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程亦川站在草坪上, 扯着嗓门儿像老妈子似的殷切叮咛。
  宋诗意忍俊不禁, 抬手一挥:“行了,你还收不收行李的?进去准备吧。”
  她停在公路上, 一身白色卫衣、灰色运动裤, 头发扎得高高的, 束在脑后被风吹起。清晨的日光照在女人姣好的面容上,清新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杏花。
  程亦川没由来一阵怅惘, 眼眶一热, 用力朝她挥挥手, 最后喊了一句:“我在队里等你!”
  然后赶紧转身朝屋里走。一边走, 一边懊恼地嘀咕:“早知道就让她送了。”
  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而他并没有看见,公路旁的女人也没急着走,而是在原地多停留了好一会儿,怔怔地看着那栋白色房屋,和消失在门口的少年。
  重新骑车向康复中心出发时,宋诗意迎着光,沉沉地吐出口气。
  之后的几个月里,那栋房子即将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的身影。往日觉得程亦川吵吵闹闹的,没个消停,当他真要离开时,她倒有些不舍了。
  也许空荡荡的不止房子。
  *
  程亦川没有直接回国,离开冰岛后直飞法国,和父母待了两天。
  他去参观了莫雪芙的摄影展,看程翰全程捧场,对着每一副作品都能一脸沉醉,连声叫好。
  趁莫雪芙迎接圈内大咖,他一脸怀疑地拉住程翰:“我妈拍的真有这么好?”
  在他看来,也没觉得这些照片有什么美得非同寻常之处。
  程翰一本正经地说:“懂的人自然懂。”
  “那你说说,这张好在哪里?”他随手指着墙上的某张照片。
  程翰嘴皮子一掀,四两拨千斤:“说了你也不懂。”
  程亦川盯了他一阵,慢条斯理地说:“谁说我不懂?你明明是出于真实的求生欲,所以这么配合我妈、积极表演。”
  程翰倏地回头,看清妻子还在大门处与人谈笑时,才松口气,瞥了程亦川一眼。
  “从小怎么教你的?真亦假时假亦真,做人不能太实诚。”
  “对我妈也要这么套路?”
  “对你妈尤其需要。”程翰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柔和几分,笑话儿子,“你小子还太嫩了,不懂女人心。”
  按理说,话到这份上,按照程亦川的性子该和他抬杠了。可今天的程亦川破天荒没有反驳,反而一脸迟疑地凑了过来:“爸,能不能讲具体点?”
  程翰莫名其妙看着他:“什么讲具体点?”
  程亦川咳嗽一声,“怎么,怎么哄女人……”
  “……”
  正式回国那天,程翰夫妻俩一起去机场送儿子。
  很显然,程翰这个深谙为夫之道的好男人,已经将程亦川在摄影展那日的所有表现告诉了妻子。
  莫雪芙是见过宋诗意的,也知道儿子为了帮宋诗意联络上gilbert,曾经对程翰说过些什么。但她又不是傻子,在冰岛见过宋诗意之后,一眼看出两人并没有在谈恋爱,顶多是自家臭小子在单相思。
  于是机场送别的一幕很快变成了来自母亲的“爱的教育”。
  “花是要送的,哪怕女孩子叫嚷着玫瑰浪费钱,第二天就是植物的尸体,也依然要送。浪漫如果不奢侈,那就跟路边摊一样平凡无奇了。”
  “任何时候聊天对话,不论是面对面,还是在手机上,永远要当最后一个发言的人。她说再见,你就要说再见加晚安。她如果又回一句晚安,你挤不出话来也要发个充满爱意的表情。”
  “穿帅一点,永远光彩照人地出现。即使被当做一个臭美的花瓶,也胜过当人群中的陪衬品。”
  ……
  程亦川莫名其妙听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一脸震惊地打断母亲:“妈,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教你怎么追女生啊。”莫雪芙理直气壮。
  “我,我追谁啊!”
  莫雪芙笑眯眯,一脸“你就别装了”,伸手摸摸他的头,被他躲开也不生气,只感叹一句:“我们小川长大了,也有喜欢的人了。”
  程亦川刷的一下红了脸,来不及辩驳,就听见从母亲口中说出的“宋诗意”三个字。
  他涨红了脸,不愿与父母讨论这种问题,只连声阻止:“停停停,别说了!”
  直到快要过安检时,他才忍不住多问一句:“她比我大,你们没意见?”
  程翰平静地说:“就你小子这种咋咋呼呼的性子,就得要比你稳重比你成熟的,才有本事收拾你。”
  莫雪芙就比较风花雪月一点了,满眼亮晶晶的,说:“爱情是没有界限的,国籍、年龄、性别……没什么能阻止相爱的人。”
  程亦川:“……”
  挥挥手,扭头走了。
  这夫妻俩不愧是艺术家,有异于常人。
  可他都快过安检了,又回头看看在大厅里笑咪咪冲他挥手的父母,夫妻俩手拉手站在一起。过去他总笑话他们,说中年夫妻恩爱起来,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一地。然而此刻再看见他们,脑子里霎时间浮现出的画面却是他和宋诗意的脸。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也……
  程亦川越想脸越烫,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过安检时,地勤人员没忍住一直盯他看,几个年轻女性凑在一处偷笑。
  “he’s so cute.”
  程亦川红脸转黑脸,恼羞成怒瞪她们一眼,扭头走了。
  他在上飞机后给宋诗意发信息,说:“我走了。”
  原本没指望她立刻回信息的,毕竟她白天都在训练,手机一般放在更衣室里。可不过半分钟时间,他很快收到她的回复。
  “一路平安。”
  言简意赅,没有任何旖旎的意味。可程亦川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看着看着就笑成了一朵花。
  他翘着二郎腿,眉开眼笑故意问她:“没在训练?”
  那头的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得意,再也不回信息了。
  没事,他懂她的矜持。程亦川同学沾沾自喜地打开飞行模式,欢快的心情丝毫没有被影响。
  *
  归队的第一天,全队在训练馆集合,话不多说,先排队一个个上秤。
  各个教练带着自己的人量体重,而孙健平则面无表情背着手站在一旁,淡淡地说:“用不着保密,上一个,自报姓名,是哪个队的,然后把体重念给大家听听。”
  率先站上秤的是技巧队的,粗声粗气报了名字,定睛一看秤上的数字,咳嗽两声,自觉放低了音量。
  孙健平微微笑着看过去:“大点声。”
  男生涨红了脸,放大声音念出了体重秤上的数字。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等到人人都量过一遍后,孙健平才做出总结:“看来大家伙春节过得挺好,个个都攒了一身膘,油水充足得很啊。一会儿我让教练们磨刀去,养了一整个年关,确实是养肥待宰了。”
  一片哄笑声。
  孙健平脸一板,恨铁不成钢:“笑,还有脸笑。运动员要控制体重,没点自制力,你们一个个上赛场比什么?比速度,比技巧,还是比谁膀大腰圆啊?”
  运动员们都还年轻,一整个假期过得一个比一个潇洒,入队第一天又一次回归这久违的挨训模式,个个都耸拉着脑袋,明白地狱模式又将开启。
  但总教练凶归凶,众人心里也明白,这只是一个让大家迅速恢复状态的前奏。孙健平理所当然是那个拉开序幕的人。
  魏光严胖了一点,脸上的肉多了些,晚上回宿舍时还在问程亦川:“怎么人人都胖了,你还保持得这么好啊?”
  “我大半个假期都待在冰岛的运动员康复中心啊。”
  “做康复训练的又不是你,跟你不长胖有啥关系?”
  “宋诗意做康复训练,我就在田径场跟运动员一起练啊。嘿,你别说,我觉得我在田径方面还挺有天赋,当初没去练跨栏真是可惜了。”
  “怎么,你想表达什么?”魏光严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嗤笑,“你想说要是你去跨栏了,就没刘翔什么事儿了?”
  “也不能说没他什么事儿吧,毕竟人家是有实力的人,多多少少也能拿个亚军吧。”
  “……”
  两个多月不见,欠扁的人还是那么欠扁,几句话就让人想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程亦川侧头看他:“你呢,一个假期都养膘去了,我看你说不定明天一去雪场,就要被我碾压了。”
  男子速降队,年前依然维持现状,魏光严第一,程亦川第二。
  魏光严一听,拍案而起:“说什么呢你!要点脸成吗?老子会输给你?惊天大笑话!”
  “不服就比一比啊,年前还说要比呢,结果给忘了。”
  “比就比,谁怕谁?”
  “行,那赌注还是年前说的那样,谁输了就送对方一件大礼?”
  “没问题。”
  两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当天晚上,程亦川去田径场撒丫子跑了一圈,魏光严见状也跟了上去,谁也不服谁,谁也别想偷偷练。
  袁华和丁俊亚从办公楼加完班出来,经过田径场,就看见俩傻犊子在操场上狂奔。没人甘于落后,于是你加速一阵,压我一头,我又飞快地加速一阵,强行赶超。
  最后,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啪的一声倒地上了。
  魏光严叫嚷:“你看,老子就是肥了几斤,也不比你差劲!”
  程亦川嗤笑:“说得就跟明天咱俩比赛跑似的。跑得快顶什么用?”
  操场外,袁华失笑:“就他俩精神好,这是今天被孙教刺激了,在减肥呢?”
  年后返队,大家都在宿舍热闹,带了不少土特产,又或是忙着收拾屋子。偌大的操场空空如也,就程亦川和魏光严在这儿瞎闹腾。
  丁俊亚的目光落在躺地上的少年身上,微微一顿。
  他唇角微扬,说:“程亦川可没胖。”
  那么多人里,就他保持得最好,一眼就能看出竞技状态,假期该是每天练着的,并且时间不算短。
  袁华点头:“看样子,魏光严再不突破瓶颈,怕是要哭鼻子喽。”
  丁俊亚笑了笑:“一直当领头羊也不见得是好事,多一个有力竞争者,说不定还能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