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他想了想,便只道出来了一声:“……朕无事。”
  此时萧成钧迈着沉重的步子赶过来,他也是一身的血汗,盔甲上甚至还挂着木木翰士兵被斩杀时飞溅出的血肉。
  他在萧弋跟前单膝跪地,手中的刀插.入土中,以此借力稳住了疲惫力竭的身躯,道:“皇上,木木翰士兵七万余人,杀死近六万人,一万余人已被我大晋士兵俘虏。”
  萧弋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杨幺儿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杨幺儿一呆,僵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免得叫萧弋滑了下去。
  他这才看向萧成钧,沉声道:“你弟弟护送皇后过来寻朕,董豪包藏祸心,追上了你弟弟,欲杀之……”
  萧成钧变了脸色:“他们人在何处?”
  萧弋看向了杨幺儿。
  杨幺儿忙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地面上快糊作一团的泥巴路线图,她的手指尖戳中了上头一个黑点:“这里。”
  萧成钧懵了一下:“这是……哪里?”
  萧弋淡淡道:“保城往北行五里,挨近一片林子。”
  萧成钧张了张嘴,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突然出现的皇后,总觉得有一丝玄幻。娘娘随手一指,皇上怎么便知晓那里是哪里了?
  萧成钧呆了下,这才一点头,撑着站起身,道:“臣这便去寻他!”
  说罢,立时命人牵了马来,翻身上马,带着他手底下的人疾步朝着那边去了。
  “安营扎寨。”萧弋沉声道。
  赵公公瞧出了他多半已经撑不住了,忙掐着嗓子高声道:“皇上有令!安营扎寨!”
  几人一并将萧弋扶了起来,自然便不用杨幺儿再扶着了。
  她落后一步走在后头,走着走着,她盯着萧弋的身影,突然觉得胸口好闷好闷,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要死了一般。
  杨幺儿忙加快了脚步,追上去,然后走在一边,伸出了葱白的手指头,抓住了萧弋的盔甲边边。然后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进了帐子里。
  等进了帐子,萧弋被扶着躺下了。
  杨幺儿便就势坐在了榻边,一只手还抓着他的盔甲边边。
  帐中不敢拥挤,只留下了赵公公,与几个军职高些的人。
  除此外,便是军医了。
  军医跪在榻前,脸色与赵公公一般发着白,他低声道:“得先拔箭。只是不拔,尚还堵住了伤口,一拔,伤口露在外头,只怕血流不止……可这不拔也不成,木木翰人的箭头素来也有淬毒的习惯……”
  赵公公忍不住道:“可皇上的脸色分明好好的,哪里有中毒的迹象?”
  “若,若是无毒便好,怕只怕……臣曾经听闻天淄国有一种毒,用蛇身和人尸来养,养出来的毒,无色无味,一点点入侵肺腑,待人死时,还面貌栩栩如生,鲜活至极。天淄国素来喜好用此法,得以将尸身完全保存下来,再将尸身献于巫女……”
  “胡思勒的箭上,不可能不淬毒……”萧弋的声音冷静地响起。
  军医低着头颤声道:“是,是这个理。所以臣才推测……”
  “先拔箭罢。”萧弋道。
  “……是、是。”
  士兵烧了热水拿进来,又在帐中点起了炭火。
  待到拔完箭,高热后必然又会感觉到极其的寒冷,因而炭火不可缺。
  萧弋的目光突然落到一边的杨幺儿身上。
  他脑中有一刹的空白。
  他自是希望她留在身边。
  他甚至早先想着,若他有一日身死,便也该叫她同他一并死才好。他度过了前半生漫长的冷寂的皇宫生涯。
  总应当在死后,快活些。
  可现下,他瞥见她茫然的模样,唇边都泛起了一圈儿白。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越是未知,她一颗心方才坠得更厉害。
  定是怕极了。
  “请皇后娘娘暂且换到别的帐中暖暖身子。”萧弋哑声道,随即闭上了眼。
  他从来是个狠心的人。
  对旁人狠得下心,因而,对自己也狠得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  唯独对幺儿狠不下心。
  到这里就一百章了呜呜呜感动地哭出声。
  这个月写完就能完结了~
  ☆、一百零一
  第一百零一章
  赵公公低下头道:“娘娘恐怕是吓坏了, 这时候哪里能走呢。”
  他话音落下, 杨幺儿突然从地上起来,站直了身子。
  赵公公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娘娘不会真走了罢?
  杨幺儿却是又微微弯下腰,避过了军医, 然后扒拉着床榻的边缘,顺着爬了上去, 挨着萧弋的另一边手臂躺下了。她的手指裸在外头, 上面也沾了不少泥土。她伸出沾了泥的手指, 又一次搭上了萧弋身上的盔甲边儿。
  然后她便不再有其它动作了。
  赵公公憋在嗓子里那口气就这么松了。
  萧弋眉眼深沉,倒也没再出声。
  “拔啊,还愣着干什么?”一边的指挥使焦灼地催促道。
  军医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是,是。”
  几人扶着, 解开了萧弋身上的盔甲,萧弋侧起身子, 背朝外, 面朝内, 露出了穿透血肉而过的箭镞。
  军医先上了止血的药, 而后才用干净的热水烫过的布,攥住了外头的箭镞,一定神,一用力……
  只听得“噗嗤”一声,像是箭羽再一次穿透血肉的声音。
  杨幺儿懵懵懂懂地感觉到面颊上,手指上都有一点热意,但其余的她便什么也没能瞧见了。
  萧弋完好的那只手臂将她猛地按在了怀中。
  他的胸膛抵在她的背后, 被子罩住了她整个人,眼前就这样骤然黑了下来。
  她好像在刹那间,与外界隔离开了来。
  她乖乖躺在被子下,倚靠着他的身躯,耳边响起的是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和心跳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咚咚”声,还有呼吸声……还有四周的融融暖意。
  她竟然又泛起了一丝困意。
  她细细地呼吸着,然后抬起手指,本能地攥了攥他的衣摆。
  胸口沉闷,好像被大石头压着的感觉渐渐消去了。
  她舒缓了四肢,几乎将自个儿软下来,完完全全嵌进了他的怀里去。
  ……比泥地舒服,比床也要舒服。
  她怔怔地想着,还真就睡过去了。
  这厢萧弋面容平静,竟不见一丝痛苦或冷酷或憎恶之色。
  倒是周遭的人个个都苦着脸,眼泪都快下来了,一口一个“皇上”地叫着,如无头的苍蝇一般。
  “洒药。”他启唇道。
  军医倒是尚且算镇定,闻言忙将伤口附近清理干净,再洒了大量止血生肌的药粉。
  他不大敢包扎,怕闷着更腐坏了肌肉,便只好先暂且晾着。他忙活一阵,用浸透了冷水的帕子,贴在了皇上的额上,这才忙带上了药童去煎那退烧的药去了。
  煎药的时辰里,谁也不敢放松,个个立在床榻边上,连大气也不敢喘。
  等终于药煎好了,萧弋面无表情地端着碗服下。赵公公突地想到了一桩事,忙道:“娘娘兜里揣着蜜饯呢。”
  “唔。”萧弋只应了一声,却并不多言。
  赵公公便也不多说话了。
  而到了此时,萧弋到底是力竭了,他将药碗递给赵公公,艰难地往下滑了滑身子,才好侧着睡。
  几名军医躬身告退,忙去研究那箭镞上头究竟淬没淬毒去了。
  他们抓来了木木翰士兵,将那箭镞狠狠扎进了士兵的手臂,再将他绑起来,控制他不要乱动。
  兴许是因为失血又惊惧的缘故,那士兵很快就晕厥过去了,只是始终没见有要死的迹象。
  “兴许这胡思勒就是不往箭镞里抹毒呢……”
  “是啊,这,这也说不准呢。皇上真龙天子,有上天护佑,哪里会中毒呢?”
  话是这样说,可几个军医却丝毫不敢松懈。
  皇上若是好了,他们自然能加官进爵,得到大封赏,可皇上若是没了,他们这脑袋也就没了!
  帐中很快安静了下来。
  赵公公抹了抹眼泪,道:“都出去罢,我在此地守着皇上就是了。”
  “是。”
  其余人便都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二十六卫守在帐子外。
  赵公公跪伏在床榻前,盯着萧弋的面容瞧了一会儿。
  这才发觉到皇上的五官都绷紧了,这会儿闭上眼歇息也丝毫没有放松开来的意思。想来那箭入血肉,哪里会不疼呢?之后在创口上洒了药粉,蚀去外头那层肉,岂不是疼上加疼?
  赵公公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又朝皇上怀中的人形瞧了一眼。
  果真是合了钦天监的卦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