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头部剧痛不已,汪司年勉力支撑自己不晕过去,费力地仰起脖子打量来人。
  卢启文手里拿着一根染血的棒球棍,正冲他迷人微笑。
  汪司年捂着受伤的后脑勺往后挣扎挪动,满手都是粘稠滚烫的鲜血。
  “我真的不明白,一个连自己饭碗都保不住的废物,你到底痴迷他什么?”卢启文完全变了脸,他步步逼近汪司年,然后手起棒落,又重重砸向了对方的头颅。
  电话这头的涂诚听见了一个骇人的响声,旋即便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我真的不明白,一个连自己饭碗都保不住的废物,你到底痴迷他什么?”
  意识到对面发生了什么,涂诚的心猛烈跌宕,就快揪碎了。很快,电话再次被接了起来,卢启文的声音含着古怪笑意,在那头对他说:“如果报警或联系你以前的领导,汪司年就死定了,你要想救他,就自己到我这儿来把人带走。”
  汪司年从一阵催命般的头痛中睁开眼睛,看见卢启文正坐在自己床边。他的笑容依旧温柔,像春风拂杨柳般令人心怡。但汪司年觉得恶心。不知是不是头部遭受重击的缘故,胃容物一阵阵往上反流,越看卢启文这张斯文英俊的脸就越耳鸣目眩,还想呕吐。
  卢启文见汪司年睁了眼睛,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醒了?睡得好不好?”
  这话柔情得近乎荒谬,汪司年差点都笑了,他头疼欲裂,乏力懒动,只能勉强动动嘴唇:“为什么要杀害宋筱筱,她是真的喜欢你。”
  卢启文笑笑:“可我喜欢的是你。”
  这话听得人更恶心了,汪司年忍不住要歇口气,平息了自己作呕的欲望才问:“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对方一点不领情,卢启文也就收起了一副情种的姿态,他倨傲地一瞥嘴角,冷笑道:“连肚子里的种是谁的都不知道,居然就敢来逼我跟她结婚?就算孩子真是我的,我也不可能让她进我的家门,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还妄想当卢太太,真是可笑。”
  “可也犯不上杀了她吧。”
  “其实我早想杀了她,她不止一次地要挟我,甚至对我下了最后通牒,倘使那晚我不露面,她就要拿着所有我贿赂官员的证据去举报我。我只能先安抚她,让她容我考虑一下。我骗她说那天我有个重要会议要开一整天,只能抽空出来一会儿,如果晚上十二点我准时出现在她对面的窗子里,那就表示我答应要跟她结婚。”
  难怪那晚上宋筱筱一直在看时间,汪司年不由叹气,这种刀口上舐蜜的爱情,果然最终要了她的命。
  想了想,汪司年琢磨过来:“因为你对她家的布局很熟悉,你知道她担心遭你或那些官员的报复,已经在门口装了探头,你也知道要想看清你在不在她对面大楼内,就得打开那扇很难开启或锁上的磨砂玻璃窗。你料定她看见你后欣喜若狂,哪儿还有功夫再把窗户锁上,正好给藏在隔壁的喻信龙一个潜入行凶的机会。”
  卢启文满是赞赏地看了汪司年一眼,为自己的完美计划加深笑容:“这本来是个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我本来想让喻信龙杀害宋筱筱后,再伪造出她抑郁自杀的假象,结果他没料到你也在她房里,只能直接用刀了结了那个贱女人,再匆匆忙忙逃离现场。”
  “怪不得他一直想要杀我。”
  “是,他要杀你,可我却舍不得。”卢启文俯下身,跟逗猫似的捏了捏汪司年的下巴,亲昵笑道,“没我拦着你早死了,连那个特警保镖都救不了你。”
  汪司年不识抬举地撇过了脸,挣开了。
  “要不是你刚才说起,我都没意识到这上头的宝石掉了。那天我在那间房里搬动桌椅布局,一不留神碰倒了这个镇纸,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蟾蜍的一只眼睛被磕掉了。”床头柜上放着那只黄铜鎏金古董镇纸,卢启文随手抚摸把玩,颇遗憾地叹了口气,像是惋惜自己的杰作不够完美,“而且墙纸留下了一点点胶痕,要真被你们在那房间里找到了那颗红宝石,麻烦就大了。”
  原本柳粟的口供只是孤证,再加上这些证据,这人可就百口莫辩了。
  “好了,现在怎么说?”人在瓮中,事已至此,汪司年大义凛然,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你打算怎么弄死我?”
  卢启文起了一点龌龊的心思,一只手又如勤勉的垦荒者,扯松了汪司年的衣领,开始在他洁白的脖子与胸口上游走撩拨,甚至往下探寻起未知的秘境。他笑得依旧气质温柔,也不知真假地说:“你要从了我,我也不一定非要弄死你不可。”
  “别,我对人渣过敏。”汪司年可能被下了药,想动也动不了,只能抽抽鼻子,嘴上逞强,“人渣闻着都呛鼻子,你自己闻不到吗?一股子馊烂的泔水味儿。”
  “可我是跟你一起来的,我经纪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你要真把我弄死了,怎么跟全中国的网民交待呢?别忘了柳粟已经指证你了,你屁股上的屎还没擦干净呢!”
  “所以我才把你那位警察哥哥喊了过来,到时候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他,就推说是他自己找过来的,因为丢了饭碗对你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结果两个人都死了。”卢启文耸耸肩说,“前阵子你们的新闻闹得那么难看,你说网民们会不会相信呢?”
  犹如被下了一味猛料,汪司年瞬间露出痛苦的表情,开始求饶:“别让他过来了,没必要让他过来。他已经被他的队伍抛弃了,未必还会揪着你的案子不放。再说他被我伤得那么深,也不会想管我的死活吧。”
  “可他已经答应亲自过来带走你,还要我承诺,在他到来之前你是安全的。”卢启文再次轻轻抚摩起汪司年的脸颊,绕动感情地赞扬他说,“毕竟么,你这小妖精还是很有几分讨人喜欢的。”
  汪司年还想撇头躲避,但下巴突然被对方狠狠拧住了。
  卢启文释放的爱意与善意到此为止。早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人,这点心尖尖上的舍不得跟他的亿万家产与人身自由相比,微不足道。他专注而又凶残地注视着汪司年,似要生生以目光咬下他一块肉来,然后他站起身,交待一个进门来的喻家班手下:“好好看着他。”
  喻信龙逃跑得匆忙,大笔赃款都被冻结了,他要偷渡到国外去享清福,少不了还得问卢启文拿钱。卢启文替他安排了藏身之所,联系了偷渡的蛇头,自然也要他投桃报李,替自己解决一些麻烦。
  眼下,涂诚就是最大的麻烦。
  位于深圳市中心的羡世总部大楼,全市第二高的建筑物,宛如通天巨塔直耸入云霄。卢启文向来喜欢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耳畔风声呼呼隆隆,连高处的空气都更沁人心脾。他与喻信龙并肩立在天台上,紧挨着满天密匝匝的星子,俯瞰整座城市。
  他说:“这小子很能打,你能搞定他么?”
  喻信龙轻蔑地扯动嘴角,张开双臂做了个扩胸的动作,瞬间就将扣了颗扣子的紧身衬衣爆开了。
  这个男人非常强壮,强壮得类于怪物。他上臂粗似普通人的大腿,全身上下无一寸赘余,青楞楞的血管根根凸起,像密集的蛛网一般夸张地布满全身,相当骇人。
  落到狼狈出逃的境地,与那不识抬举的小子有着莫大关系,喻信龙淡淡说,我等他很久了。
  第三十六章 猜不到的结局(一)
  涂诚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先来了两个喻家班的人,确认了涂诚没带武器,身后也没人跟随,这才汇报了卢启文,放他进门了。
  按照约定地点,涂诚搭电梯一直搭到四十六层。整栋大楼灯火通明,反衬得月亮的光芒非常浑沌,若有若无似一颗残牙,独伶伶地缀在漆黑天幕上。
  叮,电梯门应声而开,涂诚踏出电梯,一眼就看见了汪司年。
  汪司年被喻家班的一名手下擒在身前。手下没捆他的双手,一来看着用不着,这大明星身无二两肌肉,不男不女的跟个小白脸似的,由他跑都跑不出多远。
  二来,他是随时准备听从老板吩咐,将这人从这高楼之上抛下去的。倘使绑着双手,就不能伪装成被涂诚寻衅报复或是自己意外失足了。
  一抬眼,又一怔,汪司年也看见了涂诚。这些日子没见面,他的额发有些长了,几乎半遮住他那双充满锐气的眼睛,下巴也青茬茬的,整个人看着都很不精神。
  然而这个人,偏是一股堂堂而立的精气神最为招人。
  离开警队之后,涂诚终日闷头大睡,几乎就没好好拾掇过自己,也没怎么出过门。汪司年完全可以想象出对方这般颓丧的生活,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过。
  涂诚穿着一件略宽松的藏蓝色衬衣,有点像警服的颜色,衣襟开得很低。他淡淡瞥了汪司年一眼,一双深长眼睛波澜不惊,很快又把目光投向了站立一旁的卢启文。
  害怕对方使诈,卢启文的腰间是藏着一把枪的,镀金的沙鹰,倒也没打算用。他不是穷凶极恶的黑社会,且既然要嫁祸给涂诚,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能开枪。他对喻信龙与喻家班的实力绝对放心,收拾这么一个会点功夫的臭小子绰绰有余了。
  “那颗红宝石我已经在对面大楼的房间里找到了,我全程以手机录像作证。”涂诚从兜里摸出一个通常刑警们取证用的透明小袋儿,里头就装着一颗红宝石,看那独特的形状与光泽,不是能造假出来的,就是古董蟾蜍上遗失的一只眼睛。
  他继续说:“宝石给你,人让我带走。”
  确认那小袋里就是自己要的东西,卢启文做了一个手势。那个押解着汪司年的手下就朝涂诚走过去,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人被带了过来,两人近距离地对望一眼,眼前男人像脚踏筋斗云来救意中人的至尊宝,却全无电影里的意气风发。汪司年眼巴巴地望着涂诚,望到两眼发酸,眼泪都差点落了下来。
  涂诚二话不说,拽起他的手腕,转身要走。
  “不忙。”东西到手就不必投鼠忌器了,卢启文冲回过头来的涂诚咧牙一笑,“听说涂警官在剧组就跟我们喻导交过手了,他对你很欣赏,成天在我面前提起你,难得今天有机会,不切磋一下怎么能走?”
  喻信龙从卢启文身后走出来,点头道:“我真的很欣赏这么沉默能干的年轻人,看到他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可惜涂警官心眼太实了,非不听劝,非要找死。”
  这话就是不让他全身而退的意思。
  “我找这颗宝石的时候全程以手机录像,如果我不能及时回去,尹白就会把那录像与我在录像中说明的前因后果一并交到市局去。”料到没那么容易脱身,涂诚尚有后招,平静地说,“我已经不是警察了,警服在身,抓你就是我的天职,但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只想带我喜欢的人一起回家。”
  一声“喜欢的人”如此温柔坚定,涂诚握着自己的五指紧了紧,汪司年又是一通鼻酸。
  视频里的红宝石哪怕形状再像,也不能证明就是他遗失在现场的那一颗,所以即便麻烦,也算不得什么铁证。卢启文有恃无恐,直接冷笑着显露杀机:“我会先杀了你们,再去解决掉尹白。”
  毕竟是闹市区,一旦发生枪击事件,任凭多硬实的后台都不可能罩得住。所以眼下情景,无非就要靠拳头碰撞拳头,自己打出一条生路。
  涂诚挺身站在汪司年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将他完全护住。
  老板一声令下,黑暗处又冒出几个喻家班的打手。这几张脸挺熟,在片场时就跟涂诚交过手了,结果惨败。所以他们不敢贸然进攻,只敢慢慢地向着涂诚逼围上来。
  喻信龙及时出声:“别丢人了,都退下去。”
  涂诚的功夫太漂亮,就连喻信龙第一眼看见时,都忍不住用目光为他叫了一声“好”。自己这些手下显然不是对方对手,喻信龙挺前几步,一脱上衣,露出非常骇人的强壮身体,然后看似寻常无奇地摆了个拳架,很大度地对涂诚说:“你先请。”
  天边的月亮更黯淡一些,随喻信龙步步迫近,连汪司年都闻见了一股可怕的血腥味,那气味从他每一个毛孔侵入,刺得他不寒而栗。
  强敌当前,他非常担心地拽住涂诚的手臂,怯怯喊他:“诚哥。”
  眼睛一刻不敢离开几步之外的喻信龙,涂诚始终严肃地蹙着眉头,却故作轻松地伸出手,在汪司年拽拉自己的手上拍了拍,淡声道:“放心,我痛揍他的时候,你为我喝彩就行了。”
  轻轻掰开对方的手,涂诚走上前,以武者的礼数对喻信龙抱了抱拳:“承让。”
  突然间,实拳化作立掌,涂诚重心微降猛蹿出去,快似扑食的猎豹,以擒拿的姿势去缠卷对方凸前的一只手。
  然而喻信龙出招太快,太狠,太变幻莫测,武术造诣已然登峰造极。涂诚因历史遗留问题辗转过多个局子,还从没遇到这样强劲的对手。几乎在对方亮招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然而打不过也得打,只能勉强与喻信龙斡旋,好让汪司年能够逃走。
  挡下对方又一记杀招,涂诚边打边退,回头冲汪司年喊:“快走!”
  留下也帮不上忙,汪司年不愿自己成了涂诚的拖累,木愣愣地点点头,转身撒丫子就跑。
  喻信龙的手下不敢向涂诚出手,但对汪司年就不必客气了,他们一拥而上,就要把人再抓回来。
  羡世总部大楼的内部设计相当别致,墙面、楼梯与地板全是玻璃为主、不锈钢为辅的半透明构造,玻璃楼梯层层盘旋而下,几条剔透光亮的玻璃栈道在空中交错,宛若腾飞的银龙。
  汪司年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只能翻过楼梯的不锈钢把手,落到下一层的玻璃栈道上。百米高空,每一层的地板都是精光锃亮的有机玻璃,能够一眼望穿到底。汪司年有点恐高,但很快喻信龙的手下也跳了下来,他只能两股战战地往前跑,边跑边哇哇乱叫,突然脚底一滑,人就跌在了地上。
  涂诚一面抵挡喻信龙的攻击,一面还要分心关注汪司年那边的情况。他看见一个疤面男已经快追上跌倒的汪司年汪司年,手中亮出一把尖刀,不由分说就要下死手。涂诚不顾与自己缠斗着的喻信龙,连着飞身翻过几重玻璃楼梯,及时落在了汪司年身前。
  涂诚起脚踢飞对方手中尖刀,落地时身子一闪,一个拉臂背摔,将疤面男从栈道上摔了出去。解决一个远远不够,十来个人跟着一起扑了上来。眼见喻信龙就满脸杀气地在人群身后,涂诚伸手提起地上的汪司年,护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形势万分凶险,涂诚迅速判断四周情况,栈道的框架与扶手是不锈钢的,地板铺着的是荧荧泛着绿光的有机玻璃。他对汪司年喊了一声“抱紧我”,然后以脚后跟猛力蹬击脚下的玻璃——
  十来个强壮打手正飞扑而来,玻璃一下就被震碎了,在脚底悬空的瞬间,涂诚一手搂紧汪司年,一手抛出腰间带钩的警用伸缩带,钩子准确无误地钩在了不锈钢框架上,他们就这么吊在了半空中。
  余人来不及反应,踏空被震碎的楼梯,全都摔了下去。
  下一层栈道距他们十米远,且狭而长,还不一定能准确落在上头,只怕不摔死也缴械了。眼见摆脱了这些打手,涂诚单手拽下黑色伸缩带,长度尚不够他落地,便抱着汪司年在地上滚了一遭。
  两个人刚站起来,喻信龙已经从天而降。这个男人真跟会飞檐走壁一样,十米高空居然是直接跳下来的,他重重站定在他们身前,两只脚掌下的玻璃刹那爆出裂纹。
  只微微一曲膝盖,人又站直了,喻信龙噙着一抹怪笑,两手成爪,一手一个朝涂诚与汪司年击来。
  单对单正面迎击都未有胜算,何况还要护着汪司年,涂诚这下格挡得十分别扭,手臂瞬间被喻信龙的五指牢牢扣住。
  来不及抽脱挣动,只见喻信龙眸光一暗手腕陡转,只听嘎一声脆响,他的前臂就被对方折断了。
  骨头断裂的声音非常清晰,非常可怕。别说就在涂诚身旁的汪司年听见了,隔岸观火的卢启文也听见了。他疯魔得大笑大喊大叫,也举着枪朝这边奔来,恨不得让人再搬张沙发过来,这场打斗的血腥与凶残程度比动作大片还过瘾。
  第三十七章 猜不到的结局(二)
  涂诚忍着剧痛一声不吭,不退反进,趁着喻信龙折着自己的断臂不放,正是难得露出的一个破绽。他不惜以残废为代价,强行以断臂发力,反扣住对方一臂,将人拉至身前。涂诚用头部很撞对方眉心,然后顺着喻信龙翻身应变之势,又用手肘猛击他的眼睛。
  喻信龙痛嚎一声,连出数拳打在涂诚胸口,一拳更比一拳强大的冲击力甚至将他震飞了出去。
  涂诚滑退出三米远才勉强站定,晃两下人没倒下去,口中喷出了一口血。
  喻信龙眉骨爆裂,一只眼睛受了伤,满脸是血。但他笑得很疯狂,很狰狞,这小子断了一臂才伤了他这么一点,剩下这个独臂人又怎么还是自己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