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她心生一计,让连枝在小厮里给她找了个人形真眼,负责记录谢槐玉每次来国子监的时机。
  时刻警惕着,以便不时之需。
  这一天晨光拂晓,江窈正支着手肘打盹,脑袋时不时朝桌案上嗑一下。
  秦正卿许久没见过她这副别开生面的模样,想起她前几日的凌云壮志,握着拳头连连清咳,硬是把江窈从周公身边拉回来才善罢甘休。
  江窈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她倒不是被秦正卿吵醒的,搅她清梦的另有其人。
  国子监的庭院里人声鼎沸,有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最为刺耳——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四方堂的人是你能够伺候得么?”
  “爷贵在有自知之明,知道嫡庶有别,安安心心窝在犄角旮旯里头念书。”
  “不过是个小哑巴,烂泥里生出来的东西,听底下人议论,你是那青楼窑姐儿生出来的糟践玩意,撞大运被夏主薄领到国子监来。”
  江窈顺着半开的窗扉望出去,匍匐在地上的身影瘦小,粗衫布衣,整个人瘦的只剩下骨头架子。
  她对这个人依稀有些映像,连枝刚给她开小灶的头几天,他都蹲眼巴巴的蹲在灶台外头,隔着一道栅栏,袅袅的炊烟盖过他苍白的脸。
  连枝四处打听后,告诉她这人名唤哑奴,生来不会说话,原先是夏主薄身边的书童,可惜夏主薄辞官回乡前万事都想得面面俱到,唯独遗漏了他。
  至于言语刻薄,出口伤人的那位姓贾,单名一个平字。
  贾平这人吧,江窈自打从刚进国子监第一天起就早有耳闻,长得歪瓜裂枣不说,平日里和肃王走得很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贾平的人品可以用劣迹斑斑来形容,人人都对他避而远之。
  但这人人里头,不包括那些庶出的纨绔公子哥儿。
  江窈当时就看不下去,拍案而起:“实在太猖獗了!”
  “殿下息怒。”秦正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顿时心中了然,“想来殿下自幼生活在宫中,并不清楚外头的情况,长安城凡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大多会有这样的状况出现。”
  江窈不以为然道:“所以秦世子早已习以为常?”
  “知道冲撞了爷是什么罪过么?”贾平撩起下摆,厚实的靴底踩在哑奴背上。
  哑奴嗑在地砖上,却没有因为身形的佝偻而显得狼狈不堪。
  江窈顺手抄起戒尺就朝贾平砸过去,戒尺从贾平的额角划过去,留下一个红印,贾平“哎呦”一声,跟受了什么大伤似的,开始哭爹喊娘。
  直到一袭胭脂红的裙裾捡着石阶下来,裙裾上的织花样式逶迤,仿佛天上堆砌的云朵似的。
  江窈气定神闲的走过来,眼风都不屑刮他一眼,微微低了低腰骨,朝地上的哑奴摊开手心。
  “起来。”她的声音清彻,让人想到破晓时的晨曦。
  贾平的鬼哭狼嚎戛然而止,心里却冒起一肚子坏水来,听说小公主是个耳根子软的,他应该能蒙混过关。
  哑奴抬起一张白净秀气的脸,他试探性的看向江窈,得到江窈再三笃定的眼神后,才战战兢兢拉住她的袖边,只一瞬间便又松开,恭敬的站在一边听候差遣。
  贾平咬牙切齿道:“殿下,您可千万别被这小子的皮相给蒙骗,看上去挺人畜无害,这个月都给我使过三回绊子。”
  江窈丝毫没把他叽里呱啦的一通话听进去,问道:“只有你一个人欺负哑奴么?”
  一时间,贾平周围的人都朝后退一步,留贾平一个人杵在原地和江窈对峙。
  贾平扯了扯嘴角:“……”这些人死不死啊,枉费他平日里带哥几个听曲玩鸟。
  “你父亲可是在东宫当值的贾太傅?”江窈下定决心,她偏要借此事证明自己,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是她的地盘,就拿上次吕维康的事情来说吧,即便谢槐玉没有出手,她也一定可以料理得很好。
  “正是。”贾平承认道,“但是这事殿下您不清楚,和家父扯不上什么关系,分明是这哑奴存心和我过不去,整日里盯着我的一言一行,一字不落的告诉司业,为了这事,我都挨过父亲三回打。”
  江窈作为昔日里同样稀里糊涂混日子的门生,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不对呀,自己现在已经洗心革面,组织上都给她重新做人的机会。
  她挑了挑眉:“这不是说到底又和你父亲扯上关系了么?”
  贾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给这位祖宗跪下告饶,“话说得倒没错,可听起来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行了,下不为例,若是再被我碰到你欺负人,断然不会再饶你。”江窈给他敲最后一记警钟,“这次可以既往不咎,但我有个条件。”
  “殿下的教诲我铭记在心,”贾平给她弯腰作揖道,动作滑稽,“下次再欺负人的时候一定不被您碰到。”
  众人顿时捧腹大笑,贾平这才反应过来祸从口出。
  江窈轻轻蹙眉:“我还是不要给你机会了吧。”
  “殿下别呀,”贾平嬉皮笑脸的冲她笑,“您说说看什么条件?”
  江窈啐道:“合着你还要考虑?”
  “哪敢呢。”贾平一脸狗腿道,“从现在起,殿下说一,我绝对不会再说二。”
  作者有话要说:  谢槐玉:差点给我媳妇蠢哭了。
  新年快乐,祝小天使们新的一年元气满满,心想事成,发红包啦
  第36章
  “好你个不知廉耻的贾平!”紧随其后赶来的秦正卿,上前一步将建章公主护在身后,和贾平对峙道。
  贾平脸上的笑意一收:“你算哪门子虚有其表的世子啊?要不是陛下看在清河郡主红颜早逝的面子上,你现在见着爷都只配提鞋,轮到你教训爷了?”
  秦正卿听了这话没有什么反应,江窈一听那还了得。
  她帮腔似的拦住秦正卿,开始唱双簧:“算了算了,世子不必同这种狗嘴里吐出象牙的玩意计较。”
  贾平脸上的表情别扭:“殿下……”
  江窈直接打断他:“听你这意思,是要视我的话为耳旁风了?”
  贾平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口:“殿下您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只要是我贾平做得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江窈看着都替他硌得慌,身上看起来没个二两肉,个头也比秦正卿矮一截,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得意洋洋。
  “给哑奴赔礼道歉。”江窈看了一眼唯唯诺诺的哑奴,“哑奴肯点头原谅你,这事才算揭过去。”
  哑奴听了她这话倒也争气,腰杆子都直几分,大步阔首朝贾平跟前一戳。
  江窈暗自庆幸,好在她发善心救的这位不是圣母属性,对付这种欺凌自己的恶霸,认怂只会让小人得志。
  贾平“嘿”一声,显然不太乐意,“我凭什么给他赔礼道歉?”
  “天子脚下,谁许你为虎作伥?都说我跋扈,也没见得我在国子监横行霸道。”江窈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她都觉得自己胸前快飘扬起红领巾,“再说了,你凭什么这样糟践人家?”
  贾平气不打一处来,他要是给哑奴赔礼道歉,大庭观众之下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伸出指头,不敢控诉建章公主,只能指着秦正卿破口大骂道:“就你们这些个绣花草包,背两句诗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为所欲为,你们扪心自问,有一个没打过府上家丁的?横竖一笔遣散费打死了拉倒。”
  他身后传来两道附和声,贾平更来劲了,“啪”一个耳刮子落到哑奴脸上,“爷勾一勾指头,你还不是照样腆着脸要赏钱?”
  哑奴脸上很快就出现一道巴掌印。
  江窈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呢?”
  “巧了,赔礼道歉恰恰是我做不到的。”贾平钻起说话的空子,“打狗也得看主人呢不是?殿下,我今儿和他的账一笔勾销,您看怎么样?”
  江窈身后传来一道脆亮的嗓音,她回头一看原来四方堂的同袍都围过来,个个脸熟的很,“贾平,你目无遵纪藐视王法,平日里戏弄自己房里的丫鬟便算了,今儿连殿下都敢戏弄?”
  “越计较什么,说明越惦记什么。”江窈字字在踩贾平的痛脚,“这么在意自己庶出的身份,自怨自艾,你若当真同我一样,念不进去书的,便安安分分不要耽误同袍的学业,更不能去祸害其他人,我看你是无药可救。”
  贾平活脱脱一副地痞无赖样:“爷今儿就破罐子破摔了,你们能拿爷怎么样?”
  江窈撩起袖口,差点儿冲上去和贾平打一架。
  下一秒她身后的秦正卿等人已经蜂拥而上,和贾平物以类聚的一堆人也不甘示弱:“四方堂的人明目张胆欺负人啦!”
  江窈:“……”怕是要上头了哦。
  一场群架打得轰轰烈烈,作为□□的江窈却被晾在一边全程当吃瓜群众。
  两拨人刚开始是贾平一方占尽上风,渐渐的体力不支,四方堂的人不仅舞文弄墨还善骑射,没多久就找回主场。
  国子监府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传来,手上拿着长缨枪,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拨人成功分开,中间隔开一道楚河汉界似的,站着一列密不透风的府兵。
  司业负手站在檐下,焦头烂额的踱步。
  等局面控制住以后,司业大手一挥,对着左边国子监的人张口就是一句:“可伤着碰着没有?”
  “没有!”秦正卿等人异口同声道,即使有两三个鼻青脸肿的,此时都摆出一副大丈夫无所畏惧的模样。
  司业对着右边贾平等人当即长脸一拉:“活腻歪了你们!”
  贾平等人传来一阵唏嘘,不是搂着胳膊就是瘸着腿,气势上顿时又矮了一截。
  “先自行反省,半个时辰后再议。”司业转头看向和自己一起站在檐下的建章公主,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殿下请随我过来。”
  江窈听着他这语重心长的叹气声,好像她才是始作俑者一般,心里头不由得发渗,天地良心,她觉得这事真不赖她。
  江窈跟着司业围着四牌楼都快转了个圈,司业才把她引见到一座雅致的阁楼内。
  里头的摆设似曾相识,江窈抬眼一看,脚下跟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连门槛都不想进。
  谢槐玉坐在席上,摆弄着手上的茶壶工序,衣冠楚楚,那叫一个道貌岸然。
  嗬,也不知道他狐假虎威什么呢。
  “谢相这儿刚好可以纵观国子监的全貌,”司业临走前不忘嘱咐道,“殿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有些话不可全听,也不可偏听。”
  当然了,后面那一句话,是司业压低了声提醒她的。
  “听说小殿下在这场性质恶劣的斗殴事件中,还是起头的?”谢槐玉眉宇一低,仿佛他全身心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茶具上。
  “谢相听谁胡诌的啊,这话你也信。”江窈有意抬举他,“人人都说谢相明察秋毫,断案如神,我看也不过如此。”
  谢槐玉“继续。”
  计策得逞,江窈眉眼一弯,笑容灿烂,摆明在捧杀他:“之前广阳王三司会审的时候,你该不是屈打成招的吧?”
  “若当真同你一样是个念不进去书的,便安安分分不要耽误同袍的学业,更不能去祸害其他人。”谢槐玉学着她当时说话的口吻,“原来在小殿下的心目中,无所事事也有三教九流之分。”
  说无所事事都是轻的,说直白点就是指她混吃等死的咸鱼行为。
  “那当然。”江窈确实是这么想的,她甚至有些引以为豪。
  谢槐玉慢条斯理的问道:“依小殿下看,这事该怎么处置?”
  这问题简单,甚合她意,江窈毫不犹豫道:“即日起将那贾平逐出国子监。”
  “过来。”他忽然朝她招了招手,哄猫似的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