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萧思睿这会儿已经到了淮安郡王府别院外。他望着别院紧闭的大门,停下脚步,示意魏与义带着藏弓进去。
  魏与义惊讶:“你不进去?”
  萧思睿道:“你去看病,我去做什么?”
  魏与义:“……”所以,老兄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过来,在家里等着消息不就好了?总不成是晚饭吃多了需要出来消食吧?
  魏与义心里嘀咕着,心中对那位燕小娘子越发好奇了。能让这位这么反常的可不多。
  结果他进庄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萧思睿诧异:“这么快?”
  魏与义道:“燕家两位小娘子不在。据别院的人说她们不愿留在别院,告辞回去了。”
  怎么可能?都这个时候了,她们根本来不及进城。
  魏与义冲他眨了眨眼:“我觉得不对劲,就叫藏弓去抓个他们的家丁私下问问。你猜怎么着?”
  萧思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魏与义原本想卖卖关子的,被他这样看着,嫌弃道:“你这人当真无趣。”告诉他,“人是被怀义县主赶出去的。怀义县主推燕小娘子下水,栽赃他人不成,被揭穿后恼羞成怒,把人赶出了别院。”
  萧思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开口问道:“她人呢?”
  魏与义道:“我记得这附近没什么人家,只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可以临时容身。”
  萧思睿不再说话,抬步往山神庙方向而去。
  瑟瑟果然在那里。
  山神庙里面没有生火,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黑暗中,双手抱膝,缩成一团,靠坐着漆迹斑驳的柱子。也不知是病得精神不济还是困了,下巴支在膝盖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大概听到了他进来的动静,她抬起头来,月光照在她白生生的小脸上,他清楚地看到,那对乌溜溜的杏眼中满是吃惊,随即一亮,仿佛有无数星光落入她的眸中,灿灿生辉。
  她柔软的声音中也充满了欢喜:“恩公,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瞬间,他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击中,一时竟是无法动弹。
  山神庙已经荒废了一阵子,神像坍塌,门窗破蔽,除了她坐的那块地附近简单打扫了下,到处都是灰尘蛛网。她席地而坐,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脸上还不小心染上了些许尘土,那样狼狈,却比她华服美裳,光鲜动人时更叫他难以自持。
  他缓缓吐气,努力平息突兀而起的悸动,这才若无其事地答道:“我出来散步,偶然经过这里。”
  “原来是散步啊。”她杏眼弯弯,笑容狡黠,仿佛完全看穿了他,却体贴地没有揭穿。他蓦地感到了狼狈,扭过头,将所有的神情隐藏入黑暗中。
  一时两人谁也没有作声,黑暗中,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融,细微而绵长,气氛似乎变得奇怪起来。
  “啪”一声,火光亮起,魏与义举着火折子从他后面走进来,嚷道:“怎么这么黑?也不点个火。”
  奇怪的氛围被打破,萧思睿松了口气,迅速收敛好情绪。
  魏与义好奇地打量着瑟瑟,开口问道:“燕小娘子?”
  瑟瑟有些不适应乍然亮起的光线,一边伸手遮挡,一边乖乖应道:“我是。”等适应了片刻,她才放下手,看看魏与义,又看看萧思睿,问道:“你是?”
  魏与义笑眯眯地道:“我姓魏,是这家伙请来的医者。”
  瑟瑟叫了声:“魏大夫。”
  她其实认得魏与义。前世,魏与义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他表面上是一个医术精湛的医者,实则暗中掌握着一个庞大的消息网,更是萧思睿的左臂右膀。萧思睿即位后,他却拒绝了官职,领了一大笔封赏,闲云野鹤,周游天下,委实是个潇洒不羁的人物。
  魏与义应下,看看四周,奇怪道:“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瑟瑟道:“阿姐去打些猎物充作晚膳,其他人去捡柴火,找水源了。”只有她,作为伤病员,只能老老实实地留守后方。
  萧思睿在一边听得皱眉,忽然大步走近她,弯下腰,伸手探向她。
  瑟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避开他的手,却忽然想起什么,止住动作,任他的手贴近她的额头,只是羞涩地垂下眼睫,原本就红扑扑的脸儿又酡红了几分。
  萧思睿微微怔忡:上一世,自从他强纳了她,她在他面前便再也没有这般乖顺过。他几乎忘了,她原本是个多么温柔乖巧的小姑娘。当初,她是怎么一步步变作满身利刺的模样的?
  他心中滋味难辨,大手小心翼翼地贴上了她的额头。感受到手心的热度,他的心猛地一沉,对魏与义道:“你来帮她看看。”
  魏与义顺手将火折子搁到香炉中,过来帮瑟瑟诊脉:“无妨,不过是风寒之症,我开副药就好。只是不可再受凉吹风,以免症状加重。”
  萧思睿眉头紧锁:这个破蔽的荒庙四处漏风,她便是缩到角落中,也避不开风吹。他抿了抿唇,忽地抬手解下斗篷,将瑟瑟整个罩住,随即在她面前蹲下。
  瑟瑟惊讶:“恩公?”
  他只说了两个字:“上来。”
  瑟瑟:“……”他说的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他怎么忽然就对她好起来了,总不成是被她打动了?
  不能啊。上一世,她也是这样对他的,他对她始终不假辞色;这辈子两人之间还横亘着生死大仇,以他的性子,没道理这么快就忘掉啊?
  瑟瑟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又是试探?
  作者有话要说:  睿舅舅:我只是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关爱病人,没有别的意思!
  魏与义孟中原: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睿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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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心乱
  瑟瑟呆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没有反应。萧思睿误解了她的迟疑,以为她顾忌名声,开口宽慰她道:“放心,不会有人看到的。”
  正趴在药箱上写方子的魏与义:“……”姓萧的说的是人话吗,老子和藏弓不是人啊?可惜那两人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根本无人分一个眼神给他。
  瑟瑟还在犹疑,萧思睿回头看她,目中露出疑惑审视之色。
  瑟瑟心中一跳,不敢再迟疑,红着脸趴上他的背,柔软的玉臂小心翼翼地环上他的脖颈。
  他因她的接触身子僵了片刻,很快调整过来,站起往外走。魏与义这时才反应过来,急急问道:“你去哪里?”怎么就不声不响地把人家小姑娘背走了?
  瑟瑟也想起来道:“阿姐回来见不到我要着急的。”
  他想了想,对魏与义道:“把方子给我,我先带她回去,你留下来和她阿姐解释。”
  魏与义:“……”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啊!
  萧思睿理也不理他,又吩咐藏弓:“你先赶回去,准备燕家小娘子的晚膳和房间。”背着瑟瑟,一步步稳稳当当地往外走。
  夜渐深,月色淡淡,晚风微凉。昨日刚下过一场春雨,山路还有些泥泞,他却走得极其平稳。
  瑟瑟趴在他背上,目光无意识地落到身后,不由一愣:银色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在他们身后投下了长长的交叠的影,显得格外亲昵缱绻。
  她微微失神:上一世,纵然两人有过无数次更亲密的举止,他却从没有这样背过她。她陷于他气息的包围中,身上罩着他的斗篷,身下是他宽厚有力的背,几乎微微一侧头,便能看到他紧抿的唇角,坚毅的下颌线。
  他其实生得极好,眉目锐利,线条硬朗,然而气势过于凌厉慑人,常让人忽略,他其实也能算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瑟瑟心中感慨:若不是他这副样貌,她当初也不会那般执迷不悔。
  他沉默地前行着,随着他越来越快的步伐,身上的热力源源不断地袭来。瑟瑟有些难受,轻轻扭动,调整了下姿势,圈出他脖颈的双臂松了又紧,换了交叠的方向。
  他身子一僵,冷淡的声音响起:“别乱动。”
  她委屈地解释道:“你身上太热了,我老是这样挨着你,有些难受。”
  他沉默下来。
  瑟瑟眨了眨眼,觉得头有点重,支撑不住,将下巴轻轻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肩膀处的肌肉蓦地紧绷,冷声道:“拿开。”
  她的声音中带了鼻音,显得可怜兮兮:“我头晕。”见他不说话,她迟疑了下,体贴地开口道,“恩公是累了吗?要不放我下来休息一会儿。”
  “不必,”他拒绝了她,冷冷道,“你不乱动给我添乱,我就不会累。”
  瑟瑟:“……”他果然一点儿都没变,说话行事还是这样的不近人情。除了在床笫之间,她很少见到他柔软的态度;其实便是在床笫上,他也始终是强硬多过柔软。
  想起旧事,她心中愤愤,却不敢露出爪牙。心中几个念头反复拉锯,到底看不惯他平静无波的模样,她促狭心起,伸手戳了戳他的肩窝,弱弱地道,“恩公,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的目光落到她戳他的那根玉指上。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什么事?”他问。
  瑟瑟红着脸,凑近他耳边,轻轻问道:“今天帮我脱湿衣的是哪位?待会儿见到他,我要好好谢谢他呢。”
  萧思睿一下子踢到了一颗石子,脚步一个踉跄。总算他习武多年,反应极快,及时稳住身形。他耳根微微发热,面上若无其事地道:“是我那里的厨娘。她现在不在,我打发她去城里办事了。”
  瑟瑟依旧维持着在他耳边说话的姿势,“哦”了一声:“难怪抱月说,没在恩公那里看到女仆,我还以为,还以为是……”
  萧思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截断她道:“休要胡思乱想。”
  瑟瑟趴在他肩上,声音几不可闻:“其实,若我真的像我以为的那样,我心里也欢喜得很呢。”
  萧思睿心头一悸,呼吸乱了,额角汗出,蓦地停住脚步。她这话也敢说,可真是……太大胆了!
  他阖上眼,试图平息自己。那个扰乱他心神的小混蛋却仿佛毫无所觉,在他背上窸窸窣窣地动。
  感官在昏暗的光线中无限放大,他不用看,便能知道不时触碰到他背部的,是她曼妙柔软的身体。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飘入他的鼻端,乱人心神。他忍不住了,皱眉冷声斥道:“你做什么?不是叫你不要乱动的吗?”
  瑟瑟捏着刚找出来的帕子委屈:“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汗。”
  萧思睿生硬地道:“不必,你管好自己就成。”再次出发,脚步比方才还加快了几分。
  这什么臭脾气?这么讨人嫌!不识好人心,活该他上辈子娶不到老婆。瑟瑟生气了,从前她一不开心就会狠狠咬他一口出气,如今自然不能这么做。她气得没办法,干脆闭上眼睛不理他。
  剩下的一段路谁也没说话。
  萧思睿心绪不宁,越走越快,眼看就快要到了,忽然觉得肩上一重。
  他微微一怔,扭头看去,便看到瑟瑟歪着脑袋枕在了他的肩头,已经沉沉睡去。
  月光如水,勾勒出她动人的睡颜。她光洁如玉的小脸带着病态的绯红,秀眉轻蹙,饱满的樱唇不满地微微噘起,显然睡着了还觉得不开心。
  他沉默地注视了她许久,腾出一只手来,凑近她的眉心,试图抚平她蹙起的秀眉。将触未触间,他终是收了手,苦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步子却下意识地放平稳了。
  他不忍伤害如今的她,却也不能原谅曾经的她。
  她恼了他,就该远离他了吧?便是这一次不能叫她心灰意冷,多来几次,总能叫她对他失望,便如前世一样。
  他终究做不成她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