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节
  上州城内,人人自危。
  雪光使这个夜分外明亮。
  次日,萧条孤寂的金殿,带着肃杀之气。
  偌大金殿,只有无忧一人坐在王位上,面露迷茫。
  金殿外的九十九级长阶下,一个苍老却笔直的身影孤单伫立,正傲睨着金殿方向。
  远处的雪将他衬得清冽,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傲然,细葛布衣上已落了一层微薄的雪,他岿然不动。
  昨日上州皇宫巨变,公主被逼出皇宫下落不明,这事惊动上州,但由于事发突然,当臣子们得知事情发生后只剩惊诧,哪里还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个朝廷班子,是上官烨的班子,当“上官烨已死”“太傅一直是个冒牌货”“公主是冒牌货”的消息,犹如皇宫内的那场巨爆般炸开时。然而他们还来不及去求证,楚璃已被传逃出皇宫,冒牌上官烨的头颅悬于正阳门前,真假太傅的事无从查证。
  当皇宫与整个上州被无忧控制,没有人会傻到针尖对麦芒。
  这位老人是今天唯一一个依例来“上朝”的人,用“上朝”来抗议无忧与杨怀新的无耻夺权。
  礼部张侍郎。
  无忧想到长阶下还站着一个人,心里莫名慌了起来,尽管他明知张侍郎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忐忑不安地坐了片刻,无忧起身走向殿前,透着细碎的飘雪,远远可见老人直凛凛地站在那儿,脆弱,却令人倍感压抑。
  他竟没有勇气去喝退那个老人。
  “无忧殿下。”
  侧旁一个冰冷的女人声音传来,“您可真有本事,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公主殿下给赶出了皇宫,弄到她生死不明,您可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厉害人物呢。”
  听言他无奈苦笑,寻着声音看了过去。
  “苏沫。”
  苏沫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秋衣,披一身雪疾步赶近,神色凛然:“公子,你忘了能有今天是谁给的,王位才刚焐热,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过河拆桥了么?”
  “说的好,”无忧一动不动地看着张侍郎那方,面无表情地应着,想到雪地中楚璃说的话,他的心房像被什么东西划过,尖锐地痛了一下,“我长得一定像个白眼狼的样子吧。”
  如果早知非要走到这步不可,他死也不要去乐安乐坊,不要见到那个人。
  便不会有他今日的痛苦纠结。
  “你何止是狼,”苏沫几乎声嘶力竭,“你简直畜生不如!殿下真不该救你,由着你被上官烨杀死才好!”
  苏沫说着便激动地欲冲上前去,两名殿前侍卫见状一拦,将她隔开在无忧的一丈开外。
  “放开她。”无忧淡声令道,苍白的脸上不见表情。
  侍卫得令退去。
  苏沫悲痛之下脸色胀得通红,切齿欲碎,“公子,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然这个天下迟早会大乱的,你没办法稳住,你会害死无数的人!”
  他听言讷讷地笑了声,“要的,可不就是天下大乱么。”
  现在的大陈结构复杂,上官烨的势力仍占据主导,楚璃拿下上官烨之后,一直不曾拔除上官烨门生,包括那些手握重兵的大将,反而施以他们好处,使他们地位稳固。
  这是无忧与杨怀新目前最大的难题,现在杨怀新正是想通过先控制上州心脏,再向地方动手。
  哪怕逼乱他们,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因为他与杨怀新,本就要让这大陈乱天下起来!
  苏沫见他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巨大的愤怒在胸中烧灼,忍不住向前扑去:“你是当朝王爷,非要残害百姓么!你非要拖着大家一起死才甘心么!”
  在苏沫即将扑在无忧身上时,忽来一个身影截下了她的疯狂动作。
  “你疯了!”
  苏沫撞进一个人手上,抬头一看,是她的哥哥,苏衍。
  苏衍紧蹙着眉,怒色道:“不要仗着王爷的忍让肆无忌惮,他够仁慈的了。”
  “哥,你没有疯吧?”苏沫陌生地看着他,“他让公主生死不明,他还仁慈了!”
  苏衍似不耐烦,一把推开了她,“生死不明,就是没死。”
  苏沫目光微亮,但亮不过一瞬,就被眼前糟糕的现状打散了所有希冀。
  “他要是仁慈,不会对公主下手,不会把上州扰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苏沫见无忧无动于衷,心中仅存的那点希望也随之破灭了。
  她红着眼眶,坚忍着不让眼泪流出,一步步退开了去。
  “无忧你若再不收手会遭到报应的。”
  “苏沫,管住你的嘴!”苏衍沉声警告,“王爷为老王爷报仇有什么不对,他早该如此了!你以为楚璃真的想把位置让出来么,她对上官烨下手,还不是做个样子给我们看!她要是真想把权力拿回来,就不是把上官烨看押,而是杀了!她处处留着底牌,你也看不出?她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以上官烨的名义,权柄仍在上官烨手上!傻苏沫,你被她的假仁假义骗了,她口口声声淡出朝局,实际上却是跟王爷两分天下,甚至想让王爷做她和上官烨的傀儡。”
  “你胡说什么!公主根本不需要做样子给王爷看,哪怕她不为义父平冤又如何?”苏沫不想再跟他争论这个话题,罪犯何尝没有辩词,她要跟一帮忘恩负义的人讲什么狗屁道理?他们不可能接受。
  她绝望地看着她所效忠爱慕的公子,她依赖与信任的哥哥,满面苦笑。
  雪花落了她一身,衬得她脸色格外苍白。
  “你们好自为之吧。”她退出无忧淡漠的视线,踩着落满薄雪的长阶愤而离去。
  单薄的身影,在茫茫的雪色中无比清冷。
  长阶下,老人的身上被雪覆满,脸面冻得通红,眼睫也落了一层雪花,但目光仍直直地望着长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