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498一战
  沈牧领着手下奋勇苦战,遂寸逐尺的往西推进,追随他的将士不断倒下,四周则是杀之不尽,密密麻麻的敌人。
  在他左方的单雄信忽然一声惊叫,随着倒地的战马抛滚地面,原来战马因多处受伤,失血过多,终捱不住。
  沈牧心中叫糟,却是无法分身,十多名敌军立把单雄信团团围住,剑剑矛斧齐下,单雄信就此完了。
  沈牧瞧得睚眦欲裂,心中大怒,长剑闪电劈出,敌骑纷纷坠地,沈牧像失去理智般,只知向前冲杀,不顾己身,但求伤敌,在敌人中硬杀开出一条血路。
  “当!”
  长剑给对方硬震回来,同一时间背心传来锥心剧痛,他自然而然生出抗力,后方本已命中他背心要害的长戟在他真气冲击和身体晃动下,滑往一旁,在他宽肩上拖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沈牧清醒过来。
  就像从一个噩梦中醒过来,发觉自己正陷进另一个噩梦中。
  四周全是敌人狰狞可怖的脸容,在火把照耀下,他被敌人重重包围,身边再无手下追随,剑、剑、矛、戟四方八面向他不停招呼,而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地。
  洛水东岸的林区就在百许步的距离外,可是其中却不知隔着多少重敌人,他能闯得多远呢?
  有人在前方大喝道:“沈牧!你死期到哩!让老子把你的鸟头割去领功。”
  长剑旋飞一匝,把击来的四、五把兵器挡飞,定神瞧去,赫然是李元吉的心腹将领宇文宝,难怪有能力挡自己一剑。而对方的长枪连消带打,正破空而来,直插他脸门。
  沈牧心中涌起一个念头,就是此刻绝不能死!待要举剑挡格,忽然发觉整条右臂酸麻之力,原来刚才再被人在肩胛处划了一剑,只因身体受创过度,没有平时应有的感觉,纯凭护体真气不让敌剑深进伤及筋骨。
  他心叫吾命休矣时,对方长枪竟在他头顶以毫厘之差划空而过,而他却往下跌坠。爱马千里梦往左倾颓,四周敌人蜂拥而来,各式兵器由上而下齐往他攻至,务要把他刺为肉酱。
  沈牧明白过来,他一直以人马如一之术支撑着爱马的生命,所以千里梦虽多处受伤,仍能撑到这刻,适才他真气不继,再无法以真气照顾千里梦,爱马支持不下去,立毙当场。
  他想起早前单雄信坠马惨死的可怕景象,千里梦死前的悲鸣像来自第二个世界的呼唤,沈牧心中燃起仇恨的火焰,左掌按地,“哩”的一声往前窜起,避过往下击来的七、八种兵器,移到宇文宝马腹下。
  宇文宝大吃一惊,沈牧虽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名震天下的少帅沈牧?若他胆子大一点,拼着不顾死伤一枪下击,保证可向世民、元吉领取击杀沈牧的大功,可是就在如此占尽上风的情况下,岂肯犯险,竟跃离马。
  沈牧暗叫天助我也,拼尽余力以背脊弹地,就那么以单手双脚紧夹马腹,又以长剑狠刺马股,战马吃痛长嘶人立,沈牧从马腹暗施人马如一之术,宇文宝的坐骑立即向前直冲。
  战马惨嘶。
  沈牧从半昏迷的状态下醒转过来,发觉自己正滚下斜坡,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忽然身体又再悬空,朝下急跌,但见斜坡尽处竟是危崖峭壁,以他现时失血虚弱的情况,十多丈深的高度足可跌他一个粉身碎骨。
  心叫死得冤枉时,“蓬”的一声水花四溅,竟掉进一个不知在何方何处的湍急水潭中,流水旋又把他冲离水潭,随着一道急瀑,掉进向下层层湍奔的急流去。
  沈牧放松肢体,力图收集仅余的少许真气,运气调息。
  “蓬!”
  沈牧再随另一短瀑坠往最下层的水潭,水流至此转缓,沈牧睁目一看仍是在密林之内。
  水潭一端是一道在林内蜿蜒而去的小河,非常隐蔽。
  沈牧顺水浮沉十多丈,到气力稍复,才爬到岸上,再没法动弹。
  天色逐渐明亮。
  惨痛的长夜,终于过去。
  ……
  跋锋寒一手搂着失去知觉的徐子陵雄腰,另一手提着偷天剑,从一株老树飞泻而下,在黎明前的暗黑中,来到洛水东岸。
  后方追兵自远而近,火把光在林中闪烁移动,杨虚彦长笑声至,只见他现身一棵老树之巅,冷然笑道:“跋兄果是不凡,竟能逃至此处,我此刻就给你两人一个痛快。”
  跋锋寒暗感自豪,他利用密林的掩护,多番误敌惑敌,令杨虚彦摸错门路,否则早被追及。
  跋锋寒施展内视之术,晓得自己目下状态,根本没资格跟杨虚彦一决生死,何况大批追兵将至,他更没能力抵挡。哈哈笑道:“希望杨兄的水性像你的轻功那么好吧!”
  杨虚彦卓立老树颠顶,影子剑遥指岸旁的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小弟怎敢妄自菲薄,跋兄请投水一试。”
  就在此时,船橹声响,一艘小舟从对岸暗处箭般射出。
  跋锋寒和杨虚彦愕然瞧去。
  一人操舟驶来,大喝道:“跋兄上船……”
  杨虚彦一声叱喝,人剑合一,从树顶滑翔而下,疾击岸沿的跋锋寒。
  跋锋寒大喝道:“希白兄来得正好!”右手还剑归鞘,左手夹着徐子陵,先一步腾身而起,向侯希白驶至的小舟降去,安然落在小舟上。
  杨虚彦落到岸沿,目送小舟迅速望南远去,双目杀气大盛,却已追之不及。
  ……
  沈牧调息近半个时辰后,体内真气逐渐凝聚,回复平常三、四成功力,身上十多处大小创伤在长生气的神奇功效下大致愈合,但大量的失血仍使他有虚弱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他信心意志所受到的严重挫败和打击,目睹手下逐一惨死眼前的愤慨无奈,以及对众兄弟生死未卜的焦虑,形成心头难以舒解的重担。
  他移到溪水旁,颓然下跪,头往下探进湍急的水流中,大喝两口水后,又把头仰起来,面对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生出想痛哭一场,却是欲哭无泪的感觉。
  阳光从林木间洒射下来,照在身上暖暖的,可是他一颗心却冷若冰雪。
  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开始和结束的?为何会弄至现今这样子?
  突围战是彻底失败了,李世民以高明的策略,把他的大军摧毁粉碎。
  自决定争霸天下后,他尚是首次生出后悔的念头。假若跋锋寒、徐子陵和其余一众手下全部战死阵亡,他如何面对这残酷的事实?至于对宋缺的期望,彭梁的少帅军,在这一刻是既遥远又不切实际,他再没心思气力去顾及。
  破风声在头顶响起。
  沈牧近乎麻木的神经立作出反应,骇然上望,无名疾冲而下,降至他肩头,以鹰喙磨擦他的头发表示亲热和眷恋。
  沈牧苦忍着的热泪终夺眶而出。
  无名冲飞而起,在头顶上方盘旋。
  沈牧心中暗颤,又生出一丝希望,无名究竟想领他到什么地方去呢?
  ……
  小舟在侯希白操纵下朝洛水南端疾驶,徐子陵躺在船头,跋锋寒正勉力为他以真气疗伤。
  侯希白焦急的道:“子陵情况如何?”
  跋锋寒放开紧按着徐子陵的双手,目注前方,沉声道:“我不杀杨虚彦,誓不为人。”
  侯希白剧震失声道:“子陵!”
  跋锋寒叹道:“子陵尚未有性命之虞,不过内伤严重至极点,恐怕永远难以完全痊愈,且要看他的造化。希望他能凭本身清纯的真气,为自己创造奇迹。”
  侯希白一呆道:“竟严重至此?”
  跋锋寒道:“杨虚彦的黑手邪功霸道恶毒,入侵子陵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使我无法驱除。唉!你怎会这么巧于此生死关头出现来救援呢?”
  侯希白道:“我到梁都找你们,知你们仍在洛阳,遂立即赶来,途中遇上沈落雁,得她告知情况。早前在洛水等候机会,便是她的安排,只因她不宜现身,才由我单独来接应你们。”
  跋锋寒恍然而悟,难怪侯希白来得这么合时。
  侯希白沉吟片刻,道:“天下间,或者有一个人可治愈子陵的内伤。”
  跋锋寒大喜道:“谁?”
  侯希白道:“就是石青璇,她得乃母医道真传,又深悉石之轩魔功,只她才会对子陵的内伤有调治的办法。幸好子陵曾告诉我她目前隐居的地方,离此只是十天许的路程,我立即送子陵去。”
  跋锋寒喜道:“我陪你们去。”
  侯希白摇头道:“此事由我负责。跋兄得设法找到沈牧,再赶来和我们会合。”
  跋锋寒点头道:“只要沈牧未死,我定可找到他。希白一切小心,以杨虚彦和李元吉的为人,定不会放过你们。”
  侯希白哈哈笑道:“他们要伤害子陵,首先要问过我的美人扇。”
  跋锋寒长身而起,一声长啸,往左岸投去,转瞬消没在林木间。
  毛毛细雨,漫天洒下来,自午后开始,天上的云愈积愈厚,遮日蔽天,到黄昏时终落下小雨点。
  整个伊洛平原被茫茫雨粉笼罩,如烟如雾。胜利的大唐军对整个战场的清理,搜索敌人的行动,到此时才告一段落,开始在伊阙城西南方的平原集结和重组。
  沈牧比任何人更明白李世民想在他壮大前抹杀他沈牧,他绝不会罢休。
  大规模的搜索行动,即将全面铺开。
  沈牧带着无名和一颗正在受伤淌血的心,来到能遥眺大唐军行动的小山上,感觉孑然一人的孤独滋味。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他终尝到惨败的痛苦和失落。
  雨点洒到脸上,凉浸浸的。
  猛地一个人影从左方密林闪出来,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你真的没死!”
  沈牧一声怪叫,扑下山坡,与跋锋寒拥个结实,欢喜得眼睛充满热泪。
  跋锋寒叹道:“子陵他!唉!子陵……”
  沈牧如受雷殛,脸上血色褪尽,往后跌退三步,颤声道:“子陵……”
  跋锋寒苦笑道:“不要误会,子陵仍未死。不过被杨虚彦以石之轩的魔功加上《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歹毒武功重创。幸好侯希白想起有石青璇在,她已成能令子陵复元的唯一希望,我们只能听天由命。”
  沈牧一呆道:“侯希白?”
  跋锋寒把经过说出来后,目光投往远方的唐军,双目立即杀机大盛,淡淡道:“我要李世民双倍奉还我们所受的折辱和痛苦。”
  沈牧晓得徐子陵仍健在,立即龙精虎猛起来,道:“李小子今趟杀不死我沈牧,叫人算不如天算。事实上我们的突围战非是一败涂地,至少我们三个仍是活生生的,子陵醒过来后便不会有事。我们去找杨公、麻常、王玄恕和陈老谋那队兄弟,他们理该成功突围逃出生天。”说罢发出命令,无名冲天而起,侦察远近。
  两人仰天观察无名飞行的姿态,跋锋寒道:“若我所料无误,李世民现在是故意予我们足够时间收拾残兵,继续南下,而他因有水路之便,根本不怕我们飞出他的手指隙缝。”
  沈牧点头同意,以李世民的力量,本可把搜索范围扩展至伊阙和寿安南面的山野,但他却没这么做。摆明是让沈牧与残兵败将会合,令他难以独自逃亡,再挥军追击,置沈牧于死地。
  蹄声在南边响起。
  沈牧一震道:“该是我们的人,见到无名故赶来相会,我们去看看!”
  两人展开脚法,越过另一座小丘,漫天风雨下只见麻常和七、八名手下,正朝他们方向奔来。
  两方相见,恍如隔世。
  麻常隔远便泪流满脸,悲泣道:“少帅快随我来,杨公不成哩!”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两人浑身发麻,呆在当场。
  沈牧和跋锋寒在附近一座密林见到杨公卿,他挨着一棵老树躺在林内,脸如死灰,致命的是一支从背而入的劲箭。
  陈老谋、王玄恕、跋野刚、邴元真团团围着他,却是回天乏术,一筹莫展。
  沈牧一眼看出杨公卿生机已绝,性命垂危。他强忍热泪,来到杨公卿旁跪下,抓起他双手,送出长生真气。
  林内蛰伏着近五千突围逃至此处的杨家军、飞云卫和来自洛阳的将兵,人人身负创伤或躺或坐,在凄风苦雨下,一片穷途末路的气象。
  杨公卿眼帘颤动,终睁开眼睛,见到沈牧,躯体微颤,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哑声道:“少帅!”
  沈牧涌出英雄热泪。
  跋锋寒在杨公卿旁蹲下,探手抓着他右肩,察看他背后箭伤,神情一黯,摇头无言。
  沈牧强忍悲痛,道:“一切都没事啦!”
  杨公卿不知是否受沈牧输入真气影响,双目神采凝聚,脸上抹过一阵红晕,反手抓紧沈牧双手,道:“我早知少帅不会出事,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少帅坚持下去,终有直捣关中的一天。”
  沈牧晓得他回光反照,心如剑割,自第一天认识这位亦师亦友的名将,他一直像慈父般关怀和照顾着他,义无反顾全力的支持他,而他却因自己的策略斗不过李世民而身亡,悔恨像毒蛇般噬咬他早伤痕累累的心。
  “噗!”
  麻常在杨公卿旁跪下,脸孔埋在双手中,全身抽搐,却强忍着没哭出声来,其他将士无不凄然。
  杨公卿像用尽生命仅余的力气般松开抓着沈牧的一对手,露出最后一丝笑意,柔声道:“有生必有死……少帅……”
  沈牧大骇,把耳朵凑到他颤震的嘴旁,杨公卿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给我杀死李建成。”
  喉头“鼓”的一声,就此断气。
  漫天风雨的黯黑中,沈牧、跋锋寒、麻常、陈老谋、跋野刚、邴元真和王玄恕七人,立在密林旁靠近伊水一处山头,瞧着三艘大唐巨舰,沿伊水驶来,望南远去,人人心头沉重,感到前路艰难灰暗。
  只有沈牧双目神光闪闪,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杨公卿的死亡对他造成严重的打击!可是杨公入土为安后,他立即回复过来,杨公之死反激起他的斗志。
  不计徐子陵,他们七个人是突围军仅存的七位领袖,洛阳群将中只跋野刚、邴元真和王玄恕二人能追随沈牧到此地。其他大将如段达、崔弘丹、孟孝文、单雄信、郭善才、张童儿等十多人均命丧当场,可见战况的惨烈,突围军伤亡之重。
  沈牧忽然道:“假若我们背崇山结阵而战,可以守多久?”
  众人均明白沈牧的意思,由于敌人有水路之便,可迅速调动大批兵员,无论他们往任何一方逃遁,必给敌人截击于途上,不要说南下千里逃往钟离,襄阳那关他们肯定闯不过去。
  换句话说,他们绝没有逃脱的侥幸。但若就地冒险一战,虽终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但却死得轰轰烈烈,不用似丧家之犬般给人赶得窜南遁西,死得窝囊!这是所有人对沈牧说话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