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容恪道:“夷族近来不太平,倘若夫人执意要去,万事要仔细一些。”
  “嗯,有你在,我就安心啊。”
  他微微一怔,她平时装腔作势惯了,这句话他竟然听不出真假。
  而那个肇事的姑娘已经策马走出了老远,扬弓便搭箭,玉手一翻,那箭镞刺溜一声飞出老远,稳稳当当地钉在一只梅花鹿的屁股后头。
  她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容恪一眼便看得出,他的夫人是个很有天赋的人,只可惜以往到底是养在深闺,没有实战经验。
  曲红绡也跟了上来,“世子,需要属下随身保护夫人么?”
  “不必坏了她的兴致。”容恪看了数眼,才从冉烟浓身上移开目光,“有我随行,你回去备好壶浆,今晚杀鹿吃。”
  世子的功夫远胜于己,曲红绡也便不耽搁了,应了这话便掉头骑马而归。
  容恪要照料冉烟浓,岂知才吩咐了一句话,那个撒欢的傻姑娘便跑得快没了影儿,他只得骑马追出去。
  冉烟浓是第一次看到梅花鹿,这么大一个猎物要是能拿下来,以后出去吹嘘多有面儿,连刀哥都得自愧不如,她屏息凝神地握着缰绳,夹紧马腹跟在逃窜的梅花小鹿后头,张弓又是一箭。
  “叭”地一声,箭头撞上了树,又歪斜着掉了下来。
  冉烟浓不灰心,此时已停了马,照着那只梅花鹿的翘臀又是一箭。
  鹿逃得飞快,未中,但这一箭去没有落空,而是笔直地钉在了另一个屁股上。
  “浓浓。”容恪变了脸色,飞骑跟来。
  冉烟浓耳朵一动,只见那大家伙屁股一扭,一张花斑红白大脸便与她对了个正着,她“哇呀”一声,只见那大东西发出一身凶恶的长吼,来自百兽之王的怒火,让冉烟浓这匹怂得不能更甚的温驯母马,腿软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她竟然一箭扎中了它的要地!
  冉烟浓瞠目结舌,“虎兄,我、不是故意的……”
  那老虎不听人话,吼了好几声,这个愚蠢的人类还在原地不走,百兽之王的尊严而雄性的骄傲都不允许它对这个看起来娇滴滴但实则射得它屁股极疼的女人宽宏大量,于是抖着插着羽箭的大屁股凶猛地跳将几步,霎时间便奔出了几丈冲了过来。
  冉烟浓头回瞧见活的老虎,吓得不能动。她怕蛇,但更怕老虎啊,毕竟被蛇咬能留全尸,这个东西凶煞起来,能将她吃了!
  她策马要掉头,但是马儿吓坏了,不肯听话,她急得要命。
  容恪正好骑马窜过一道横斜的树枝赶来,他这匹马显得神骏非凡,毫不怯场,容恪从短靴里飞快地抽出了一只匕首,冉烟浓已经绝望地用十指盖住了脸,就看到她的夫君也不知怎么便从马背上斜飞了出去,老虎才跳出两条前腿,便被容恪一刀插在脖子上,鲜血四溅。
  那头老虎栽倒在她面前,有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胸口和手背,冉烟浓移开食指,那只猛虎被狠插了一刀,兀自虎吼着,毛发尽竖,爪子随着咆哮凶猛地刨着地。
  容恪伸出双手摁着老虎的头,冉烟浓乱了方寸,那只老虎的四肢极为有力,她怕容恪一时也与老虎僵持不下奈何不得它。
  倘若是平时一对一对敌,也能看得出容恪的游刃有余,只是他方才飞扑上去,准备不足,只能暂且摁住老虎脖子,将匕首一寸一寸地往里推,老虎挣扎着大吼,要杀了背上的人,爪子方才险些挣起来,虽被容恪又压了回去,但是也成功挠破了他的右手小臂。
  场面很血腥,到处都是血,冉烟浓头晕目眩了一会儿才翻身下马,“恪哥哥……你没事么?我……”
  “我插它屁股好不好?”
  容恪脸上全是猩红的血,他摇头沉声道:“不用,你退远一些。”
  再僵持下去对容恪很不利,他只是一个人,老虎现在只想活命和报仇雪恨,一旦有机会它是不会放过容恪的。冉烟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抽出了自己贴袖藏的匕首。
  她利落地蹲了下来,照着老虎的脖子又是一刀。
  她紧紧地咬住了下唇,生死存亡时,谁还顾得上善心不善心,跟老虎讲道理本来就是不可取的,是她惹的祸,不能让容恪来涉险。
  冉烟浓双手握住刀柄,闭着眼睛将匕首往老虎脖子里摁了下去。
  血液一溅开,底下顷刻之间没了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了各种称呼了,恪哥哥也成功解锁了“浓浓”
  恪哥哥:娶个媳妇真会来事儿~
  ☆、羞涩
  这只老虎倒地的姿态很有骨气,几只利爪仍坚定不移地扎在泥土里。
  四周安静如死,冉烟浓脸颊上溅开的血水被风一吹便冷了个透彻,她囫囵睁开眼,庞然大物死气沉沉地伏在脚底,容恪也松开了握刀的手臂,上头被虎爪抓开了一条伤口,鲜血淋漓。
  “恪……”
  冉烟浓伸手碰了碰他的袖口,容恪蹙眉要收手,才动了一下,冉烟浓跳了过去,不由分说地摁住了他的手臂,“以前哥哥跟人家打架,被礼部侍郎的公子关门放狗欺负,也是被咬了手,他不敢告诉爹爹,是我私下里给他包扎的。”
  冉烟浓利落地将裙摆撕开了一条布帛,擦干净容恪手臂上的血,又用力撕下来几长条,仔仔细细地将他的小臂裹好。
  容恪笑着问:“不脏么?”
  “这有什么。”冉烟浓凝神替他将纱布一圈一圈地缠上,曼声道,“要不是我意外射到了老虎,也不会连累你受伤。”
  她抬起眼眸,容恪满眼笑意地侧过了头,看模样倒一点都不疼,冉烟浓问:“恪哥哥你怕不怕疼?”
  疼……为什么要怕?
  “自幼无人问津,也不知道喊疼有什么用处,除了泄露自己的软弱。”容恪不怕疼,越是疼,他的笑容只会越灿烂惹眼。
  冉烟浓的心口却疼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低下了头。
  其实比起他,她实在是太娇生惯养了,一点小伤口能把母亲急得掉眼泪,受一点委屈刀哥便恨不得为她两肋插刀,再加上一个与人切磋又无往而不胜的英雄爹,她从来就没有看人脸色活过,从小到大除了落水那一次,都平安顺遂地过来了。
  绿林里的苍松参差挺立,摇落无数墨绿的浓纱,被金光穿透,耀眼无比。
  冉烟浓扶着容恪起身,“恪哥哥,你手受了伤,就不要骑马了,我带你回去。”
  她踩上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将手递给容恪,容恪微微仰着脖子,视线与她相撞,狡黠的小姑娘满眼全是真诚,他才知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容恪莫名地笑了一声,跟着她坐到了马后。
  “恪哥哥,抱紧我哦,我骑马也很快的。”
  话音一落,腰间便理所当然地多了一条手臂。
  冉烟浓脸颊一红,其实马儿跑得很慢,这只被吓坏的母马直至此时都没有缓过神儿来,腿软地几步几步走着,容恪那匹马也只能按捺脾气跟在后头,一面摇尾巴,一面跟着主人。
  她不用摸,也知道胸口某处跳得极快,快蹦出来了。
  身后传来一个清晰的低沉的笑音,似风吹过竹林,涉过溪水,唤起一波一波荡漾的春心。冉烟浓听着听着,连策马都忘记了,只记得那天的春风有一丝燥热,让人脸红心跳。他们便信马由缰地走着,沿着山林往下路走去。
  场面安静得令人赧然,她只能没话找话:“上战场打仗,是不是也要受很多伤?”
  容恪想了想,抱着她的一截细腰,缓缓笑道:“战场上瞬息万变,没人敢保证自己一定是常胜将军,受伤在所难免。我从小到大受过无数伤,知道只要不死,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冉烟浓点了点头,“我爹爹说你是少年英雄,其实两年前公公隐瞒军情那事,让整个陈留岌岌可危,是你力挽狂澜,将侵略我们大魏土地的夷人赶出了我们的疆域。”
  “岳父很抬爱。”
  冉烟浓低声道:“恪哥哥,我也不喜欢战争,以前诗里学到一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很凄惨了。男人战死,女人望夫到老,却连具尸骨都捞不到。”
  冉横刀说,他妹妹喜欢诗书,诚不欺人。
  容恪曳开了一弧薄唇,“倘若我成了河边骨,浓浓会如何?”
  冉烟浓叹气,“这个我不知道,没想过。”
  “那等你想到了,再告诉我。”容恪抱着她的细腰,一手取代她握住了缰绳,用受伤的那只手将马儿驱策了起来。
  山林间的微风吹得人心神欲醉,冉烟浓惊讶地低下了头,刚裹好的纱布又沁出了红,他真的不疼么?
  容恪骑术很好,带着她不过须臾功夫,便回了营地,冉烟浓只记着他的伤,让曲红绡去取了药膏,江秋白频频眼神示意一旁的下属,但没有得到半个回应,照理说功夫练到世子这个地步,不会轻易受伤,不过离开了片刻功夫,怎么便见了血光?
  侯府常有人受皮外伤,这些药膏都是月满进贡的顶好的伤药,冉烟浓替他解下了纱布,将药膏徐徐抹匀,挑着昏账内摇曳不停的烛火,冉烟浓的脸颊浮出淡淡的蜜色,似温柔可口的樱桃,引人垂涎欲滴,引人心驰欲采撷。
  容恪坐得看似一丝不苟,眼中清润的光微微变幻,某处比受伤的手更需要抚慰。
  冉烟浓替他上好了药膏,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容恪耳梢一动,正要说话,只见外头映着薄薄一层天光,江秋白拎着一截虎皮掀帘入账,“世子,这是山里最后一只老虎了,您这……”
  冉烟浓歪过了头,凝神听着。
  容恪不以为意,“让番州太守再多送几只过来。”
  江秋白扶了扶额头,有必要提醒世子一句,“世子,这几头老虎除了病死老死的,剩下的全是被您……太守只怕不肯。”
  山里常有野狼作祟,大半夜嚎得山脚下的百姓不得安生,因而容恪问番州要了几只老虎养着,过了不到半个月,野狼便少了,但是偏偏世子这辈子与老虎犯冲,得罪过他的,都被他宰了,人家奉若神明的神物在陈留得到如此虐待,太守自然是不肯再送的。
  容恪淡淡道:“那便打得他肯。”
  冉烟浓眉心一跳。好、好残暴!
  听说那个太守以前被容恪折磨得都不成人形了,私仇如海深,要不是为着同朝为官,依容恪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收手。
  江秋白咋舌道:“世子当属下这话就没说过。”
  容恪受了伤,烤羊肉是不能吃了,他就着床铺躺了会儿,跟过来的厨子煮了一锅米粥,冉烟浓撒了点葱花,便起了锅端来,进帐篷时,容恪侧躺着,手里拿着一条丝织品在端凝,在冉烟浓走进来时,他便轻快地将东西收回了袖中。
  丝绢手帕之类,能让他如此上心,不用问也知道是他的心上人给的。
  冉烟浓一阵懊恼,瓷碗被搁在小木檀几上砸出沉闷的一声响。
  她嘟着嘴坐了下来,容恪施施然起身,坐到了她对面,“夫人用膳了么?”
  “吃饱了。”冉烟浓托着下巴暗暗生闷气。不气容恪,气她自己。明明知道他有心上人,他还想娶那个女人进门,她就不应该胡思乱想,不应该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容恪见她脸色绯红,仿佛再与谁较劲儿似的,本来也没多问,只是冉烟浓话一说出口,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咕哝了一声,发出了抗议。
  容恪忍俊不禁,将粥碗推给了她,“夫人先吃,我还不饿。”
  冉烟浓不信,瞟了他一眼。
  容恪道:“行军打仗,在外面有时数日不见粮食,人和马都饔飧不继,也就习惯了,我一顿不吃没事。”
  冉烟浓的手指捻起调羹,舀了一勺米粥,吹了吹,轻轻尝了一口,军营里的东西不能计较太多,这点她是知道的,但是这粥煮得实在是惨绝人寰,她的柳叶眉狠狠跳了几跳,最后不动声色地垂眸道:“恪哥哥,你的厨子很厉害了。”
  容恪微笑,“我平素就是吃这些。”
  冉烟浓蹙额,“难道你们北疆的人吃东西这么不讲究?”这粥煮得不稀不干,不咸不淡,又寡淡又黏嘴不说,一股膻味,不知道往里头放了什么,冉烟浓捂着鼻子也往嘴里灌不下去,她烦恼又嫌弃地放下了调羹,装不下去了,破功。
  容恪道:“是魏都的人太娇养。”
  以往明蓁姑姑说,陈留与上京风俗不同,遇上不称心的要忍耐,冉烟浓伪装得很好。只是因为有容恪在,凡事碰不到她的底线,但其实只要他一放松,那些四面八方来的不合时宜便会将她吞得渣都不剩。
  但她知道,容恪也只是在适当的时机,放了一次手,她立马便偃旗息鼓地挂了免战牌。
  容恪微微摇头,“夫人不喜欢,我会换人给你单独开小灶。”
  冉烟浓咬了咬唇,“恪哥哥,你总是这么迁就我,就不怕把我惯坏了?”
  容恪将她不吃的那碗粥倒进了泔水桶,挑眉淡声道:“我答应了冉将军和你哥哥,不会让你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