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谢如冰笑道:“鲜于小姐,不必恼怒。你的官话已是讲得很好。”
  少女一听她的称呼,也顾不得生气了,只诧异地看着谢如冰,呆呆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早就见过我?”
  一众学生也都看向谢如冰。
  谢如冰道:“我比你们多知道一点事情。自从五年前,圣上收回蜀地后,蜀锦便是都送往宫里的,只有高位的嫔妃才得一两匹。所以,这位小姐的衣裳料子来自宫中。她是归德口音,在归德能得到赏赐蜀锦的人,只有一人,就是临真公主。因此这位小姐,十有八九是临真公主的女儿了。”
  临真公主乃圣上长女,蒋贵妃所生,嫁了归德节度使。
  众人听了,茅塞顿开。
  “可你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用呢?”鲜于茴仍旧不依不饶。
  “有时候是有用的。”谢如冰道,“举一反三,假如有契丹人潜入归德,欲生事端,倘若你观察得足够仔细,你就有可能发现。”
  归德位于幽云十六州之南,确实偶尔有契丹奸细潜入。鲜于茴听了,不禁问道:“若是契丹人精通官话,又换了汉人衣裳,如何辨别?”
  “契丹男子皆戴耳环,若一人有耳洞,便有嫌疑。契丹男子胸前皆有纹身,若一人胸前有伤口,看不清楚本来样子,也有嫌疑。”谢如冰从容答道。
  鲜于茴若有所思,缓缓地坐了下来。
  “既然说到了契丹,我再给大家说一段旧事。”谢如冰似乎想起了什么,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段文字。双手拿着纸,展示给课室中众人,道,“你们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看完,这上头的字应该是契丹文字,根本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
  谢如冰问道:“近二十年前,契丹意图南下。建元帝拒契丹于幽州城外,鏖战十天十夜,最后利用契丹人内部的矛盾,赢得了战争,这你们都知道么?”
  众人点头。
  “正是这纸上的内容,叫契丹起了内乱。”谢如冰道。
  众人大奇,都等着她讲下去。
  “这是建元太后伪造的信件,不仅用了契丹语,还用了契丹大可汗的暗语。假装是契丹大可汗发给小儿子的密信,恰被大皇子给截下了。里头说的是诏令小皇子速速回上京,进行祭祀。这就是继承汗位的意思。所以,契丹内乱了。”谢如冰说起建元太后,心中也有些神往。
  一时间,众人皆叹服。
  “庄子曾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葫芦,长得太大了,做不了水瓢,也做不了酒壶,人人都觉得它无用,将它扔在一边。有一天,洪水来了,这个葫芦却可以安安稳稳地浮在水上,救人性命。”
  “所以,你们看,有用与无用,并无定数。只要在合适的地方用上了,就是有用的。”
  这一下,众人都默默点头认可,跟着谢如冰认真学了起来。
  开学第一日,才思敏捷如左含章,身份高贵如鲜于茴,都心服口服了,剩下众人更是不再敢轻易挑衅了。
  到第二日,谢如冰头天上课被刁难、而她又圆满化解的事情,整个学院都知道了。
  曹大家很是赏识她,道:“为人师者,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你做得好!”
  郭慕梅也笑着祝贺她:“自此以后,再也无人敢质疑你了。”
  过了几日,京城里的世家贵妇就都在自家女儿的传说之中知道了谢如冰的厉害之处,纷纷互相打听起来。许多夫人都在想,若是自家媳妇儿或者女儿能跟着她学了这些算术手段,那主持中馈该是何等爽利!只恨不能请她到府手把手教导了。
  临真公主就是第一个请谢如冰到府上做客的夫人。她给书院所有的夫子都发了邀请函,请至公主府赏春宴。
  第26章 小玩意
  陆安澜也接到了临真公主的请柬。
  就在接到请柬的前一刻,陆安澜得到了一个消息:谢明时病倒了。春寒未退,乍暖还寒,苦役劳累,他就病倒了,卧床不能起。
  “卑职等发现,有其他人也在关注谢明时。追查下去,是出入于太子门庭的人。”赵双道,“圣上虽然修佛,却也未曾荒废国事,谢明时劝几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何殿下如此愤怒,竟是贬官夺职、苦役终身呢?”
  陆安澜脑中闪现太子三番五次出现在谢如冰面前,突然道:“莫非……竟是太子设下的陷阱?”只为了得到谢如冰?
  若非自己及时出手,谢如冰当日慌乱之下,是不是已经入了太子的套?
  此外,圣上又素来好名声,对太子要求颇为严厉,前几年又添了两三个年幼的皇子,太子心中有所顾忌,也不敢明抢。
  这次谢明时的劝谏,显然是关涉到了武德帝的逆鳞。他想了想,嘱咐赵双道:“你派宫中的人留意着宫中的佛寺,看看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武德帝登基后,将宫中几个院落改建成了佛寺,以便清修。据说,为免凡间尘扰,里头只有寥寥几个老仆,一应人员与内廷皆无干系。
  连中宫李皇后都未能进去过。
  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待赵双出去了,管家陆午就拿着临真公主的请柬进来,“这是临真公主和驸马回京以来,开门宴客。大人您去是不是?”
  “都有何人?”
  “请柬上不曾细说,问了送贴之人,说是京城重臣及女眷都有邀请。”
  陆安澜颔首,道:“我知道了。再看看吧。”
  其实,送信之人还说了公主会邀请集雅女学的夫子们,但陆午不想让陆安澜知道。
  谢家女儿红颜祸水,他心中颇为不喜。去年搬了出去,大人竟时不时地还与她偶遇,也不知大人心中怎么想。自今年春节至今两三个月,开春大人公务繁忙,总算不用见到这谢家女。他正高兴着,临真公主的帖子就上门了。谢家女儿也在。
  却说陆安澜拿着请柬,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谢明时病倒,这对他而言,是个好消息。孟津条件艰苦,病重而亡实在是稀松平常。
  可是,不懂为何,他并不想此刻动手。
  以前,他告诉自己,是因为当年家族灭门的全部真相还未曾查清,谢明时是知情人,有朝一日与他对质,或许能知道更多信息。
  可是,自从元宵节那日后,他数次梦到谢如冰,各种姿态,美不胜收。
  梦里有多蚀骨销*魂、逍遥忘情,醒来之后,他就有多么恼怒不快。
  他不希望有一个人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影响。
  她该是他的小玩意儿,他高兴的时候,撩拨撩拨,不高兴的时候,晾在一旁。
  也因此,他打元宵节后再也不与谢如冰碰面。
  然而,此刻,他隐隐意识到,自己迟迟不对谢明时动手,谢如冰是一部分原因。
  他为这个认知而更加不痛快,心中也生出歉疚来。
  他的母亲和妹妹,十几年下落不明。他却对谢家女儿照拂有加。若是她们得知,是否会怪他?
  陆安澜从未觉得有如此棘手之事。
  很快,就到了临真公主设宴的这一日。阳春三月,春光明媚,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燕儿呢喃。
  临真公主是武德帝长女,生母蒋贵妃。蒋贵妃乃是武德帝潜邸里资历最老的妃子,比皇后还先到武德帝身边伺候。临真公主幼时,深得武德帝的宠爱,及笄后嫁给了归德节度使鲜于桑翰,如今育有两子两女。鲜于茴便是长女。
  此番回京,乃是蒋贵妃生病,缠绵病榻,思念女儿。武德帝特下了诏令,让他们夫妻二人回京。
  因此,公主府的这一场宴会,是群贤毕至,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谢如冰是和郭慕梅一起去的。临真公主还请了好些个夫子,都是教授鲜于茴课业的。
  她见到谢如冰,面上尽是欣赏与感激之意:“我的女儿呀自从去了女学,回来是三句不离谢夫子,都说你不仅人美,教书也教得好。我那女儿,向来眼高于顶,自以为聪明能干,几乎从没见她称赞过谁。如今,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好生投入精力。我可是感激你!”
  面对临真公主的溢美之辞,谢如冰面露羞色,笑道:“殿下客气,都是我份内的事情。”
  围在临真公主一旁的各家夫人,有不少在去年的冬日宴上见过谢如冰,只觉得容光更胜,仿佛也随着着春天的到来如花儿般绽放。
  去年冬宴,因她乃罪臣之女,虽则当时武德帝和皇后未曾怪罪,但一众夫人小姐都持观望态度,不太与她说话。
  待到了这一回,情况大不相同。不少夫人都纷纷与她交谈。
  一来,她冬日宴上救驾有功,确确实实得了圣上赏赐。二来,不少夫人的女儿都在集雅书院,她们听了谢如冰许多故事,恨不得自家娇女能学了她几分功夫,将来主持中馈可无忧也。
  这般想着,言辞中对谢如冰就真的多了几分对师者的尊重。
  鲜于茴也都在一旁。她性情鲁直,从前言语多有不逊,被谢如冰教训后,反而打心底佩服起来,处处维护谢如冰,竟是在一众夫人面前说起当日为难谢如冰之事:
  “谢夫子叫我心服口服,待我回到归德,也效仿设立女学,教女子读书识字。”
  临真公主笑道:“茴儿这个计划,都说了好多遍了。长这么大,总算想着正经事儿了。”
  夫人们拉着谢如冰说了一会话,才放了她出去。
  鲜于茴道:“我家有一处风景绝美之处,谢夫子,我带您去看看。”
  第27章 将计就计
  谢如冰回头问郭慕梅:“郭姐姐,一起过去?”
  鲜于茴这才跟着问:“郭夫子,要不要一起?”
  郭慕梅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了,稳了稳声音,道:“不了,我不去了。”
  打从进入公主府,谢如冰就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去岁冬日宴,明明她和自己一样,只能坐冷板凳。可是,今日,人人仿佛都忘记谢如冰是罪臣之女,对她和颜悦色。
  她郭慕梅成了陪客。人人都是笑容可掬地问完了谢如冰,然后礼貌地顺便问一句:“郭小姐好啊!”
  就如同刚才鲜于茴一样。
  她不想跟谢如冰站在一起。
  她有些后悔,去年告诉谢如冰石家闺学的事情。可是,如果谢如冰当时没有去石家闺学,此刻恐怕又还住在陆府,与陆安澜不知该如何亲密了。
  这更加叫她不可忍受。
  究竟该如何,才能让陆安澜对自己青眼有加?
  谢如冰不知郭慕梅这一番九曲回肠的思量,跟着鲜于茴出去了。
  前厅里,归德节度使鲜于桑翰正在招呼太子和陆安澜。另还有好些朝中大人也在此喝茶。
  鲜于桑翰得意非常,自己回京头次开宴,太子和枢密使都如此赏脸。
  鲜于桑翰一脸络腮胡,他有胡人血统,一只蓝眸,高大英武。
  “这次宴会,太子殿下和枢密使大人赏脸,鄙人真是受宠若惊啊受宠若惊!”鲜于桑翰嗓门洪亮,声量极高。
  太子是一贯地温雅,笑道:“从前我们常在一起骑马游猎,好容易总算盼到你回京!”
  楚家称帝也就是十八年前的事情,在前朝闵帝时,鲜于家和楚家都是重臣,常有往来。当时,鲜于桑翰和太子早已熟识。
  鲜于桑翰仿佛也回忆从前,笑道:“转眼这么多年了。这回我在京城待上些时日,殿下您可不要觉得我烦人才是啊!”
  陆安澜先前与鲜于桑翰寒暄了几句,此刻便不在言语,只垂着眼睑,喝着茶,不动声色地看着太子和驸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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