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宦臣》
  作者:燕云客
  文案:
  明珠出生的时候,曾有人给她算过一卦,说她日后将会母仪天下。
  严鹤臣擅长弄权,喜欢弄权,半辈子过来,除了权势别无所爱。
  人人都只见他站在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漠视生死。
  宫里其他人只道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有朝一日会看见他铁青着脸,凝视着跪了一地的奴才:“说,明珠姑娘是怎么回事?”
  *
  严鹤臣手腕狠厉,刻薄寡恩,是禁庭里翻云覆雨的司礼监掌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可是,在禁庭浸淫多年,他把全部的温柔都留给明珠,他像个青涩的少年,把压箱底的宝贝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明珠眼前,有珍宝,有美玉,还有怦然心动和一颗真心。
  他的一生也曾位极人臣,也曾跌落神坛,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东山再起,重新回到皇宫的那一日,螽斯门下,明珠眉眼盈盈地对他笑说:“你回来啦。”
  山遥海阔,从深渊到人间,都是这个温柔地女郎陪在他身边,用温吞的嗓音说:“你回来啦。”
  *
  排雷:
  1.1v1 he sc 架空 考据党勿入。
  2.温馨向治愈小甜文,感情线无虐,适合睡前食用。
  3.男主是假宦官(圈重点)。
  4.手狠心黑男主和温柔非傻白甜女主的小甜饼。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明珠,严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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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端宁十年,盛夏。
  已过了人定。群芳馆已经落了锁,朱红的灯笼挂在廊檐底下,有晚风从灯笼旁边吹过去,大红的灯笼一晃一晃,本是喜庆热闹的场面,可在掖庭却偏偏寂静,没有人声。
  群芳馆坐落在掖庭的西北角,离司礼监不过百余步。如今刚过了夏至,前几日刚从宫外甄选了一批宫女来,密密匝匝地全挤在群芳馆,自有教习姑姑教一教规矩。
  连翘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女郎,今年不过十五,头上绾着螺髻,生得轻灵讨喜的模样,现下她耷拉着眉眼挑起绣着杜鹃花的门帘子,与她同住一屋的有五个宫女,见她回来,一并围了上来。
  “双姑姑说了,已经过了人定,便是出了天大的事,也不准从群芳馆里出去。可我丢的那簪子是母亲的遗物,若到明日,定寻不到了。”连翘说着掩面垂泣起来。
  晚风吹过茜纱窗,外头梧桐树的影子就打在窗户上,一晃一晃的,屋里点了油灯,半明半昧地光落在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女郎身上,她手里握着绣布,如今也抬着眼,浅浅地蹙着眉心看她。连翘似乎想到了什么,忙上去拉她的手。
  “明珠,我的好姐姐,你替我求一求可好。”连翘已是走投无路,眼中还含着泪珠子,一面说,一面把自己手上的素银镯子褪下来往那女郎的手里塞。
  那叫明珠的女郎微微一怔,忙推开她递来的镯子,暖声和气地说:“我哪有什么法子,规矩是宫里头定的,我同你一样的地位,旁人哪能对我法外开恩呢?”
  她说话的样子是极认真的,暖黄的烛光落在她身上,她温润着眉眼,盈盈的,无端却让人觉得温和。
  “你是皇上亲口说要留在宫里的人,如今虽说是个宫女,保不齐日后便飞上枝头了,双姑姑定然肯卖你个面子。”连翘说话像竹筒倒豆子,也不管说出口的话合不合时宜。
  这话说出来,屋子里头静静的。周围四双眼睛都落在了明珠身上。选宫女比不得选秀女,风风光光有皇帝亲临,不过是有几位位分高的宫女黄门到一处挑选,把一些清白的良家子留下,教养一阵,打发到各宫去。
  可明珠却比旁人特殊些,前几日在福禄阁验身的时候,有皇帝身边的小黄门过来递了话儿,指定道姓地要留一个叫明珠的女郎。这一遭选宫女,不过是小选,选进来的人统共不到一百,叫明珠的也只有这么一个。
  若说皇上若专门想留下谁,大可悄悄地去嘱咐双姑姑,可如今这大张旗鼓的模样,却颇耐人寻味了。
  连翘拉着她的手不松开,一口一个明珠姐姐,说到伤心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明珠招架不住,只得反握住她的手说:“我去问问就是了,你且告诉我,簪子落在哪处了?”
  有了明珠这话,连翘喜上眉梢,眼睛立刻微微亮起来:“晚上曾路过昭和宫,我同莲儿打闹,保不齐掉在宫门口了。”
  听了这昭和宫,明珠又一愣。这几日宫女们要背的就是各宫里头住了哪位贵人,这昭和宫里住的却是今上的妹妹,襄平长公主,这位公主不是皇帝的亲妹,皇帝有两个弟弟,却没有妹妹,太后便从宗族里过继了一个女郎认作女儿,这便是襄平长公主,那时长公主不过五岁,也算是和皇上一同长大的。
  明珠刚入宫,只知道这位公主位高权重,却不晓得她究竟有几分厉害,心中并不惧怕,她站起身把手里的绣布放在杌子上轻声说:“我去问问双姑姑,只一遭,若是她也不同意,我也当真是没法子了。”
  连翘却把她这话当作救命稻草一般,诺诺点头。明珠掀起门帘子走了出去,她穿着普通的浅青色宫女服饰,头上簪了两朵倩碧色的宫花,婷婷的姿态,分明也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女子。
  双姑姑是这批宫女的教养姑姑,常年冷着一张面孔,如今就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哪一间的新宫女不合规矩。
  她是今上御极那年入宫的,那一年宫里死了很多人,今上在中秋节后浩浩荡荡地大选了一批宫女太监,一晃也有十年了。
  她冷冷地站在院子正中,见一个屋子的门开了,脸上带着不悦之色,可瞧见是明珠时,面色分明和缓了不少。
  “我有东西落在外头了,想出去寻,不知姑姑可否放行?”明珠说话的时候,双肩舒展端正,目光平和不左右顾盼,通身的气派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双姑姑不知她的来头,可她既是皇帝亲口留下的人,想来身份不大一般,犹豫了一下说:“依理是不成的,只是姑娘若真有要紧事,便从偏门出吧,一刻钟的功夫定要回来。”
  明珠没料想到竟成了,忙道了谢从角门出去。
  掖庭的夜晚幽邃而冷寂,除了巡夜的黄门外,断然没有人外出。她身量瘦小,也不易惹人发觉,沿着白日里记过的路线,向着昭和宫的位置走。
  同在西六宫,离得也不算太远,没过一会儿就瞧见了昭和宫飞翘的檐角。下弦月挂在天边,孤月冷冷的,坠着三五疏星,草丛里有虫豸低鸣,无端的显出幽寂来。
  明珠在宫门侧面的草丛里寻着,有意避开正门处的守卫。没过一会儿,她便瞧见了一根金簪子落在草丛里,凭着连翘的描述,她约摸着应该没错,便把簪子捡起来放进袖子里。正准备离去,却听得昭阳宫的大门缓缓开了。
  吱吱呀呀的声音,偏在这夜色里头吓人一跳。
  明珠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站在原地,只不知这半夜三更,何人敢在这时候出门。
  从门里头迈出一只黑缎云头靴,紧跟着往上看,便是一身华贵的曳撒,上头绣了行蟒,腰间配着青玉带,身侧配着一块羊脂佩绶压着衣摆。这个时辰天黑得彻底,他手里头还握着一盏紫檀六方宫灯,盈盈的闪着暖黄的烛光。
  这服饰品阶,阖宫上下,能配得上的人只怕不多。明珠初来乍到,不知晓这人究竟是谁,又为何能在这夜里出入公主的府邸。
  正想着,却见那人抬起眼,往她的方向处望来,她一个不查,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这双眼睛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儿,他静静地站在宫门口打量她,也不说话,偏偏目光像刀子一样要把人钉在原地。
  明珠感觉自己像要溺死一般,喘不上气来,只觉得他目光里都带着三分肃杀。明明是盛夏,这眼神带着冰渣子,把人的骨头都冻透了。
  第02章
  蓦地,那人抬步缓缓向她走来,四平八稳的步子不疾不徐。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走到了她面前。明珠下意识敛衽行礼。
  严鹤臣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看衣着该是夏至之后新选进来的宫女,已经这个时辰了,按理说各宫下钥,早就不该有人走动了,可偏偏就有人跑了出来。
  “来这做什么?”他的声音极是好听,像珠玉相撞,低沉而平淡,只是依旧淡淡的,半分喜怒也听不出。明珠微微咬住下唇,垂着眼不敢看他:“白日里丢了东西,出来寻。”
  “阿双就这么放你出来了?她当真是有胆子。”双姑姑是入宫十几年的老宫人了,人人都尊她一声双姑姑,眼前这人偏敢直呼她的名,可见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明珠心思纯良,可脑子不笨,双姑姑过了年就要放出宫配人了,在深宫里头蹉跎了这么些年,终于要熬出头了,哪能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是我自己跑来的,不关双姑姑的事,你莫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上。”她抬着眼,一双眼灼人得很,和他对视也没有畏惧的表情。有趣得紧,这宫里头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敢这般咄咄地和他讲话了。
  蓦地,他抬起手扼住了明珠的脖子,明明是夏日里,这只手像冰块似的冷。明珠难以置信地瞧着他,只见那人眼中雾沉沉的一片,看不见底,微挑眼角三分凌厉肃杀之气,让人根本忽视不掉。
  眼前一片晕黑,明珠的脸开始慢慢涨红,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滩涂上垂死跳动的鱼。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却突然松开了手,明珠跌坐在地上大力的咳嗽着。在掖庭这无边的夜色里,显得突兀极了,却没人敢出来询问。
  “你叫什么?”严鹤臣淡淡地问,声音好似从远方飘来一般,缥缥缈缈的,散在夜色里头。
  明珠咳了好一会,才嘶哑着嗓子说:“明珠。”
  那人许久没有出声,而后似笑非笑地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明珠。”这二字柔旎地在他的唇齿间滚过,却像是在唤微不足道的阿猫阿狗一般。
  “人定之后不准再走动了,规矩都记到哪去了?今日宽宥你一次,若有下回,便拖去暴室。”他说话的时候眉眼舒展,平淡而没有感情,眼中似有若无地带着三分悲悯,哪能想到他方才差点夺了她的性命。
  明珠咳着点头,那人似笑非笑地倪了她一眼,转过身走了,从始至终,他的手中都握着那盏宫灯,暖黄的颜色照着他周遭的一小块土地,他后背挺得笔直,却不像寻常宫人一般常年含着胸,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
  明珠艰难地站起身,只觉一阵后怕,险些就把命送在这里,也来不及细想这人的来头,踉跄着按照来路走回了群芳馆。
  双姑姑站在门口等着,眉心紧皱,看见她回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原本不是说好一刻钟么,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
  紧跟着却瞧见了她脖子上的红痕,明珠皮肤雪白剔透,这红色的指痕分外触目惊心。双姑姑一怔,把她拉进了自己房里。
  “这是怎么回事?”
  明珠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我在昭和宫门口碰见了一位大人,身上穿着飞鱼服,他问我为何走动,而后就……”
  双姑姑沉默地听着,过了很久淡淡道:“今夜你睡在我这里,莫要同旁人提起。”说着递了一盒药膏过来,“自己上药。”
  明珠接过,迟疑的说:“那能否同连翘她们说一声,莫叫她们担心。”双姑姑点头说知道了。
  犹豫了一下,明珠又问:“姑姑可知……他是何人?”
  夜色深深,夜风吹得梧桐树哗哗作响,影子落在窗框上,晃来晃去。廊檐下的大红灯笼和铁丝钩子摩擦着传来嘶哑的声音。双姑姑转过脸,烛光半明半昧地打在她的脸上,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是司礼监秉笔,只认规矩不认人情,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你在他手下逃了一命,也算是运气。”
  双姑姑是在掖庭浸淫许久的人,这盒药膏竟有奇效,一个晚上的功夫,脖子上的指痕就已经看不清了,只余下三五淡红的斑点,用香粉遮掩过就更看不出来了。
  一大早上,连翘拉着明珠的手,红着眼睛说:“我担心了整整一夜,若你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我可真是成了罪人了。双姑姑晚上告诉我你回来了,可偏又不叫我去见你,真是愁煞人了。”
  明珠看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只觉得心情也欢快了一些,从袖子里把簪子掏出来放在她手上:“双姑姑昨天晚上单独教给我一些规矩,时辰也晚了,便让我同她宿在一起了,哪能有事呢。”
  连翘拿着簪子,抬起眼真诚地说:“若真为这簪子,让姐姐出了事,我可真是难辞其咎了。”明珠笑笑说不打紧的。
  双姑姑站在廊檐下头瞧着她们一双姐妹言笑晏晏的模样,到底是年轻女郎,什么事也都不放在心上,如今哪里瞧得出明珠刚从鬼门关里滚过一遭。
  可她心里却不安生,这几日她着重留心了这个叫明珠的宫女,平日里憨憨傻傻的模样,逢人便露笑面孔,圆圆的眼睛,明亮剔透,身子骨略丰腴些却不难看,是个亲切讨喜的丫头,可也瞧不出底细。宫女们的来历都在司礼监有个存档,她断没有本事去验看的。
  又在群芳馆里教习了一个多月,该教的规矩教了七七八八,这日一大早,内务府的闫公公带着两个小黄门,来群芳馆来挑人。
  阖宫上下,也就那么几个定好的去处,要么就是御前,要么就是哪宫娘娘身边儿。闫公公笑着和双姑姑为礼,而后站在群芳馆当中的空地上唱名,唱到谁就要列队站到一处去。
  百十个宫女,有的指派到了花房,有的遣到了膳房,运气好些的那么一两个,送去不受宠的娘娘宫里做洒扫,可唱来唱去,独独留下了明珠。
  闫公公的眼睛在她身上遛了一遭,笑没了眼睛:“明珠姑娘稍安勿躁,严大人给你安排了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