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你是第一个让我感到恐惧的人
  孟棋那边传来老乡正在上访的消息后,她总算舒了口气。
  四天来的一切安排进行的妥当周全。
  那晚她当机立断送徐正乾回P乡找燕勤。她来P乡前徐正乾有叮嘱过,P乡公安局副局长燕勤是他的人,不到最后不能亮出底牌。
  她一直在想什么叫做最后,直到徐正乾把她一人抛在荒郊野岭,转身就出了车祸。而驾驶位上的心腹孟棋却不知所踪。
  她瞬间就明白了燕勤这张底牌。如果当时回了市区,就完全在市里那位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掌控之中了。
  燕勤把徐正乾藏在一家小镇医院,全天24小时看守,就怕透露他的踪迹。
  市长一失踪,幕后黑手自然会浮现,第一件事就是把矿难给压下去,再把徐正乾车祸真相给压死。
  而她,偏偏不让这一切被压住。
  四天叁夜,她和燕勤手下叁十多干警打开这二十年因矿难封住的矿洞,让四十四具被掩藏的矿难尸骸昭见天日。
  云出岫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让怵目惊心的真相曝光在全国人民面前的重大时机。
  在市长失踪叁天里,舆情达到最高峰,上级调查组入驻H市,市政府宣布在五月四日上午十点钟召开新闻发布会。
  她抓准了这个时机,一手策划了抬棺请愿大游行。
  五百人的大型游行活动从前期准备开矿救尸,到策划组织请愿游行,再到功成身退五百人返身P乡,一切环节都进行得稳稳当当,没有出一丝差错。
  但凡一个环节出错,整个计划将会前功尽弃。
  五百人怎么悄无声息避开P乡眼线潜入市区,又怎么在戴明国势力范围内功成身退,每一处都需要谨慎思量,每一个点都需要有人在势力范围内为她分担风险。
  她把一切能用到的人力资源都用上了,梁嘉镕、颜知宁、崔檎、繁鹤骞、孟棋、燕勤、老男孩……还有信赖她的五百乡民……
  一场计划,无数人为此承担巨大风险。
  值得吗?
  她望着病房外湛蓝的天空,宁静的小镇。以及天边边上,连绵不绝的重重黑山。
  当然值得。
  在两个重大头条新闻屠版的时候,处在风浪中心的徐正乾依旧还未从昏迷中醒来。
  她守了几天,昏昏沉沉地去开水房打热水。
  回来时,病房外多出四个安保人员。
  “不准进。”陌生的安保人员拦住她。
  “让她进来。”
  孟棋的声音响起,她推开门。病房内十几个调查组成员围在徐正乾周围,而他,正在虚弱地看向自己。
  徐正乾醒了。
  她忽然眼眶很烫,撇过头去添热水,使劲含下奔涌而出的热泪。
  他终于醒了。这几天,她实在过的太难受太有压力了。
  一个人扛着被报复的巨大阴影,暗中策划翻天覆地的计划。还要背着所有人藏起一市之长,无时无刻不在反思计划中的疏漏。
  整场游行在她颅内模拟进行了二十遍,就怕不能在风口浪尖上达到她想要的举国轰动的惊天效应。
  在这个社会里,如果不是出奇制胜、出乎重大的事故舆情,是不会有人去关注一个贫穷山村的矿难和一个市长“稀疏平常”的车祸意外。
  一切都会掩盖在谎言涡流和时间流逝之中,就像那些被遗忘二十年深埋山底的尸骸。徐正乾遭受的一切不公也会被逐渐遗忘、深深掩藏。
  所以,只有让舆情效应发酵到一重又一重的至高潮,日光才会在千万重浓雾的掩映中拨开来照耀世间。
  “云记者,过来。”
  云出岫添水的手微微颤抖,她抹平眼泪,走向病床上的徐正乾。
  “你…还好吗…”
  病房里全是调查组的人,他脸色苍白,目光颤动地注视着她,千言万语哽塞在喉头无法开口。
  云出岫点点头。“我很好徐市长。”
  她把保温杯送到他手里,再也忍不住疾步走出病房,靠在墙角哭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可能是看着徐正乾醒了心里抑制不住的高兴,可能是一切不公终于能昭见青天。
  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洗的泛白,带着男士干净整洁的味道。
  “别哭。有调查组盯着。”
  孟棋拍拍她的背。
  “我知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云出岫擦掉眼泪支撑着站起来。
  “徐市醒了,他可不想看到你在调查组面前为他哭成傻子。”
  云出岫摇摇头,“不,我不是哭这个。我是害怕……”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看到徐正乾醒来的一瞬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是欣慰他终于醒了,也高兴矿难能昭雪,更是由于害怕……
  把这一切推到举国瞩目的至高潮而十万分的后怕……
  走错一步,她就得死。
  不光她死,徐正乾、孟棋、燕勤……一个都跑不了。她要对付的可是想干掉市长的人。
  “做都做了还怕什么。”
  孟棋送走调查组。房间内只剩下她和徐正乾两个人。
  相对无言,一室寂静。
  徐正乾的视线始终盯在她身上,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微微低垂的面容,看上去是个完全人畜无害的黄毛小丫头。
  “你是第一个让我感到恐惧的人。”
  云出岫猛然抬头,对上了徐正乾复杂的目光。他说出的话更让她内心剧震。她…让他感到害怕了吗?
  徐正乾伸手抬起她微微低垂的小脸,这张脸,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温和、无攻击性地低垂着。而她的灵魂和头脑,却拥有远超于表象的强大倨傲。她…竟然让他开始忌惮。
  “是谁给你的权利做这些事!”他掐紧了她的下颚,逼迫她抬头对视他的眼神。
  “对不起…是我自己…”云出岫艰难地直视着他。对不起…她真的知道错了…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
  徐正乾严肃得可怕,“你只是我的随行记者,连孟棋的行政级别都够不到,你拿什么权利做些事!告诉我!”
  她让他感到恐惧,这个女人,明明只是他的随行记者,没有行政级别,没有半点官场势力,却能调动他的一切人脉资源,甚至心腹孟棋和燕勤竟然都听命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