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李蓉一面祈祷着,一面快步与众人进了内殿,范雪瑶还在碧纱橱里坐着,她现在才开始阵痛,等生下来还有会子时辰。
  李蓉一进来,就见自己的女儿抬头望来,娇美可人的脸上露出柔婉纯真的笑容,仿佛还是从前承欢她膝下的那个小娘子儿:“娘,我肚子有些饿,让膳房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来给我吃些。”
  李蓉心里还在感慨欣慰着,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禁不住满腔怜爱之情,走过来,摸了摸范雪瑶披在身后的乌发:“你这孩子,我心里急的,你倒是沉着冷静。怎么这样心大呢?”
  范雪瑶在她温热的手里蹭了蹭,笑盈盈地说:“有你和官家在,我就心安,什么都不怕了。”
  李蓉心内一阵热烫,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好孩子,别怕,娘陪着你。”
  接生婆匆匆进来,行礼道:“昭仪,产房准备好了,可以过去了。”
  李蓉扶起范雪瑶,一面往外走,范雪瑶一面道:“把大皇子抱去官家跟前,这时候动静大,乱糟糟的,别叫他吓着了。”
  楚楠就在院子里,听到这话,迎过来牵住她的手:“你只管安心生产,旭儿这里有我看着。”亲自送她进产房,在门口,接生婆拦住他:“喜房血气重,官家不可踏足。”
  楚楠眼巴巴看着范雪瑶在众人的拥簇下进去,没了人影。
  范雪瑶这一生,就是两时辰。楚楠带着儿子干候着,从日光大盛等到日影西斜。产房里面一直动静不断,茶炉房不断烧着热水,一壶接一壶地往里送,血水一盆接一盆地往外倒。
  每过片刻,楚楠就会出来焦急地问:“还没生下来吗?”
  在生产上画屏出不了什么力,只能里里外外地进出,看着热水,送各种布进去。又多了一样,给楚楠回话。
  “昭仪说阵痛的还不厉害。”
  “昭仪进了些羹。”
  “昭仪羊水破了。”
  “昭仪开始临产了。”
  跑的画屏脚都快断了。
  终于,在晚霞布满整个天空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了整个披香殿。
  “产下了!”
  众人欢喜地喊道。
  楚楠再坐不住了,来到产房外面等着,想第一时间就见到人。
  接生婆子用温热的水将小皇子身上的污物洗干净,用早就备好的襁褓裹好。范雪瑶刚生下孩子,力气都在吊着悬绳的时候用完了,浑身无力,还是李蓉和接生婆子把她扶起来擦洗干净的。
  “抱来本位瞧瞧。”
  接生婆子便抱来给她看,这是个男孩儿,头上一点胎毛,眼睛闭着,皮肤发红,沾着白白的胎脂。
  李蓉看着小皇子,越看越喜欢,就是身上那白白的胎脂太刺眼了。
  “瑶娘啊,怎么不让接生婆把小皇子洗干净了?”
  范雪瑶正在用热布巾敷胸口,舒筋通络。听到她的话,笑着解释:“这些白白的不是脏东西,是胎脂,能保护新生儿的。他之前在我的肚子里,刚出世,还没有适应外面的环境,是很敏感的,就容易生病。先保留两天,过两天他适应了再把胎脂洗掉。”
  “原来是这般……”李蓉似懂非懂地点头,虽然她从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但是她女儿一向智多识广,既然她坚持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看看大皇子,被她教的多聪明伶俐呀。便没有多说了。
  接生婆子出去给官家报喜了。范雪瑶擦洗干净,换了身干爽的衣裙,躺回已经收拾干净,换了被褥的榻上。
  “去把御医叫来吧,可以诊脉了。”宫女们放下帷帐,不一会,御医便进来了,先给隔着帷帐给范雪瑶诊了脉,询问了一番她的感受,然后又出来给新诞生的小皇子诊脉。
  不等他们慢慢过礼,楚楠立即问:“昭仪可安?”
  御医们回道:“昭仪脉象平和,安。”
  楚楠长舒口气,楚煦在旁听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虽然知道娘在生弟弟妹妹,却并不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只是他人虽小,却能够感受到众人的情绪。
  小小的孩子,虽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却还是受到了惊吓。这两个多时辰里,一直不停地询问楚楠:“娘呢?为什么不出来?”
  楚楠只能耐着性子哄他:“一会就出来了,娘在给旭儿生弟弟妹妹。”
  现在楚煦看到了弟弟,却还是没有看到娘,担忧地拉着楚楠的衣袖说:“娘呢?”
  楚楠满脸笑容:“娘在里面,马上就出来了。”
  楚煦听了这话,脸上终于见到了笑容。
  御医给小皇子诊了脉,回道:“昭仪母子脉搏均安。”
  楚楠心彻底落了地,高兴之余,还命御医们继续轮番给披香殿值班,以防止意外发生。
  御医们恭敬领命,一方面在心中想,还不到临产时就让他们轮班守喜,如今都诞育了还让他们继续守着,这是何等的恩宠啊。就是不知能受官家宠爱到几时了。但是接连诞育两位皇子,其中一个还是长皇子。这位昭仪不光容貌姝丽,连福运都很深厚,老天眷顾啊。
  这两天日夜温差很大,今天起来就有点儿打喷嚏流鼻涕,我多穿了一件,希望能发发汗就没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开枝散叶
  产房门开了,只见宫女与收生婆子们抬着一张雕花春凳出来,范雪瑶就躺在上面,身下是层锦褥,身上盖了条薄薄的夏被。
  一路抬进后殿,范雪瑶又进了碧纱橱,楚楠跟了进来,楚煦却不在。
  李蓉原想陪着女儿说说话,可见楚楠进来了,便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还冲画屏摇了摇手,画屏会意点头,领着宫女们都出去了。
  楚楠坐到榻边,握住范雪瑶的手,她的手总是温软温软的,这会子摸上去却有点儿凉。
  他端详了范雪瑶一圈,脸圈是白的,脸颊却红的突兀,显得有些不正常。他便有些提心吊胆,虽然御医说了母子均安。但是生一个孩子,哪有那么轻松的。
  “辛苦你了。”这话,楚楠说的情真意切。
  范雪瑶眼眶就红了,宫里的女人都把生育子嗣当成是人生意义,没给皇帝生下孩子的就是没尽到职责。不光是妃嫔自己,其他人也这样想。
  她虽然是自己想生的,而非是为了恩宠与赏赐。但是孩子的父亲能够因为她给自己生了孩子而感激她,对她而言,算是个意外之喜吧。他纵使不完美,但绝对不是个把女人看作是生育工具的人。
  “是个皇子呢。”她有点儿无力的笑着,眼底却得意。
  楚楠一听,也笑了。
  孩子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就悄悄和他说她想再生个皇子。
  他听了,还暗暗想是不是她还不够安心,担心自己要是生了皇女,他就不给她升位了。就想和她再次承诺,不管她生下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会升她的位份。
  可不等他表明心意,她却说道,这样一来,他就有三个儿子了,再不会有人说他子嗣单薄了。
  楚楠无法否认,当时他的心里被狠狠触动了。
  他当初继位,为了肃清朝野,将先帝宠幸的那些佞臣一一逐出朝堂,或贬或流放。因此而死的有不少。那些人失去了荣华富贵,便在背地里咒骂他,说他刻薄寡恩,冷酷无情。
  大臣们上书奏请他大选后宫,尽快为了开枝散叶,免得给他那些王叔、兄弟有可趁之机。
  言外之意,不过是说他没有儿子,怕他若是意外死去,没有储君会造成震荡纷乱罢了。
  就连太后娘娘都时时催促他。其实对于子嗣,他不是不急的。只是他一向内敛,纵然心内九曲回肠,面上也不肯表露。
  当时,他笑了,真心地同她说:“是个皇女也很好。”他不想让她感到有压力,她已经为他生了旭儿,就在再生不下皇子了,也无妨。一个就够了。
  她没有说话,他以为她想开了。没想到还一直记着。
  “你呀……”
  他又是无奈,又是感动,满腹复杂情绪,不知所措,只能俯身,在她微凉的额上轻轻吻了吻。
  披香殿是后宫各处最为关注的地方,一听宫人回说,披香殿范昭仪在生产,都一直紧紧盯着这里的动静。
  三哥儿呱呱坠地,随即宫中上下便都知道了。
  杨修仪端坐在榻上,怔怔地出着神。
  她又生了,还是个儿子。
  怎么有的人,命就那么好。别人想要一个险些发了疯,她就能生了一个又一个。
  杨修仪心想,她生的时候,没有御医轮班守喜,没有官家在旁守候的重视,更没有生完了,还让御医守着的这份用心与体贴。
  官家可真是冷酷,一点儿也不掩饰对范氏的特殊,让人连嫉妒,都愈发乏力。因为差的太多了,自知无法与她争宠。
  可是不嫉妒,又要怎么处置这无以排解的不平呢?
  **
  范雪瑶怀孕时十分注意身体状况,哪怕是足月的时候也有坚持每天在殿中走路,又有了上次坐月子的亲身经验,所以这次恢复的又快又好,到小皇子的满月时,她已经养好了身子。
  这日是朝会的日子,楚楠与大臣们朝会完毕,又宣了几位参政大臣商议两浙水灾之事,一直议事到午时,楚楠感到腹中饥饿,问李怀安时辰,方知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分了。
  楚楠并非苛待臣子的皇帝,便让大臣们出宫,回府用膳去。
  端起茶灌了几口。
  李怀安趋步上前,询问道:“官家,司膳房传午膳来了,不知摆在哪里?”
  楚楠拿起一份奏章,头也不抬:“命他们传去披香殿,我要在披香殿用膳。”
  “喏。”李怀安答应着,出去传话,一面命人准备銮驾,又让人去披香殿知会一声。楚楠朱笔批了几份奏章,随手搁下,便起身出来。
  本来范雪瑶殿里午膳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可李怀安让人来传话,说楚楠要过来用膳,虽然有司膳房的御膳,但是他每次来,大多是以她殿里的膳食为主。
  范雪瑶怕热,膳房准备的膳食大多很简单清淡。吃着虽好,却不大丰盛。只得让膳房加紧另外多烹调些菜式来。
  楚楠銮驾到时,范雪瑶因为月子还没坐完,不必出来接驾。他自行进了后殿,先来卧室看望范雪瑶。范雪瑶在榻上听珠珠唱念奴娇,碧纱橱里堆的冰盆,她身上搭了条夏被。
  “官家万福金安。”众人齐齐行礼,范雪瑶也在榻上问了好。
  “你还没出月子,好好养着,莫要胡乱动弹。”楚楠不满地把她压回榻上卧着,范雪瑶顺势躺下。楚楠不知道她早就活动自如了,生产的第二天她就下地活动了一下,只是没叫楚楠知道罢了。她不想挑战数千年来的“坐月子”说。她自己知道怎么样养身子最好就行了,何必叫他为难呢。
  范雪瑶躺着,眼睛关切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看你一身汗,先梳洗梳洗吧,不然汗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再一收汗,就容易着凉。”
  “你好好躺着,自有宫女忙活。”楚楠掏出手巾擦了擦汗,吩咐宫女道:“备热水,伺候梳洗更衣。”
  “喏。”小金、小红等人下去准备盥沐用具了。
  楚楠坐到榻边,视线环顾。
  碧纱橱槅扇上悬了两个红纱香袋儿,散发出茉莉的清香,伴随着冰块的凉意,显得无比清幽。范雪瑶穿着一身纱衣,里面一层白纱衬衣,外面一层水绿纱衣,身上盖着条银红纱被,比夜还黑的是眼,比花还红的是唇。白皙的脸庞愈显娇艳水嫩,出尘脱俗。
  她刚为自己生下个雪白可爱的儿子。
  楚楠满心的柔情:“你这次生的不是时候,正是夏月,暑热磨人,叫你受了大苦。”怀着身孕,冰饮子用不得,也受不得寒凉。而且怀孕时体温也会升高,坐月子还得卧床不起,盖着被子,见不得风。楚楠怎么想,都觉得是等同受罪。
  范雪瑶莞尔一笑:“哪有你说的这么苦。我一怀孕,官家就下令一应用度先着我来。你是不知道,我这一月用的冰,抵得上去年两个月的量。纵使体热,用上了许多冰倒还算安稳的。只是这月子一直卧床,难熬了些。好在有画屏她们陪我说话,打发时间。珠珠还学了几首曲子,唱了我听。”
  楚楠道:“月子期间感到乏闷,怎么什么都不说?一个小宫女唱的了什么。你嫌闷了,就知会教坊,叫些乐工、舞伎来歌几曲唱几出戏,也使得。”
  范雪瑶哭笑不得:“这坐着月子呢,还叫教坊来又弹又唱又舞的,不成样子。会惹人笑话的。”
  “你刚诞下三哥儿,谁敢笑话你。”楚楠让画屏去叫李怀安听吩咐,说让教坊每天备着披香殿传唤,供昭仪取乐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