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赵氏坐下,搂着女儿说道:“你莫理她们,这些都是外祖父的东西。”
  箱子里头的东西,比楚家全部家财还要多出不知几倍,说没人惦记,那是不可能的,只一贯柔弱的赵氏,这回少有的硬气。
  她只一独女,不给亲女还给谁?就算日后过继了嗣子,也不是她的亲骨肉。夫君支持她的决定,陪嫁乃妇人私产,君子不质询分毫。另外,他也只有这点骨血。
  自家的东西,自然不可能便宜了其他人,楚玥没有意见,不过放回册子后,她却搂着母亲的胳膊:“阿娘,你和阿爹再给我生个弟弟呗。”
  赵氏脸皮一热,嗔道:“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阿娘都多大年纪了?”
  楚玥不认同:“有多大?阿娘还年轻呢。”
  这是真心话,赵氏产后伤身,大夫说不易再孕,多年调养下,倒渐渐好了不少。她才三十出头,要生还是可以的。
  虽很无奈,也从不觉得自己出嫁就是外人,但楚玥不得不承认,世情就是如此,古代女人有儿子没儿子,差别还是很大的。
  另一个,她远嫁京城后,赵氏独守后宅,想必是孤单的。弟弟固然好,妹妹也不错。
  “这些我先拿着。”
  楚玥指了指那口描金箱子:“待日后有了弟弟,我就给弟弟分一半。”
  “你这丫头。”
  赵氏脸皮薄,和闺女讨论这种问题她待不下去了,嗔怒了一句匆匆走人。
  “阿娘,你记得寻个好医士调养调养身子!”
  眼见赵氏三步并两步走了,楚玥嘀咕,看母亲大约是没放在心上,要不,她寻父亲说说?
  ……
  淅沥沥一夜雨,秋意微凉,几日时间转瞬即逝,眨眼已踏入八月。
  婚期已近,镇北侯府的迎亲队伍即将抵达邓州。
  不过傅缙本人并未亲自前来,朝中纷乱吏部繁忙,即使成婚大喜他也只得三日假期,根本无法远赴邓州迎娶。只能折中一下,先由他的胞弟傅茂代他迎一段,等接近京城时再亲来。
  楚家人喜气盈盈,只除了楚温和赵氏略有遗憾,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楚玥本人却无多少感觉。
  傅缙来不来,没多大差别,甚至他不来,她心里还轻松些。
  次日,就是八月初二,楚玥出嫁的正日子,今夜赵氏和她同睡。
  “亲事这般匆忙,姑爷也无法亲至,委屈我儿了。”
  屏退所有侍女,昏暗的内室,母女俩躺在一个被窝里,借着屋角一点烛火滤进的微光,低低说着话。
  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要出门子,此后再返娘家就是客人,赵氏难受不舍,努力忍了又忍,还是悄悄抬手抹了抹眼,“好在姑爷人品出众,又为人温和,又有姑太太照拂,后头的日子才是实在的。”
  楚玥“嗯”了一声,她从来都不打算让柔弱的母亲增添烦忧,“是会好的。”
  赵氏破涕为笑,吸了一口气,她忙说起正事。
  “出了门子,和在家是不一样的。姑太太再好,也是婆母,你晨昏定省,万不可懈怠。言行切记端谨,敬孝翁姑,勤侍夫婿,要早日生儿育女,立稳脚跟……”
  微带鼻音的絮絮叨叨,楚玥静静听着,忽有些心酸。
  孝敬公婆,伺候夫婿,生儿育女,便是这时代女人的一生。
  不能入朝,不能为官,行走经商难有一席之地,女子的能力不被认可,甚至连施展的平台也是不存在的,困守在这后宅的一亩三分地中。
  或许她们不觉得有什么。
  但若曾迎风展开过羽翼,如今却被迫生生束起,却是一件很难受很压抑的事情。
  楚玥曾一度很沮丧。
  但她最终还是调节过来了。有慈爱父母,有丰厚的陪嫁银钱,寻一个差不多的夫婿,生儿育女,当个悠闲的贵妇人,只要不追求爱情和理想,谁说不能过得好呢?
  她的心态已平和。
  可到头来,偏偏连这个都成了奢望。
  楚玥有些茫然。
  但很快,她就回神了,不是说好要努力的吗?争取一下,说不定就绕回来了。
  她有阿爹,有阿娘,有亲人有家人,只要都活得好好的,悠闲平和的日子还是会有的。
  “……你还有太婆婆在,也要恭谦孝顺,万不能因为有姑母就轻忽了。多听姑爷的,可不能倔,需以柔克刚。”
  “你可知晓了?”
  赵氏淳淳善诱,却是在努力将她一生所会的全部经验教予她。
  盼她一生和乐,幸福美满。
  楚玥偎依进她柔软的怀里,“嗯,我会的。”
  我会努力过好的。
  ……
  这一夜,母女俩几乎都没怎么睡,次日寅时,却得起了。
  大红灯笼一盏盏升起,围了雕栏的廊道内红艳艳一片,刺史府内不论主仆人人新装,里外忙活,热闹不断,喜盈盈一片。
  楚玥深深呼了一口气,阖上窗扇。
  她最后一次在娘家沐浴梳洗,描妆更衣,赵氏全程亲手操持着。
  撒了花瓣香露的热水,蒸出腾腾香暖气息一室,楚玥沐浴而出,赵氏给她细细抹上香膏。十六岁的少女,含苞待放,身姿柔美,肌肤白玉无暇,两靥微微潮红,明眸氤氲潋滟,美到了极致。
  穿上崭新的寝衣,一层层披上艳红的描金喜服,吉祥云纹,鸾凤交首彩绣,描眉画唇,最后赵氏亲自给她戴上了凤冠。
  红艳艳,金灿灿,回眸看黄铜镜面那新嫁娘,云鬓玉颜灼灼耀目,却不悲不喜,神色平静。
  楚玥回过头来。
  外面炸响了鞭炮声,“噼里啪啦”连续不断,连后宅都清晰听得见,有仆妇急急奔入,“傅家迎亲来啦!”
  “日后,多多给阿爹阿娘来信。”
  赵氏捏她的手很用力,最后一松,小心翼翼给她蒙上了红盖头。
  眼前艳红一片,再看不见前路。
  楚玥至前厅拜别长辈父母,祖父祖母时还好,到了父母处,霍温大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勿记挂爹娘,好好照顾自己。”
  熟悉的男音已带了哽咽,耳边赵氏强忍的低泣声,眼泪忽决了堤,汹涌而下。
  她重重吸了几口气,才将喉间的凝噎勉强压下,“我会的,阿爹阿娘放心。”
  泣不成声,最终还被堂弟背着,一步步出了那扇朱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要去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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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喜乐震天,鞭炮炸响,迎亲车队缓缓前行,楚玥撩起盖头,扑至轩窗边。
  隔着一层朦胧水雾,她看见父亲母亲冲她挥手,让她回去。
  人声鼎沸中,描金大婚车转过街角,黑瓦高墙的邓州刺史府再看不见,她才在乳娘侍女的劝说下松了手。
  眼睛很热很涨,胸腔憋得难受,楚玥痛痛快快哭了一阵,闭目努力缓和情绪。
  旁的女孩出嫁,是踏上人生另一个阶段,而她,更多是一处前途未卜的独木桥。
  她应该更冷静的。
  她应笃信,这个坎总能迈过去的。
  楚玥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睛,命如意绞了帕子来,让她抹脸。
  打理妥当,婚车已出了邓州城,喧闹的人声逐渐抛在身后,接下来的七八天,她都将会日行夜歇,行进在赴京的路途上。
  赶路很枯燥,楚玥除了思忖入京后会遇到的人事,以及应对方式外,并无其他事情可做。唯一值得说一说的,只有那个代兄迎亲的傅茂。
  出了邓州的第一天傍晚,他们在津陵县郊的驿舍投宿,婚车刚停妥,楚玥就听见外头有个音色甚清,明显是少年的嗓音道:“嫂嫂,驿舍已备妥,请嫂嫂下车安歇。”
  傅茂今年十五,比楚玥还要小一岁,车帘撩起,只见一半大少年正立在车前拱手相请,颇单薄,斯文秀气,眉眼和兄长倒有几分相似,只脸上却带了几分弱态的苍白。
  一看就不是个壮实的。
  楚玥对傅茂印象很深,哪怕两人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梦中那个“她”正是因为涉及了傅茂的死,才被傅缙如此恨毒,恨不得挫骨扬灰。
  但具体涉及过程,“她”本人也是稀里糊涂,只晓得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铸成大错,震骇惶恐,直接导致那个以“她”的观感和视角展开的梦混乱了一段。
  楚玥也不清楚傅茂的具体死因,只能一再告诫自己日后需多多小心,万不能成了人家手上的刀。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她掀帘见了拱手的傅茂,立即微微敛衽还了一礼,“有劳二公子。”
  傅茂一边说“嫂嫂多礼”,一边连忙避退几步,好让楚玥下车。
  傅茂的眼神很清澈,明显城府不深,和他兄长似两个极端,观其言行,他对楚玥并无多少芥蒂。
  那他知晓母亲亡逝的真相吗?
  楚玥认为是知道的,登上婚车后她撩帘回看,虽泪眼朦胧惦记父母,但旁人也尽收眼底。
  傅茂立于刺史府大门前,很沉默内向,无半丝此刻的平和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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