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分崩离析(三)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感的。
  从小到大他被唤为母妃的女人,几乎很少亲近过他。印象里她总是生病,愁容满面,不大开心,常年一个人居在离王府很远的竹苑里,只有一些很重大的节日或者庆典才难得回府一次。幼时的夏侯轻,还未练出后来的七窍玲珑心,仗着自己三四岁狗来嫌的年纪,总吵着父王带他去见母妃。可得到的回答总是母妃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万不可打搅她。待到三个月后的婵娟佳节便能见到她了,你要耐心的等。
  于是他每天扒着日子等,耐心地等,焦急地等,睡觉时也等,扎马步时也等,念书分神被夫子敲手心也等,终于得到了人月两团圆的那天。
  骑马课上到一半他便跑了,穿上父亲说的母妃最爱上霜色衣裳坐在门槛上等,期啊盼啊,终于在过府庆贺的一众官员、家眷里,等到了母妃的马车。
  那是个很清雅的女人,跟她居住别苑一样美丽又清冷。哪怕这样难得的机会见了他,她也不似旁的母亲那般激动开心,而是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激动,看着他的渴求,看着他满腔赤子之心的依恋,一双清冷的眼眸里露出似喜非喜,似哀非哀的表情,那表情太过复杂,像是随时有眼泪要从里面涌出来。只那样一个眼神,就绑住了夏侯轻想要扑过去的冲动。
  他从前试过告诉自己,也许他母妃就是这样的性子,有的人偏生爱热闹,有的人则习惯离群索居,有些人爱意诉诸于口,而有些人则惯于深深埋藏在心里。他母妃刚好是后一种罢了。她不说,但是她总归是他的母亲。
  于是,他每一次生病的时候总是父王一个人陪他挺过去,他不在意。他十岁那年突然中毒,脖子上长出第一枚花瓣,嗅觉全失,他母妃是几天后才得知,他也不在意。至于他骑马的时候不慎摔下,她生辰时为了给她煮长寿面,他烫伤了手指,最后那面她却一口没动,就那么慢慢冷掉干到发硬,他全都不在意。
  唯有一次。他十六出头初次领兵,白狼山上身受重伤高热不退危在旦夕,他母妃姗姗来迟,伸出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就一下,快得让人险些无法察觉,足以让他热泪盈眶把自己生生从黄泉门口拉回了人间。
  就那一次,也唯有那么一次,足以让他回味数年。可回味之后的沉默里,却有一种不敢直面的猜测在默默地发酵。直到今天,被逼到悬崖边上,不得不接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夏侯轻淡淡地扯了下嘴角,满是自嘲。
  望着他苍白的脸,兀自强撑,和馨郡主眼角早已落下泪来:“孩子,我今日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刺激你为母报仇,去与皇后做对。而是你应当知晓自己的身世,更该知晓你现在身处的陷阱。诚然,我很希望你能为了带回我的女儿,可你也曾是我抱在手里的孩子,我不能那么自私,眼睁睁看着你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