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节
  “但你既如此放话了,我慕容西也非恬不知耻之人。我们鲜卑人,历来有个规矩,猎人狩猎,出来了,打不到猎无妨,却绝无箭不上弦、刀不出鞘的道理,此为不详。今夜我既来了,你休想如此容易便打发我……”
  他拔出腰刀,两道目光,停在了高峤的脸上。
  “我与这个南朝人,从前便是战场上的敌对。看在你的面上,今夜我给他一个机会。你方才不是说我仗着人多吗?我便与他单打独斗。只要他能胜我,我立刻便走,从今往后,再不会出现在你夫妇面前!”
  高峤年轻时文武兼修,以他的出身,所习之武功剑术,自也传自名家。萧永嘉知丈夫不弱。但是和有着北方第一猛将的慕容西相比,想要靠打斗胜他,在她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何况多年以来,他为朝政劳心费力,身体一度还积劳成疾,这些年为了寻自己母子,想必更是栉霜沐露,历尽艰辛,又怎么可能胜得了慕容西?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手一暖,已被高峤握住。
  他转向了慕容西:“慕容西,当初是你自己心存不正,才被小人利用加害。吾妻乃因你之过,才被慕容兄妹谋算,受这池鱼之殃!她未曾怪罪你,你竟将罪愆迁至她的头上,是何道理?”
  慕容西脸色阴沉,盯着高峤,冷冷地道:“高峤,你若是怕了,道一声便是。”
  高峤拔剑出鞘。
  “噗”的一声,他松手,剑尖已是深深插入地上。
  剑身映着月华,不住地来回颤悠,其上宛若流水,精芒烁动。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一直听话乖乖地站着,一动不动,眼睛却越睁越大,盯着这一幕的稚子,笑道:“七郎,阿耶要教训这个对你阿娘不敬的鲜卑人。你怕不怕?”
  小七摇头:“不怕!”
  高峤哈哈大笑,上去一步,抚了抚他的脑袋,叫目露忧色的妻子牵好小七,随即拔出插入地上的长剑,朝着对面的慕容西大步走去。
  “慕容西,你做了几年的活死人,藏在暗处,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你的所谓皇位被你的侄儿所占,日子想必比我高峤也好不到哪里去!狭路相逢,你既要战,战便是了!你我之间,新仇旧恨,正好一并了却!”
  第160章 第 160 章
  “天王!”
  一个方才被慕容西屏退下去的年长些的随从忍不住疾步上前, 唤了一声慕容西。
  此人出身于鲜卑贵族贺楼氏。从前徒何氏、卫氏等被慕容替游说背叛慕容西,拥戴慕容替上位后, 大肆杀戮慕容西的亲信。贺楼氏与慕容西关系亲近,虽长年留在龙城, 但亦遭清洗,闻讯带着部族连夜逃走, 这才躲过了杀身之祸。后来虽和死里逃生的慕容西汇合, 但却无所立足。这几年间, 无时不刻想着夺回故地, 奈何双方实力悬殊, 遂隐伏不动, 暗中召集人马, 等待时机。
  如今机会就要到来了。
  此前洛阳一败, 慕容替已是伤了元气, 如今虽又联合西凉, 但想要轻取李穆,显然不大可能。而一旦开战,李穆必也会全力以赴。
  他们等的, 就是双方鏖战,到时伺机出手。不敢说别的, 趁慕容替不备夺回龙城, 乃至趁其不备, 拿下防备空虚的燕郡, 也是指日可期。因事关重大, 一个月前起,慕容西便亲自潜伏在了雁门一带,刺探消息。数日之前,按照计划,一行人原本是要撤退了,但贺楼却又得知,慕容西有意要将萧永嘉也一并劫走。
  慕容西的原话,自然是挟持萧永嘉,以防备日后李穆对鲜卑人的动作。
  这个打算固然不错。但想从匈奴人的大营中劫走一个重要人质,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出于谨慎,贺楼不欲多事,起先并不赞成慕容西提出的这个显然是临时起意的计划。但慕容西却一意孤行,坚持己见,贺楼也就只能听命于他。
  今夜之事,原本都照计划在进行。自己这边对上一个高峤,胜算极大,只要将人拿了,尽快悄悄离去,便就大功告成了。没有想到,事情竟突然又起了如此变化,眼见天王被那个南朝公主认了出来,三言两语一激,事情便偏离了计划,看他情绪仿佛也有所失控,竟要和高峤对决,有些焦急,忙上去低声劝阻:“大事为重!请天王勿争这一时之气,免得节外生枝。”
  慕容西却恍若未闻。
  天王勇武盖世,在鲜卑人中素有威望。可惜性格刚愎,紧要关头,又往往优柔寡断,狠不下心。当年若是能听从张集和自己的话,在觉察慕容替有异心之时便及早下手除去,也不至于会有后来的惨变。
  贺楼见他面色阴沉,拔刀,头也不回地从自己身边经过,朝着对面的高峤迎了上去,知他依旧不肯听劝,也只能暗叹了口气。
  好在论决斗,高峤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不是天王的对手,事已至此,也就只盼他能速战速决,好尽快离开此地。
  贺楼无可奈何,只得又退了回去。
  多年之前,高峤和慕容西在战场上虽也曾数度交手,但却是各自指挥兵马作战。作为两方的主帅,并没有机会,能让两人真正下场,近身肉搏。
  高峤接住了慕容西挥向自己的第一刀。
  刀剑相交,在刺耳的铿锵声中,他感到了来自于对方的那宛如压顶般的奇大力量,连虎口也为之一震,若非立刻后退一步,以巧劲顺势卸去大半,硬碰的话,只怕手中这把已伴他半生的百炼宝剑,当场就要被震断。
  慕容西望着被自己一出手便迫退的高峤,面上掠过一丝冷笑,不给他以任何反应的机会,第二刀又跟着砍了过来。
  高峤抵挡着慕容西连绵不绝的攻势,一步步地后退。
  刀锋和剑刃不断地交错碰击,以至卷刃,在夜色中,迸溅出点点的火花。
  转眼之间,两人便已交手了十数个回合。高峤一直处于防守的下风,情状堪忧。而慕容西的刀虎虎生风,步步逼近,好几次,若非高峤闪避及时,便要血溅当场。
  萧永嘉焦急万分。
  深秋初冬的天气,入夜已是寒气逼人。她的后背却迅速地沁出了一层冷汗,紧紧地贴着衣裳。
  “呼”的一声,寒光一闪,刀锋又朝高峤喉咙削了过来。
  他再次后退了一步,身体随之迅速后仰,这才避过了那片距离他喉咙不过数寸之距的刀锋。
  至此,他的身后已没多少可退的余地了。再三两步,便将踏空,那里是片杂草丛生的崖坡。
  萧永嘉紧张得几乎要透不过气了。
  她紧紧地抱着小七,将他的头转过来,脸压向自己,不欲让他再看。
  小七却挣脱开母亲的压制。他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努力地转过头,睁大眼睛,注视着刀光剑影之中,那个叫做父亲的男子的身影。
  慕容西虽看似占尽了上风,但接连十数刀出去,刀刀看似就要命中对手,临了却又落空,亦是焦躁,见高峤已被自己逼到了崖边,眼底蓦然掠过一缕杀机,暴喝一声,再次举刀。
  这一刀,凝聚了他十分十的力量,力透刀背,月光之下,刀锋宛如雪瀑,向着高峤劈落。
  高峤没有避让,举剑直迎而上。
  刀剑再次相错。
  他手中的青锋,终还是吃不住刀的力道,一下被绞断,震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