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燕晴晴更担心了:妹妹素来被全家捧在掌心,性子娇,受不得半点儿委屈,这会儿却破天荒的反过来安慰她,一定是打击太大了,却不想被她看出,故作坚强。
  她心疼地抱了抱瑟瑟,轻声道:“你要是难过就告诉阿姐,不要闷在心里。”
  瑟瑟:不,我不难过!
  然而,想到外面就站着萧家的仆妇,能够看到厅中的情形,她只好缓缓垂下头去,靠在了燕晴晴的肩膀上,闷闷地转移话题:“伯父和大哥怎么不见?”
  妹妹连提都不愿意提起这事!燕晴晴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心中越发疼惜,连声音都柔软了几分:“萧大人留了我们吃饭。你膝盖有伤,便让我回来陪你在这边入席。爹爹和大哥他们的席设在靠近魏先生那边的寄春阁。”
  瑟瑟愣了愣:原来他先前说留饭并不是随口乱说的。这认了舅舅果然不一样了,前世他们来可没有留饭的待遇。她又问起魏与义:“魏先生的伤怎么样了?”
  燕晴晴有些不自在,魏与义是怎么伤的,别人不知道,瑟瑟却是知道的:“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伤在脸上,还是不大好见人,约莫还要再休养三五日。”
  瑟瑟道:“那便好。”姐姐一直对误伤魏与义一事愧疚于心,却迫于种种原因,连真相都不能说出,如今魏与义没什么大碍,姐姐也可以放下心上的那块石头了。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国公府便开始传菜了。因只有姐妹两人,安排了她们一人一席。萧思睿倒也不客气,派了人来告诉瑟瑟,府中无女主人,她作为他的“外甥女”,权作主人,要负责招待好燕家大娘子。
  瑟瑟:“……”他还真是物尽其用,呸,被他气糊涂了,她明明是人!
  鎏金铜盘盛了飘了香花的温水奉上净手,汝窑白瓷刻花盏中斟上清亮的茶汤用于漱口。随即先摆上四蜜饯、四果盘,又有开胃的甜汤,做成各种鲜花模样的精致糕点。
  小丫鬟流水般端入各色菜肴,摆在姐妹俩面前的案几上。抱月上前,一一揭开碗碟上的银盖,扑鼻的香气顿时四溢。
  瑟瑟目光扫过,不由微怔:撺香螺、笋焙鹌鹑、双脆羹,正是她在宝石山时,迷迷糊糊时嚷着要吃的,至于其它如蟹粉圆子,金丝肚羹,荔枝腰子,五味杏酪鹅……无一不是她昔日爱吃之物。
  入口,鲜香味美,熟悉的味道赫然是曹七娘亲手所庖制。
  瑟瑟微微恍惚:他竟然还记得。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燕家诸人正式告辞。萧思睿新任长辈,给燕家兄妹三人一人赏了一份见面礼:每人一袋金豆子。瑟瑟作为他的正经“外甥女”,还额外多得了一个沉甸甸的八宝璎珞金项圈。
  瑟瑟掂了掂金豆子和金项圈,有那么一瞬间可耻地觉得,认萧思睿做长辈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萧思睿:宝宝你争气点,你从前可是拿明珠当弹子的主儿!
  瑟瑟:提从前有用吗?从前每次叫你睿舅舅,你还会气得不可描述我呢!
  萧思睿:咳咳咳~
  感谢以下宝宝,比心心(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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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生波
  萧思睿看到了瑟瑟眼中的光,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他自认是个非常无趣的人,对一个人好,向来想不到别的方式,只会直接送东西表示心意。心上有她时,便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珍宝都奉于她面前,只为换她一时展颜。
  她在他身边三年,天下的奇珍异宝,从来都是流水般地送到她面前,只要她多看一眼,便全数留给了她。到后来,东西送得多了,她便不当一回事了,便是龙眼大的明珠,两尺高的红珊瑚,整块的和田美玉,一匣子一匣子的宝石都不能叫她动容分毫。
  她曾被他养得那么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绫罗成列,珠钗成行,是天下最金尊玉贵的人儿。
  如今,不过是区区一袋金豆子,便能叫她欢喜。
  她在闺中,究竟过得什么日子?
  瑟瑟不知他的心思。
  昨日第一天回到家中,她满心兴奋,处处皆觉得亲切,可慢慢的,便有了现实之感。
  显阳殿中被囚三年,虽然没有自由,其它的,萧思睿从来没有亏待过她。金银珠宝,鲜衣美食,仆从成群……甚至不需她开口,便尽数奉于她面前。
  重生回来,从那膏梁锦绣的深宫重新回到家境平平的燕家,一切都好,唯独没了那泼天的富贵。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的吃穿用度,甚至服侍的人和从前比都天上地下,要说能一下子适应,自然是不可能的。
  没有华丽的衣服珠钗她尚不在意,可有更多细节上的事不得不慢慢适应。不说别的,便是平常用的胭脂水粉,用惯了宫里的,燕家所用的便显得格外粗劣,她实在无法适应,最后不得不素面朝天出来见了人。
  瑟瑟从来都是务实的。萧思睿赏的金豆子和那个华丽得夸张的金项圈,换做从前,她拿来赏人都嫌俗气,这会儿,却捧着它们高高兴兴的,盘算着能换多少银子。
  几人正等着上车,燕家忽然来了人,是燕家门房专门负责跑腿的一个小厮,众人唤作朱乙的,跑得满头大汗的,将燕行单独叫在一边说话。
  燕行听完,脸色微变,避开瑟瑟,让人悄悄给萧思睿传话:“萧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思睿没有说什么,在书房见了他。
  燕行面现焦灼之色:“草民有一不情之请,还请萧大人允诺。”
  萧思睿道:“请说。”
  燕行道:“萧大人可否找个理由将瑟瑟暂且留下,等我们晚一点再来接她?”
  萧思睿目光微闪:“出什么事了?”
  *
  午后天气越发热了起来,瑟瑟起得太早,又吃饱了,正靠着燕晴晴的肩膀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有人唤她。
  萧思睿不动声色地扔了一本萧家谱系册子过来:“既做了我的外甥女儿,这些人以后总要知道,不如就趁今天有空熟悉一下吧。”
  啥?瑟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思睿。谁家做个外甥女还要熟悉舅家的谱系的?
  可看着萧思睿的神色,她只得憋屈地道:“我带回去慢慢看。”
  萧思睿道:“不行,这个不能带出府。”
  瑟瑟道:“那我下次来再……”
  萧思睿打断她:“瑟瑟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瑟瑟茫然。
  萧思睿道:“下次复下次日,下次何其多。”
  明明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不对,她和他扯这个做什么,他摆明了是在刁难她!她求助地看向燕家人。燕行清咳一声:“萧大人乃汝长辈,既是长辈的意思,瑟瑟便先留下,我们晚些时候再来接你。”
  他发了话,便是燕骥和燕晴晴本来想帮她说话的,也不好开口了,只能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燕行见到侄女如霜打了的茄子般,到底不忍,想了想还是对萧思睿拱了拱手:“大人,瑟瑟被我们惯坏了,调皮得很,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大人宽容一二。”
  萧思睿看了瑟瑟一眼,不置可否地微点了下头。
  瑟瑟被带到了一间明亮的房间,有一整排朝南的大窗,阳光从雕花的窗格照入,案几上摆着香茶、点心和时鲜的瓜果。案几旁,则放着一张竹制的躺椅。
  而那堆一尺多高的,萧思睿要她弄清楚的谱系便堆放在临窗的大桌上。
  抱月想过去帮瑟瑟拿一本,瑟瑟摇了摇手,直接在躺椅上躺了下来。开玩笑,那么多谱系,要全都看下来,别说今天一天了,一个月都不够!横竖伯父已经打过招呼了,她被惯坏了,调皮得很。
  她头挨着椅背,打算干脆利用这个时间补眠算了,脑中却蓦地闪过什么。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倒把抱月吓了一跳:“二娘子?”
  瑟瑟猛地站了起来,抓了一个国公府的丫鬟道:“带我去见大人。”她在萧思睿面前故意叫“睿舅舅”气他,在别人面前却实在叫不出口。
  丫鬟早就得了吩咐,不敢怠慢她,恭敬地应下。
  萧思睿正在书房练字。
  铁划银钩,笔走龙蛇,随着一个个力透纸背的草书出现在整幅的宣纸上,他胸中的郁气也仿佛随之发泄而出。
  听到瑟瑟求见的消息,他并不意外,随手将狼毫掷入笔洗。藏弓端上铜盆服侍他净手,归箭自上前收拾桌面。
  瑟瑟见到他时,他已换了身衣服,坐在罗汉榻上慢慢喝茶。多年的军中生涯,他便是居家之时,亦是腰背笔直,气势凛然。
  瑟瑟直接提出:“我要回家。”
  他不动声色地问:“谱系弄清楚了?”
  瑟瑟咬了咬唇:“您是不是和伯父串通了,故意留我在这里的?燕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思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瑟瑟急了:“睿舅舅!”
  萧思睿揉了揉眉心:“你伯父说,有人要找你,他们不想你被找到。”
  如果没有经历前一世,瑟瑟也许不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然而似曾相识的情形出现,她立刻意识到,多半是淮安郡王府的人找上门来了。
  唯一区别的,前世,阿姐打了陈萦一顿,淮安郡王府的人找阿姐兴师问罪,阿姐当初也被藏了起来,却没有躲过身败名裂的命运;这一世,她逼得陈萦当众接下三鞭,淮安郡王府的仇恨矛头就转而对上了她。
  伯父他们暂时不要她回去是为了她好,可是,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让淮安郡王府的怒气全冲着她的家人去了。
  经历了一世,她早就明白,有些事只能迎头而上,不能退,因为一退便是万丈深渊。
  瑟瑟抿了抿嘴,又说了遍:“我要回家!”
  萧思睿不为所动:“我答应了你伯父。”
  瑟瑟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现在没资本和他赌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声音软了下来:“舅舅,我担心伯父他们,你就让我回去看看好不好?”
  萧思睿没有说话。
  瑟瑟第一句恳求出口,后面说得就顺了,双手合十:“睿舅舅,求你了。”黑白分明的杏眼睁得大大的,带着乞求的光。
  这是她在他身边三年,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温软。萧思睿蓦地移开眼,低低“嗯”了声。
  *
  国公府的马车又舒适又平稳,瑟瑟脊背笔直,规规矩矩地端坐在角落,如坐针毡。
  对面,萧思睿姿态随意地靠坐着,闭目养神,存在感却没有丝毫减弱。
  瑟瑟心里苦:她也实在没想到萧思睿居然会纡尊降贵地和她一道去。可马车是别人的,她有意见也没资格提。最苦的是,她还要表现得又羞又喜,既期盼又克制。
  这难度也太大了点!
  车行到太学附近,人流渐密,速度被迫放慢。路过一条小巷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钻入耳中:“诸位好汉宽限则个,这些银钱学生一定会想办法还上的。”
  瑟瑟脸色微变,从车帘的缝隙往外看去。萧思睿若有所觉,抬手敲了敲车壁,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小巷子在街角,没什么人,里面黑乎乎的,隐约看到几个赤膊大汉堵在那里。他们刚刚听到的声音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然后便是怒喝声:“你这厮,今日推明日,明日复明日,究竟何时能还?我不管,你今日要拿不出银钱来,我们就扒了你这身衣服。”
  先前说话的人道:“不成不成,这岂不是有辱斯文?唉呀,休要动手……”
  那些大汉哪里听他的,扑了上去。但听里面呼喝扑通之声不绝,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青色儒衫,戴着方巾的青年从巷子中背着手走了出来,后面的大汉东倒西歪的倒了一地。
  那青年年方弱冠,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妍不丑,唯有一双湛黑明亮的眼睛让人过目难忘。他走出巷道,回身对着滚成一地的大汉抬手作揖道:“不好意思,手滑了,欠的钱学生一定会还,勿急,勿急。”
  那些大汉哼哼哈哈地从地上爬起,气得七窍生烟,却连怎么摔的都弄不清楚,一时面面相觑,只觉得邪门之极。
  瑟瑟一下子掀开车帘,惊喜喊道:“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