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可凌玉却不再相信他这话,心里像是被重物压一般,沉甸甸的难受,神情也颇为复杂:“你可知道,若是她们母子有个什么万一,别说你后悔莫及,便是我一辈子也不能心安。”
  “或许你会觉得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是,我还是想说,明菊她是你的妻子,是你这辈子最亲近之人,而你也是她们母子唯一的依靠,不管何时,不管遇到什么,你都应该把她们放在首位。”
  “假若将来你的程大哥会为了别人而选择放弃我,此生此世,我必然不会原谅他,更做不到对他心无芥蒂!同理,我不能接受之事,亦不会要求明菊接受。”
  唐晋源双唇微微阖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出来,只是眼神却添了几分黯然。
  远处隐隐传来打更声,惊醒了同样沉默不语心中复杂的两人,唐晋源率先开口,哑声道:“此处不宜久留,嫂子,你赶紧回去吧!记住,今晚你没有见过韩王,也没有见过我!”
  凌玉点了点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快步离开。
  韩王当日前来投奔齐王时,身边便只得两名伤重的侍卫,那两人伤势过重,没熬几日便死了,故而如今他在齐王府真真正正便是孤家寡人。
  他虽为齐王兄长,堂堂的亲王,但王府内不少人都知道他曾经犯的那些事,而他自来了王府之后,行事荒唐,好色残暴,早就引起不少人不满,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敢怒不敢言,故而他一夜未归,竟无一人发觉。
  凌玉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一时想到死于自己手上的韩王,一时又想到京城里的亲人,辗转反侧,直至天将破晓时方才沉沉睡去。
  睡到迷迷糊糊间,忽听外头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她当下惊醒,快速地穿好衣裳,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便开门出去看个究竟,却听到有府中侍女惊慌莫名的说话声。
  “陛下御驾亲征,长洛城外聚集了大军,只怕危矣!”
  “我听闻陛下带了几十万兵马前来,你说齐王殿下能抵挡得住这几十万大军么?”
  “满城的人加起来也没有几十万,哪能挡得住啊!”
  ……
  忧心仲仲的话语传入凌玉耳中,让本以为是韩王被杀事发的凌玉松了口气,可再一听侍女们的话又吃了一惊。
  新帝御驾亲征?
  却说赵赟当日得知韩王与齐王均从京城逃脱,勃然大怒,一面迅速命人全力追捕,一面暗中下格杀令,誓要除去这两个心腹大患。
  哪想到最终还是那两人重重包围、暗杀中逃出生天,成功地回到了封地,而随后不久,这两人又旗帜分明地反对自己,捏造了他的一堆莫须有罪名。
  尽管他恨得只想立即亲自带兵过去,生擒这二人,可大行皇帝尚未装敛,新旧权力交接带来的动荡亟待稳定,还有他自己的登基大典等等,种种大事均离不得他,故而他不得不暂且按捺着心中愤怒,先处置着手头上的要紧之事。
  虽说京中逃了两名亲王,又逢皇帝驾崩,可自天熙帝瘫痪在床始,赵赟便已全权处置朝中大事,故而他很快便稳定了因皇帝驾崩引发的动荡。
  紧接着,在朝臣们的‘再三劝说’下,新帝的登基大典迅速筹备起来,赵赟虽要求一切从简,可该有仪式典礼却不能免去。
  大行皇帝归葬入早已准备好的皇陵,太子赵赟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启元,意为开启新的时代,以次年为启元元年。
  而再隔得半月,西南传来捷报,原以为全军覆没的西南大军突然杀出,在定远将军程绍禟的带领下,大败西戎军,逼得西戎一代名将塔鲁自刎于伏虎坡。
  程绍禟乘胜追击,势如破竹,攻入西戎国土数百里,逼得西戎上位不久的国君派出使臣要求议和。
  赵赟龙颜大悦,西南大捷将他近来心里憋闷一扫而空,而朝野上下更是一片喜色,原以为西南军已定,西戎人即将杀破三关,没想到如今却是峰回路转。
  而对于西戎国君提出的议和,有朝臣建议接受,也有朝臣认为应该一鼓作气直捣西戎王廷,彻底让西戎国成为历史。
  为着此事,接连数日,朝堂吵得不可开交。
  赵赟眸色阴沉,凭心而论,他是希望可以彻底抹杀西戎国,但他更清楚,如今国库空虚,朝局未稳,中原各处战乱未平,又有齐、韩二王从中作乱,朝廷根本无力再支撑西南的战事,更加无力接管战后百废待兴的西戎。
  思前想后,他最终还是下了旨,接受西戎王廷的议和请求。
  前线的程绍禟收到旨意时,整个人暗地松了口气。
  “陛下此举,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如今中原各地纷争未平,国库空虚,着实无法再支持西南这边的战事,故而才不得不接受议和。”奉旨前来的前太子府上幕府,如今的参知政事庞信生怕他误会赵赟的无奈,解释道。
  “先生放心,我都明白。”程绍禟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不管是他还是镇宁侯,其实都没有想过会籍此机会踏平西戎,如今有了这道旨意,一切便好办了。
  议和之事由庞信接手,而程绍禟则拿着程绍安辗转交到庞信手中,请他代为转交给自己的信函往自己所在营帐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将士,那一声声充满敬佩的‘将军’响在耳边,他微微一笑,只觉得一直压在心头上的大石总算是搬了开来。
  当日镇宁侯坚持将大军交托给他,其实还有许多追随镇宁侯多年、对敌经验比他丰富数倍的将领对此不服,期间没少给他下绊子,虽说都是些不痛不痒、于战事无碍的小绊子,但到底也是代表着众人对他的不认同。
  他一声不响地承受了下来,更是从来不曾在镇宁侯跟前提到半分,如今,他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向世人证明,他没有辜负镇宁侯的信任,更加没有辜负新帝对他的厚望。
  只是,当他回到营帐,啜饮了几口茶水,将那封信函拆开一看,当下脸色大变。
  “大嫂被齐王挟持离京,生死未卜”。
  程绍安在信上的这句话刺痛了他的眼睛,更像是有人捏着他的喉咙,教他呼吸不畅。
  他‘呼’的一声冲了出去,一把抓住正要去看望镇宁侯的庞信,急不及待地问:“齐王离京是怎么回事?!”
  庞信讶然,但一看到他手上的信函便恍然大悟,知道必是他的兄弟在信中告知了他此事,故而也不作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当日发生的太极宫中的种种,以及韩王、齐王二王离夜逃离京城,返回各自封地,如今二王于长洛城竖起反对新帝的旗帜等事告诉了他。
  程绍禟听罢双目欲裂。
  他不在家中,宫中又发生了大事,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更是事关齐王,绍安与素问根本就是求救无门。
  他在前线为着日后的荣华富贵而奋战,而他一心想要带给她荣光的妻子,却遭逢了此生最大的劫难,如今更是被挟持离京,生死未卜。
  而此时的凌玉,正紧张地揪着帕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教旁人看出异样。
  “你果真没有见过韩王?”齐王皱眉,语带怀疑地问。
  “殿下以为,若我当日果真遇到韩王,还能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么?”凌玉嘲讽地回答。
  齐王脸上有几分尴尬,为着自己有这么一位色\欲熏心的异母兄长而羞恼不已。
  “可如今有人指认,你当日确是被韩王拦住了去路,如今你却矢口否认……你可有证人?”虽然不喜那个于自己半点用处也没有的兄长,但他无缘无故失了踪,又是在自己的府上,齐王也不得不过问。
  “自然是有,她的证人便是我!当日她刚离开不久,我又使人把她请了回来。”齐王妃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也让凌玉不禁诧异地回头。
  第91章
  只是很快地, 她便又沉默了。
  那晚齐王妃根本就没有再让人请自己回去, 如今她这般说, 分明是在帮自己。
  虽然她不明白齐王妃为何如此维护自己, 甚至到不惜撒谎的地步, 但她也不会不知好歹地去否认她的话。
  “你是她的证人?”齐王皱起了眉头, 目光落到缓步而入的齐王妃身上,眼神带着怀疑,并不是很相信她这番话。
  “不错,是我,殿下若是不信, 大可把我身边之人唤来一问便知。”齐王妃仿佛没有注意到他怀疑的眼神,淡淡地回答。
  齐王微眯着双眸, 深深地凝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齐王妃神情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半点也没有退让之意。
  凌玉不着痕迹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秀眉不知不觉地蹙了起来。
  在齐王府这般日子她才更深地感觉到,这对夫妇的关系着实称不上好, 但是好像也没有差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至少目前她看来,齐王对王妃还是颇为忍让的,到正院去的次数也不算少。
  这样的相处关系,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上辈子的齐王妃最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更无法相信如今对王妃处处忍让的齐王, 当真会如上辈子那般绝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 齐王才冷笑道:“既然王妃这般坚持,本王也无话可说。”
  言毕,他一拂衣袖,迈着大步便离开了,步伐之急,仿佛一刻也不愿再逗留。
  凌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这才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望向齐王妃:“那一晚娘娘根本就没有使人来请我回去,为何要这般对齐王殿下说?”
  “那韩王的失踪与玉娘有关么?若是没有,我是否撒谎又有何区别?”齐王妃不答反问。
  凌玉一时语塞。
  齐王妃缓缓坐了下去,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凌玉沉默地望着她,良久,终于听到她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
  “其实我这也是有私心的,只怕你心里多少也能猜得到几分,毕竟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恩惠。”她的语气略带着几分自嘲。
  “朝廷在西南郡大捷,定远将军程绍禟一战成名;而镇国将军在东南一带接连重创几处匪窝,东南平定指日可待。如今,新帝召集人马,御驾亲征长洛,就驻守在离城不远之处。”
  “虽说齐王早有防备,长洛又是易守难攻,可只要新帝能沉得住气,坚持围困长洛城,城破不过是时间问题。”说到此处,齐王妃又是一声长叹。
  凌玉心口一跳,脸上顿现惊喜之色。
  西南郡大捷?程绍禟还活着?!
  她根本没有在意齐王妃那句‘定远将军程绍禟一战成名’,满心满眼都被程绍禟还活着这个天大的喜讯占据住了。
  这世间上,再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了,尤其是在乱世当中,能生存下去,便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
  齐王妃似是没有看到她满脸的惊喜,不疾不徐地又道:“保住你,不过是为了给我自己添一道护身符而已。”
  她从来便不是什么心善之人,没有目的的闲事是绝对不会去管的,此番接连对凌玉施予援手,为的便是将来可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新帝素来便不是好惹的性子,睚眦必报,却又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肯罢休的狠劲,更是占着正统,若是两军交战,她并不认为齐王有必胜的把握。
  凌玉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下去,怔怔地望向她,发觉她并不是说笑。
  “好了,莫说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敌得过那韩王,便是韩王当真折在你的手上,也只能算是为这满府无辜女子除了一害,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齐王妃不在意地道,眸中却闪过一丝杀意。
  那样德行败坏、毫无人伦的败类,连她这个他名义上的弟妹,朝廷的齐王妃都敢言语相戏,她早就想找个机会收拾他了,若是此番他还有命回来,她也必然教他早入黄泉。
  如今新帝御驾亲征,兵围长洛城,纵然一早便作好了准备,种种布置亦已经安置妥当,可事到临头,齐王亦并不轻松,故而对韩王的无故失踪亦抽不出太多时间过问。
  只是到底是亲兄长,他也不好置之不理,遂安排了人手四处找寻。
  “本王已经依先生所言,着人在民间四处撒播赵赟的种种残暴事迹,如今各地匪祸不断,更有官匪勾结危害百姓,民间对赵赟早已是诸多怨言。”齐王迫不及待地道。
  晏离捊须沉默,眼神有片刻的迷茫。自那晚夜观星象后,这些日他整个人便有些恍惚。
  “先生?”齐王见他毫无反应,不解地又唤。
  晏离总算是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朝他笑了笑:“再加上早前新帝不顾先帝刚去,便迫不及待地处死了丽妃娘娘,迫害庶母这一条罪名早已人尽皆知。民间对他愈是多怨言,对殿下便愈发同情,久而久之,支持者众。”
  “新帝其人,虽有才能,但眼高于顶,更因自小便以嫡长子身分册立为太子,先帝待他更是诸多宠爱,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过于自负的性子。”
  “我观他历来行事,从不曾在意所谓民望,亦不屑百姓对他的种种看法,需知道君为舟民为水之理,只要他一日意识不到这一点,便是殿下最好的机会。”
  齐王暗暗点头:“先生所言甚是,赵赟正正便是这样的人。”
  一想到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贱民,不但自小抢夺了父皇的宠爱与无上尊荣的太子之位,如今又占据了皇位,而自己身为赵氏皇族子孙,却被迫逃离京城,避走长洛城,着实可恨可恼!
  “本王打算使人渐渐传开赵赟的身份,虽然如今尚未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他实非父皇亲子,但咱们却可以以此为一个攻击点,亦可以引导有心人助咱们寻找证据。”齐王不死心地又道。
  晏离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殿下此举,实不失为一个好计策。”良久,他缓缓地又道。
  正在此时,有侍卫急急来禀,只道朝廷大军在城门外叫阵。齐王脸色一沉,还来不及说话,又有一名侍女匆匆忙忙前来禀报,原来映柳竟然提前发动了。
  竟是提前了这般多日?齐王大惊失色,正想往后院而去,却被晏离一把抓住了手腕。
  “殿下,大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