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能磨蹭一会是一会,措措要多久才会回来?
  那一声五零,让地上的黑影极细微地扭动了一下,萧无陵踩住他,温柔地走到秦休意面前,笑着伸手搂住秦休意,替他揉一揉敲到的头:
  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萧无陵一眼就看破秦休意想耍赖不喝药的心,他一手按住他,另一手轻柔地舀了一勺打胎药,喂到秦休意的嘴边,像最体贴温柔的好情人:
  来,喝吧。
  秦休意紧抿双唇,咻地一下像泥鳅般钻进被窝里:
  五零我不想喝!这药好苦
  萧无陵感觉得到脚下的黑影在剧烈挣动着,恨不得从地缝里挤出来帮秦休意。
  萧无陵暗暗移动了一下坐在床边的身躯,挡住脚下的动静,秦休意无从察觉这一切,他只是在想尽办法拖延时间。自己毕竟是秦国的太子,来敌国北齐做客,手下人自然还是提防着。秦将军虽不能进宫每时每刻看护他,但就住在宫门外不远,有什么事方便传唤,措措应该就快回来了吧
  叮。盛满药的玉碗放在床头小桌上,秦休意感觉到萧无陵要伸手把他拽出被窝,他赶紧抢先一步道:
  无陵不然,你拿点糖给我吃好不好?这药真的好苦啊。
  萧无陵的手一滞。
  他似乎默默叹了一口气,最后妥协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
  一声、两声,脚步声渐渐离去,秦休意暗中松了一口气,突然,那脚步停了下来。
  萧无陵转头道:
  休意,先说好,糖拿来了,药就必须喝下去。
  秦休意心中咯噔,一瞬间仿佛梦回小时候被娘亲逼着喝药的日子,这是什么安胎药啊,仙君干嘛要这样逼着他喝,好痛苦,听萧无陵这语气,是不允许他说不好的了
  如何?
  萧无陵冰冷的声音在被窝外响起。秦休意只得硬着头皮应道:
  好吧。
  萧无陵满意地笑了一下,转身去拿糖。
  秦休意从被窝里冒出一双眼睛,往窗外望了望,措措怎么还没回来啊!他磨不下去了,实在不行他的眼睛望向那碗药,实在不行就干了吧,说不定只是措措多心了,男子汉大丈夫喝碗安胎药算什么啊。
  萧无陵一走开,偌大的寝宫又变得死气沉沉的安静,没有一个侍女太监,秦休意在这的所有起居都是萧无陵事无巨细地亲手照顾。
  一开始秦休意还很不好意思,萧无陵不管再怎么样好歹是北齐三皇子,又不像灵书院时作他伴读,这等小事不必亲力亲为,他说了好几次,但萧无陵坚持如此。
  整个寝宫,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旁人。
  秦休意有时候会错觉自己并不是借住寝宫的远方客人,而是关在奢华牢狱里一名囚犯。
  这种想法刚冒出来时秦休意心里挺唾弃自己的,仙君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换来的却是他无端的怀疑和防备。
  秦休意心里一边饱含愧疚地谴责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在想,萧无陵确实有一点奇怪,万一或许真的有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吱呀!
  门开了,萧无陵端着一盘五彩斑斓的水果糖,朝秦休意走来。
  喷香的水果糖摆在床头,萧无陵不容置疑地端起药碗,道:
  休意,糖来了。
  秦休意重重地吞咽了一口气,完了,没有退路了,说好的,糖拿来了就必须要喝药,再耍赖就真的不是男人。
  我我先含一块润润嘴。
  秦休意手忙脚乱地剥糖纸,不知道为什么,在萧无陵冰冷默然的目光注视下,他觉得剥糖的十指都在打结,这么大一男人,吃个药竟然要吵着要糖虽然是事出有因,秦休意脸上还是很挂不住的,心想,吃完这块糖他就喝药,不管措措回不回来了!
  水果糖含进嘴里。秦休意本想等它慢慢在口中化掉,然而萧无陵就像一尊黑面门神般,端着药站在他床头边,看着他吃糖,看他要吃到什么时候。
  秦休意脸上真的挂不住了,他牙齿一咬,咔嗤、咔嗤几下,将水果糖嚼碎,咽下去,甜滋滋的一线穿喉,秦休意也尝不出什么味了,他瞥了眼窗外
  似乎还没有措措回来的动静。
  眼前,萧无陵端着的药碗越逼越近。秦休意挑挑眉,罢了,喝掉了事!磨磨唧唧想那么多干嘛,就算里面真的有歹人下毒,他也不怕,他可是气运之子,绝不会有事的。
  秦休意端起黑咕窿咚的药,婉拒了萧无陵像照顾残障人的喂法,如壮士断腕那般,一仰头
  萧无陵默默注视着玉质的碗边贴上秦休意的唇瓣,黑色的药汁倾斜、倾斜,然后流进去
  少主,别喝!!
  遽然间,白色身影一闪而过,松鼠措措像一道闪电扑过来,把秦休意嘴边的药碗劈了个粉碎。
  这是打胎药!!
  它像保家卫国的士兵紧紧护在秦休意身前,怒斥萧无陵:
  你为什么要害我家殿下!!
  泰山崩于前而不该于色,萧无陵淡淡地看了一眼炸毛的小松鼠:你在说什么。这是太医开的安胎药。
  胡说八道!这药里有打胎的红花!你别以为加了其他几味温性药材就能掩盖过去!
  打胎药
  秦休意脑袋嗡地一声炸了,他顿时像被推进全是冰渣子的冰窟窿,扎了个千疮百孔。
  为什么?
  仙君很讨厌小孩?
  还是很讨厌他?
  还是说,仙君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那位初恋,对在书中强行要走感情戏的自己十分厌恶,所以暗中想要把这个孩子打掉
  秦休意在脑中飞过一大堆不靠谱的胡思乱想,这些都是感情用事冒出来的心念,他的理智知道这些想法都不够有条理,他的理性小人第一念头想到的是那个诡异的影子。
  萧无陵脚下的黑影子。
  那个总是朝他爬来的影子不是想要来害他,而是想要来保护他,阻止他喝打胎药。
  加上这一段时间萧无陵微妙的怪异,秦休意一瞬间忽然想明白了,他抱起措措倒退了一大步,冷静道:
  你不是萧无陵。
  第49章 囚禁中
  烛影惶惶, 二人对立,缄默在寂寂的宫殿里蔓延开,在他们之间割出一条深不可窥的沟壑。
  萧无陵像看不见那深渊, 他熟视无睹地仍向秦休意走去,熟稔得像此刻仍稀松平常似过往。
  过往是虚诞的曾经。秦休意躲瘟疫似的躲开萧无陵:
  你别过来啊!我警告你。你到底是谁!
  秦休意抱着措措退到床角,想到之前措措提到的流言,他道:你不会就是影妖吧!假扮成无陵的样子, 还害死他的父皇母后。
  影妖?
  萧无陵无比讽刺地笑了一声:休意,哪一个素昧平生的影妖会对你这么好呢?
  秦休意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假扮萧无陵的?真正的无陵在哪里!
  真、正、的
  这三个字狠狠刺痛了萧无陵,他猛地朝秦休意逼近, 床角的秦休意退无可退, 咻地钻到床铺底下去,还没全爬进去, 裸露在外的小脚踝忽然被萧无陵轻轻一扣。
  那指尖扣住他的冰凉触感像蛇一样爬上来,秦休意浑身一哆嗦,怀里的措措尖叫起来:
  放开我们殿下!你想干什么啊!!
  萧无陵长手一伸,如鬼魅般捏住西川措毛绒绒的后颈皮, 把它拖出来,丢到一边去。
  休意, 出来。
  被扣住脚踝的秦休意缩在床底下,吞了一口水,不敢吱声。
  休意,我不想弄疼你,来,自己慢慢爬出来。
  萧无陵的语气像在哄小孩,但是话语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秦休意觉得自己如果不乖乖照着他说的爬出去, 萧无陵一定会惩罚他!
  漆黑的床底,沿着床沿透着一线光亮。秦休意像缩头乌龟那样趴着一动不动,他几乎想要大喊:笔仙,救救我!
  这句话从喉咙口提上去,秦休意又咽下来了。一旦喊了这句话,书中所有人的进展都会暂时停下来。前几次可以说是刚穿书还不太懂规矩,可老这样打断别人的剧情也不好。
  不过就是萧无陵被影妖假扮了,秦休意心想他在灵书院里学过,影妖有很强大的模仿能力,几乎能完全替代掉一个活人的存在,但影妖本身没有太高的武力,大多都是小弱鸡,何足惧也!
  秦休意捏紧拳头,大不了冲出去就跟这个假萧无陵拼了!他刚刚鼓起十足的勇气,忽然发现萧无陵捏住他脚踝的手,松开了?!
  放过他了?
  这么想着,顷刻间,秦休意发现,床底与床的缝隙透过来的光,变大了一些
  怎么回事?
  那条光缝渐渐张开、张开,从缝隙变为光溪、光河,然后入海浪般,亮光扑了一脸
  砰!
  一声巨响。趴在床底的秦休意突然整个人暴露在烛光下,他头上的金丝重楠木床,被萧无陵单手掀翻了。
  一张硕大的实木床,连着帐幔珠帘、玉枕雕梅的床头,一齐摔在地上,在金碧辉煌宫殿的地砖上砸裂出窟窿洞,外面的太监宫女像幽灵般闻声涌来:
  三殿下!
  滚。
  那些幽灵像得了令的阴兵,顷刻间便又退的无影无踪。秦休意心惊,这么短的时间,北齐皇宫内已经被这个假萧无陵控制成这样了。
  你为何就是不肯乖一点呢。萧无陵叹气。
  碎裂的药碗,倾倒的黑褐汁,翻倒的床榻,他们一起住着的宫殿,转瞬间一地狼藉。现在的秦休意就像被扒出壳的小蜗牛,一身上下都是柔软的弱点,萧无陵不费吹灰之力便捏住他,扬起手
  秦休意心里咯噔一跳,心想这人是残暴的妖族,现在被他揭穿原形肯定气急败坏,不知要如何粗暴地开打,不然秦休意心想,他先下手为强对着这个假萧无陵来一记有右勾拳!
  肩膀一紧,秦休意的右勾拳尚未出手,他发现萧无陵只是轻轻地拥住了他。
  似拥抱,似钳制,秦休意一瞬间就像被捏住了四肢的窍穴,动弹不得,萧无陵拥住他的双臂如铁箍一般硬。像用无数根针巧妙地卡住一只小蝴蝶,让它翩飞不能,让它挣扎不能,又疼惜它,不让它感受一丝痛苦。
  秦休意忽然从这动作里品到了一丝心酸,眼前的仙君确实有些奇怪,但要说他完全不是萧无陵,秦休意也觉得这种说法不准确,如果只是普通的假扮人的妖族,为何一举一动又要这样珍重他。事到如今,这种珍重反而成了秦休意心里上的负担,倒不如跟这个假萧无陵大打一顿拉倒。
  放开殿下!你想做什么!你个狸猫也配碰我们太子殿下吗!西川措从地上爬起来,蹦跶着大尾巴跳来,死死咬住萧无陵抱着秦休意的手:
  假人就是假人,快滚开!殿下你快跑啊
  白绒绒的小松鼠上蹿下跳,萧无陵的手腕被咬出一个个血印子,也没有松开。
  放开我。
  秦休意沉声道,他心想,大概这个影妖也不是天生恶性,或许是想要假扮成北齐三皇子以便掌权,秦休意冷静地谈判:
  你一个影妖走到今天也不容易,你虽是假的,但你我这么多天相处,我也没必要非得跟你弄得你死我活的,相识一场都不容易,你告诉我无陵现在在哪,其余的事我不过问,你是想统治北齐还是想干嘛,都随你。我是秦国的太子,没立场管北齐的事,自然也不会阻碍你,你看这样如何?
  秦休意自忖这番话说的很够意思了,各退一步,不要打架,影妖自己假扮搞权谋去,他去找萧无陵走感情线,很完美。
  然而,秦休意耳畔听到了一声低笑。
  接着,那低笑一声一声连成一片,从胸腔里发出来的震动通过紧贴的拥抱传递而来,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萧无陵抬起被咬的血淋淋的手,低头,轻轻拨弄着秦休意耳鬓边的发丝,鲜红的血从雪白的指尖滴嗒而落:
  殿下没有想过吗?这世上的事总不如人愿,甚至可以说全都是反过来的,越是笃定地相信什么,就越是会破灭。
  我才是真正的萧无陵。
  措措在一旁啐了一口。秦休意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也没当回事,他以为这不过是假货总说自己是真的、犯人总说自己没干坏事一样的狡辩,但下一刻,秦休意忽然在冥冥之中了悟到萧无陵真正的意思,他的心无限地后怕起来,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凝固,他不敢再往下听
  但时间一如既往地流淌而过,萧无陵启口道:
  你的那个伴读,才是假扮我的影妖,假扮了十二年。
  什么?!
  这回连措措都愣住了,浑身上下一根根毛都像被泥石流凝固成不会动的雕像。
  秦休意活像被雷劈中恍然间,他想起来当时妖族攻打灵书院时,皇雪厄在地下河里跟他说萧无陵的身世,还附带那一番没头没脑的话:
  人不一定是人,妖也不一定是妖,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认识的那个人,不一定就是真的他。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忽然之间,秦休意彻底了悟,楚国向来与北齐关系差,这次去北境出兵,为何楚国皇雪厄也会进来掺一脚。那个天风崖,祭祀为的就是将影妖萧无陵赶走,把真正的萧无陵换回来,而真正的萧无陵既是北齐三皇子,同时也是楚国当年的神公主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