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余思危的神情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角落里偷窥的人。
  ——哈!男人真是无情的动物!
  容子瑜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宴会厅里那位满面春风的年轻才俊——她自然是认识杜立远的,那个一心痴恋南蔷的毛头小子,空有一颗聪明的头脑,却全无可以助力的身家背景,偏偏还自命清高,拉不下脸去走捷径,在她看来就是一个空有野心的书呆子。然而现在南蔷才走不过半年多,杜立远已经开窍,找了个能让他展翅高飞的女朋友——人啊,果然都是现实动物!没有什么感情是不会被利益冲破的。
  望着远处那个在扶梯边伫足凝望的高挑身影,容子瑜脸上露出了“男人不外乎如此”的了然笑容。
  ——无论如何,只要有软肋,那就好办了,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不也是败在脚踵之上吗?
  这天晚上送南樯和余思危回家的是司机铁军。他本来是奉命来送宋秘书参加宴会的,没想到大老板突然出现,于情于理都应该先把老板和客人先送回家。
  车厢里一派静默,铁军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着,只见余思危和小芳妹妹并排坐在车后座里,小芳妹妹一脸严肃,倒是大老板时不时的侧头去看她一眼,似乎有几分按捺不住。
  “刚才在宴会厅里,你不失望吗?”
  余思危望着南樯,终于问出了这个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很久的问题。
  “失望?”南樯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头惊讶看了他一眼,“对谁?为什么?”
  “啊,我知道了。”看余思危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懒洋洋的笑起来,“您是说杜院长?”
  “老板飞黄腾达了,不是意味着助理的日子也会好过吗?我为什么要失望?”南樯重新转回头,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神情淡漠,“谢谢您亲自带我来看他春风得意的一幕,让您费心了。”
  她怎么会不懂得余思危带她来这里的良苦用心,可是她偏不会让这个男人得逞。
  “你?日子好过?”余思危嗤的一声笑出来,从心底里嘲笑对方的天真——她以为华梨和华太太是吃素的?
  南樯闻言转头过来,一双秋水剪瞳静静望着着余思危,仿佛在等待他的下文。
  “……算了。”
  看着眼前这双明亮而倔强的眼睛,余思危话到嘴边忍不住又咽了下去。
  “不要太相信这个世界。”他转头过去,平视前方,语气轻描淡写,“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方而知荣辱,穷人是不配有爱情的。”
  在他看来,爱情是极度奢侈的东西,而只有物质条件能够满足自身欲望之后的产生的爱意,才是真正的爱情。其他的都是掺杂着为了实现个人目的不存粹的普通感情。而为了满足自身欲望,人们相互利用相互妥协,这些不纯粹的关系非常容易被现实的诱惑轻松击破。简而言之,这种基于目的一致构建下的关系可以是盟友,可以是伴侣,但却绝不是真正的爱人,无法长久存在。
  话音落地,南樯颇为意外的又看了他一眼,铁军握着方向盘的大手也紧了紧。
  对于南樯来说,她既意外于余思危的直白,也意外对方居然会认为爱情是一件奢侈品。而对于司机铁军来说,这句话太重了,简直是位高权重者对底层阶级赤裸裸的嘲笑和宣判。
  “怎么,这话很伤人?”余思危看着南樯诧异的眼神,了然一笑。
  “虽然不好听,但这就是事实,不然你以为这个世界上能有多少真正的爱情?”他朝窗外抬起眼皮,“都是当前利益权衡下的苟且罢了,你看你们杜院长,出了事以后不是也改得挺快吗?至于他那位女朋友……”
  余思危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只留下满脸嘲讽。
  他太清楚这中间的门道了,杜立远明显是华梨对自己求而不得后的最佳选择。她明白有生之年都攀不上余思危这艘大船,索性在华太太指引下选择了另一只送上门来的家世差一截,但却刚好成为了他的软肋,让他可以被华家和蒋家牢牢捏在手心之中。
  下棋之人,也是要看棋子好使程度的。
  没有人回话,车子里一时陷入了静默之中。
  铁军似乎有话想说,但碍于余思危老板的身份又全部吞了回去,只能闷着头继续开车。
  南樯则一直望着车外的暮色发呆,冰凉的冷风将她的发丝吹到脑后,露出洁白光滑的脖颈。
  过了很久。
  “穷人有没有真正爱情我不知道,但是有时候,富人的爱情也不见得是真的。”
  血红色的晚霞从鬓边流逝而过,少女忽然微启朱唇,神情惨淡。
  余思危微微一怔。
  他看着身边这个仿佛灵魂在梦游的娇小身影,张开嘴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随后余思危在中途下了车,返回江滨公寓,剩下到圣心的路是铁军陪着南樯走的。
  大老板一走,汽车里的氛围顿时轻松很多。路上等红灯的时候,铁军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果,献宝般回头递给南樯。
  “小芳,记得这个吗?酸不溜,你以前特别爱吃。”他笑眯眯看着她,“现在镇上还有卖的呢!有时候我开车困了,就吃一颗醒醒。这会我回去在店里看见了,买了好多回来。”
  南樯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糖。
  红绿相间的包装,极其廉价的用纸,显然三线城乡结合部的小作坊出品,摆在她跟前她都不会看一眼。
  “谢谢。”
  南樯将糖果接了过去,客气了一句,随即装进了自己包里。
  铁军见她并没有马上拆开吃,显然有些失望。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发动了车子。
  沉浸在自己情绪的南樯并没有留意到这些,她坐在后排真皮靠椅上,满身疲惫闭上了眼睛。
  “小芳,今天余总车里跟你说的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
  铁军边开车边望着后视镜里闭目养神的女孩,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他在警告我呢。”南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警告我,安心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对有非分之想。”
  “他这是……”铁军得捏了捏方向盘,有些急躁,“他这是在棒打鸳鸯,毁你姻缘吗?”
  “算是吧。”南樯满是疲惫的摇摇头,“他刚才不是说了吗,穷人不配有爱情,他根本看不上我们。”
  她特地用了“我们”这个词,因为潜意识里她想拉拢铁军,让他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同样的出身,同样的阶级,只有同病相怜的处境才能让这个有些自卑的男人对自己卸下防备。
  “呵!”铁军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略显刺耳的笑声,“有钱人都一个德行。”
  “是吧?还有谁?”南樯有些敏感的竖起耳朵。
  “算了,不提也罢。”铁军摇了摇头,“不过投了个好胎而已,整天就拽的跟什么似的。如果没有好爹好妈,就凭他们自己,还能奋斗个什么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富人表现出隐约的愤怒,南樯眨了眨眼睛。
  面对愿意表现出情绪的铁军,她忽然觉得,眼前有个触手可碰的机会。
  “军哥哥,我听说,余总的太太也是有钱人,是真的吗?”她不动声色打听起来。
  “是啊,有钱人都怕别人分自己的钱,干脆强强联合都找钱多的结婚。”铁军回答得特别干脆,“不过她半年前出事死了。”
  “怎么死的呢?”南樯攥紧了拳头。
  “说是海难,谁知道呢?”铁军头也不回,“没准是被人害死的。”
  “哦?军哥哥有内幕消息?”南樯心下一动,微微牵动了嘴角。
  “内幕嘛倒是没有。”铁军晃了晃脑袋,“我就是觉得纳闷,老婆死了,余总整天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也不伤心。对了,他好像一直给某个私人户头打钱,我听见过好几次,他吩咐宋秘书给香港‘那个人’汇款,而且金额都很大。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小三呢,不好说啊!”
  听得最后一句,南樯只觉得犹如当头棒喝从天而降。
  ——还有比身为妻子却因为遗产被丈夫害死更惨的事情吗?
  ——有,那就是丈夫还瞒着妻子有了外遇。
  巨大的怒气汹涌而上扼住喉咙,她两眼通红,双手紧握成拳,久久无法言语。
  “呵,这些有钱的坏蛋为什么不去死?”
  良久,她如梦呓般轻轻说了一句。
  “小芳?”
  前方开车的铁军有些惊讶,大概是不明白为啥邻家小妹突然如此暴戾。
  “啊,开玩笑的。”南樯如梦初醒,神色如常,重新回到了小姑娘的伪装状态
  ”我就是觉得世界太不公平了!有钱人明明活得那么容易,却偏偏还要嘲笑我们最后一点点自尊和骄傲。””她轻言细语说着,眼神幽幽朝铁军瞟了过去,“军哥哥,你说得对,我们到底只是为他们服务的底层,和他们不能比的。”
  “是挺不公平的。”铁军轻声答了一句,“特别,特别不公平。”
  “真累啊!”南樯顺势将头靠在玻璃上,“有时候觉得,活着真的好累啊,还是小时候好,咱们在海边捡海蛎子刮海藻,坐在夕阳下等阿爸回家,一点都没烦恼。”
  她看过牛芬芳的日记,里面写着捡海蛎子刮海藻是她童年最大的快乐,而一到傍晚,她就会坐在码头边等着阿爸回家,看他从镇上卖完海鲜回来给自己带了什么吃的。
  “是吧?想小时候了?”铁军答应了一声,方向盘上的大手紧了紧,脸上浮现出心疼,“那你别说话,好好睡一觉,到了我叫你啊。”
  于是南樯再也没说话,只是默默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有时候闭上眼睡一会儿,有时候张开眼注视着窗外的霓虹。铁军专心开车,偶尔会在后视镜里悄悄打量这个满脸漠然的女孩。
  汽车一路前行无声,直到快到圣心的时候,主干道中间忽然闯进一个醉汉,他似乎早已神志不清,摇摇晃晃直接拿着啤酒瓶走到了大马路中间。
  “我操!”
  随着一记刺耳的急刹车,铁军成功避开了这个流浪汉。
  “走路不长眼睛,想被撞死啊!”
  他探头朝那个流浪汉破口大骂。
  南樯被这一撞顿时清醒过来,她也抬头看了那流浪汉一眼。
  对面人容颜枯槁,满身狼狈,只能用极其落魄来形容。明晃晃的汽车前灯下醉汉举起手遮住眼睛。她注意到,对方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食指和中指都已经不见。
  “算了吧,是个残疾人。”她朝铁军说了一声。
  铁军虽然十分生气,但碍着南樯在场也不好继续发作,只得收回头愤愤不平的发动了汽车。于是流浪汉又跌跌撞撞继续朝马路对面走去了。
  “这种人真是找死。”铁军气呼呼嘟囔了一句。
  南樯没有接话,她一言不发重新靠回了椅背,其实有句话被她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她总觉得,那个流浪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然而到底是哪儿,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汽车继续平稳前行,驶入了熟悉的三岔路口,眼看圣心的大门就要到了,窗外路灯高悬,一道道白光陆续掠过眼前。
  咿。
  南樯低低叫了一声。
  她终于想起来,那个流浪汉,是曾经在圣心门口偷了她钱包的男人!
  第三十三章 新助理
  s市,远山私人俱乐部。
  老地方老位置,两个同样年过五旬的老男人正在享受红酒伴雪茄。其中一位表情严肃,而另外一位则相对轻松。
  “老领导,您说这是个什么情况?”朱能看着座位上的蒋仁,面色上带着明显压抑的不愉,“为什么董事会上关于解除杜立远职位的提案都被压了下去?他明明犯了那么大错误,给集团造成了巨大损失!”
  “公司股价不是又回来了么。”
  蒋仁摇晃着手里的红酒,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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