举一反三,对洪炉嬗变的理解反而最深。
  这几日,苏云邀请花狐和其他三只小狐狸来天门镇居住,然而花狐他们却对天门镇畏惧万分,宁愿住在庠序里。
  苏云又邀请裘水镜住在天门镇,裘水镜也婉言拒绝,少年只得作罢。
  这日清晨,裘水镜带着一人四狐迎着朝日呼吸吐纳,忽然裘水镜只觉身边似乎多出了一轮小太阳,不由张开眼睛看去,却是花狐的方位。
  “花狐虽然是妖,但资质悟性都很不错,已经修成了第一重。”
  裘水镜暗暗点头,采朝日精气,以自身为炉,淬炼肉身,栽培元气,这正是修成洪炉嬗变第一重的征兆。
  花狐能够在五六天的时间便修炼到这一步,放在士子之中都算是了不起了。
  裘水镜查看其他三狐,三只小狐狸虽然根基浅,但进境也是不慢,要不了多久便会修成第一重。
  他又查看苏云的进境,微微皱眉。
  苏云对洪炉嬗变的理解虽然很深,但是他毕竟是瞎子,可以学会理论,但身体想要掌握,须得付出比其他人多出数倍的努力才行。
  而且,苏云修行的进境之慢,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按照他的预测,苏云因为眼疾,学的速度最慢,但修炼速度应该最快。没想到苏云反倒是最慢的一个。
  裘水镜暗叹一声:“我对他的期望,还是太高了。连狐妖都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成第一重,他却无法办到,眼疾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他却不知,苏云体内元气勃勃运行,但每次来到双眼时,便忽生异状。
  苏云的元气流入眼眸之中,原本一片漆黑的眼睛竟然突然“看到”了东西!
  在他“眼前”,天门凭空出现!
  除了天门之外,还有八面高大巍峨的朝天阙!
  天门和朝天阙的后方,便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汪洋大海。
  天门镇的朝天阙早已不知所踪,这八面朝天阙自然不是天门镇的朝天阙,而是苏云眼中的烙印。
  只是古怪的是,八面朝天阙竟然在吸收苏云的元气!
  八面朝天阙,像是八个无底洞。
  朝天阙不断吞噬苏云的元气,导致他始终无法修成洪炉嬗变的第一重。
  裘水镜没有料到苏云的眼睛会出现这种变化,以为他只是悟性好,资质一般。
  而苏云以为这种情况是在治疗自己的眼疾,所以便没有把自己修炼时出现的异状告诉裘水镜,以至于裘水镜有这种误会。
  等到早课结束,裘水镜便动了离开的心思。
  他毕竟是私学先生,在朔方城还有许多门阀世家的士子需要他去授课,无法在天市垣耽搁太久。
  他把洪炉嬗变养气篇的下篇囫囵传授给众人,便动身离去。
  “云,当今天下,寒门难出贵子。为何?”
  苏云送行,裘水镜迟疑一下,还是谆谆教诲,道:“寒门之子,虽然有国家的官学,与士族之子同学,看似公平。然而士族之子有钱有权,士族之子在官学之外,还有私学。你在官学中学到了一,士族之子便可以在私学中学到二三四五,因此寒门之子与士族之子在学识上的差距不断拉大。”
  苏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道:“我听说寒士苦读,可以出人头地……”
  “大错!有私学在,寒士绝不可能比士族之子更加刻苦!官学中教的东西都是大而化之的东西,但私学,他们可以请来我这样的老师!”
  裘水镜道:“士族之子比寒门之子更加用功!官学放学,乡野的孩子跑去玩耍,而士族之子在私学里求学!官学放假,寒门之子放假在家,士族之子则还在私学里求学!”
  “元帝推行官学,希望教育之下人人平等,没有寒门和士族之分。但从元帝到现在过去了百年,教育其实已经被垄断在士族手中。寒门的孩子没有钱去上私学,官学里又学不到最新的知识,阶层固化,日趋严重。寒门之子的升迁之路,鱼化龙的路,已经越来越窄。”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推心置腹道:“而乡村更为严重。云,你出身贫寒,资质不坏,悟性也是上佳,你留在乡村,便是被埋没了。你必须要进城求学!但即便你进城求学,仅仅进入官学,你也无法出人头地。你还需要一边读官学,一边读私学。”
  “不过,就算你与士子学的一样,你们的学问一样,你也未必能鲤鱼跃龙门。因为士族之子还有显赫的家世,广阔的人脉,而这一切,需要你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去追赶。这公平吗?”
  “不公平,但是公正!因为这是他们祖辈拼搏留下的遗产,他们继承祖辈的遗产理所当然。一个寒门士子,没有根基,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人脉,想要出人头地,那么你便只剩下一个他人不具备的优点。”
  裘水镜拍了拍自己这位学生的肩头,语重心长道:“那就是野性。乡野的野性!城里的士子所不具备的野性!”
  他大袖飘飘,向前走去,声音远远传来:“城里,就是一个天地洪炉,到处都是斗争与机遇。你只有保存野性,以野性为阴阳,以奋斗为炭火,点洪炉,夺造化,才能跳出固化的阶层,越界、飞升!”
  第8章 天桥出云海
  裘水镜虽然走远,但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苏云的耳中,振聋发聩。
  “你想治愈双眼,洪炉嬗变养气篇的上篇修炼到第七重时,便可以化解你眼中烙印。但你想飞黄腾达,想出人头地,只有离开乡村前往城里!”
  “此去五十三里,便是天市垣驿站,你治好双眼之后可以从那里进城。记住,治好双眼才可以去驿站!进城之后,记得找我……”
  ……
  过了良久,苏云这才折返回去。
  他能感受到裘水镜诚挚勉励的心意,心里很受感动。
  他更加刻苦地修行,然而洪炉嬗变养气篇他尽管学会,却进境缓慢,他双眼中的八面朝天阙还在不断吸收他的元气。
  他的元气修为,在这段时间非但没有进步,反而还退步了不少。
  更为可怕的变化是,他的饭量激增,吃完饭要不了多久便感觉到饿。
  好在花狐和其他三只小狐狸经常弄来一些鸡鸭鱼肉和水果,让他可以果腹。
  花狐和其他三只小狐狸也饿得飞快,修为进境十分迅速,花狐已经修炼到了洪炉嬗变养气篇的第二重,向苏云讨教洪炉嬗变养气篇的下篇。
  苏云虽然还没有修成洪炉嬗变养气篇的第一重,但他的悟性着实高。洪炉嬗变的下篇,裘水镜尽管只讲了个大概,但他已经参悟透彻。
  上篇是学,下篇是用。
  下篇的开篇便是鳄龙吟,鼓荡胸腔元气,发出鳄龙雷音。
  鳄龙吟震荡气血,筋膜,强壮身躯,壮大力量。
  花狐修炼没有多久,体内便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鳄龙雷音,很是惊人。
  “花二哥的资质真好。”苏云露出笑容,心里由衷为花狐开心。
  他不能修炼下篇的鳄龙吟。
  修炼鳄龙吟需要先观察真正的鳄龙,观摩鳄龙如何吐纳,如何发出龙吟,从而做到观想鳄龙的地步。
  苏云虽然把鳄龙吟的诀窍参悟透彻,但是因为目不能视,无法观摩鳄龙而做到观想,所以无法修炼。
  这一日,苏云在朝阳升起之时吞吐日月精华,忽然感觉到那八面朝天阙不再吸收他的元气,心中不由一喜。
  朝天阙不再吸收他的元气,他体内的元气顿时变得磅礴火热,如同一个小火炉在丹田里熊熊燃烧!
  他感觉到体内的阴阳之气仿佛化作了炭火,五脏、六腑、筋骨仿佛化作了铜柱和铜炉,血液似乎变成了被烧化的铜水!
  这便是造化为工,造化之力转变肉身机能,壮大元气!
  洪炉嬗变的第一重,终于练成!
  他的元气熊熊,在体内奔腾,苏云心中欢喜:“倘若水镜先生在这里就好了,可惜我迟到了十几天……”
  他刚刚想到这里,“眼前”忽然发生异变!
  只见那八面朝天阙的表面各种神兽异兽的纹理,仿佛都像活过来一般,从朝天阙中飞出,一时间苏云的脑海中充斥着各种神兽异兽的嘶吼和鸣叫、长吟,震耳欲聋!
  神兽异兽飞舞,一发冲向天门!
  这些异兽攀附在天门上,竟然化作了天门的一部分,忽然一股剧烈的波动传来!
  嗡——
  天门中光芒从门框的四处流出,填满了各个门户,最终在中央的门户化作一面光幕般的镜面。
  而那镜面之后,便是那个让元朔国大帝和无数强者也为之迷醉的长生者的世界,所谓的仙界!
  只是苏云并不知道这些。
  那镜面轻轻一振,苏云忽然感觉自己身不由己飞起,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了过去,唰的一下从镜中穿过,来到镜面中的世界!
  在花狐等狐妖看来,苏云依旧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并未动弹过。
  但在苏云看来,他却离开了天门镇,忽然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不再是瞎子,相反,他能看到比普通人多出数十倍的色彩!
  这是一个壮阔壮观的世界,他站在一片云雾之中,远处座座仙山漂浮在空中,那些仙山被削切成台,台上有各色绚丽光芒。
  云海被那些光芒照射,也变得仿佛拥有了颜色。
  天空中,大日如珀,并不刺眼。
  而在苏云身后,则是巨大的五重天门,各种神兽异兽攀附其上,缓缓游走。
  这个世界,瑰丽壮阔,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苏云听到钟声传来,仰头看去,只见一口小小的黄钟悬在自己头顶。
  黄钟最下层,忽,有着三百六十周天刻度,在不断旋转,而上层的秒,也有着三百六十周天刻度,忽刻度旋转一周,秒刻度进一刻度。
  “这不是我幻想出来,用来计时的黄钟吗?它怎么出现了?还有我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