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接下来一连三日,桃竹都不曾再提起那下毒之人,反倒是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除了将散落的药材金银收拾收拾誊到另一辆货车时,稍稍皱眉叹息了一番之外,再没有别的情绪,仿佛全然没有发生过那桩事一般,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桃竹,我们还有多久到蜀郡?”这天,我背靠在车窗前,瞥了眼身后流线般飞逝的草木山川,百无聊赖地向窝在软垫上的桃竹挑了个话题。
  桃竹闻言,挪了挪身子,细皮嫩肉的胳膊交叠在一起,伸了一个懒腰。她敲了敲车板,懒懒的开口道:“大概快了吧。”说完还打了个哈欠,仿佛倦的不行。
  我惊讶的看着她,心里觉得有趣极了。桃竹竟然还有这般可爱的一面?眼睛都跟着亮了亮,我凑过去满怀期待的对桃竹道:“桃竹桃竹,你再伸个懒腰呗!”
  结果桃竹的脸瞬间绷了起来,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抿着嘴假寐了。
  啧,我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咂舌,真不可爱!
  我悒悒地转开视线,瞧见桃竹又细又白比鱼儿还要滑的小腿瞪出了襦裙,耷拉在我的手边。光看着我知道摸起来一定嫩嫩的软软的凉凉的,大概会像小时候吃过的豆腐脑。
  于是我眼睛一亮,偷偷伸出食指在上面戳了戳。
  软,滑,有点好玩儿。
  我倏然玩心大起,没忍住又戳了几下。
  似是被我的小动作弄得心烦,她不耐烦的吐了口气,把细若柳叶的眉毛都快拧断了,愠怒嗔了我一眼,勾回了腿。
  滑嫩的感觉徒然消逝,心里十分失落。
  可惜了,明明那么好玩。
  我强打起垂丧的精神,想到刚刚那凉凉的触感,扯扯嗓子道:“桃竹,你不冷吗?”
  我觉得肯定会冷的,已是十一月了,虽然这地方较之北方更暖和一些,但这时候还穿薄裙,显然是不合适了吧。
  我这边关切的问候,桃竹却仿佛不甚在意,反而还因我屡次打扰她睡觉显得十分烦躁,她半撬开眼皮乜了我一眼,然后就又合上眼皮,假寐去了。
  桃竹不理我,我也不恼,反正她就是这样不爱说话冷淡的样子。搞得跟谁欠她钱一样。
  大概真的有人欠她钱吧,我想。
  不过药云间也有人赊账?没钱还能看病?我突然有些好奇是谁这么大能耐,在桃竹手里能赊账看病!
  我静静的瞧着她,突然觉得桃竹不说话,安安稳稳的待着不闹腾的时候还挺可人的,像一只窝在那里乖巧的小狐狸,让人看着忍不住想将她环在怀里。
  那只狐狸一定是通体雪白的!我雀跃地想。
  但可惜,像终究是像,天天板着个脸,对我做过最多的表情就是挤眉,也不知道她那柳叶似的眉毛会不会被她挤断。
  我想象了一下桃竹蹙眉时突然眉毛断下来的样子。
  “噗嗤。”我没忍住笑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期待她频频对我皱眉。
  不过话说过来,我又没欠桃竹钱!她怎么对我这么冷淡?想到她在澜儿怀里,一脸急切的问她有没有事的样子,我突然就觉得不开心了。心里就像堵了个疙瘩一样难受。
  我抬起双手,冲着假寐时眉毛还不安分地拧做一团的桃竹,做了一个鬼脸,牙齿还恶狠狠地咬了咬。希望我的恶毒鬼脸能召来几只道行不深小鬼,赶紧缠到桃竹身上,让她这几天都能倒霉。
  不过小鬼就好,别把无常鬼召来了,钩走桃竹的魂魄就不好了,我还想看她眉毛断下来的样子呢。
  嗯,解气了。
  心情不好时,该发泄就发泄,不然堵在心里多难受啊。
  我胡乱地揉揉做鬼脸隐隐发痛的脸,一扭头就见到澜儿和小乞丐都一脸震惊的看着我。
  呃...
  我莫名觉得有些丢人...
  不对啊!我发泄情绪哪里丢人了!莫名其妙!
  我恶狠狠地怒瞪回去,澜儿和小乞丐都讪讪的别开了脸不看我。
  嗯,这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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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总是多忧常虑感伤回忆的季节,就连我也不禁回忆起我同桃竹的初识。
  说来,我同桃竹相识了许久,细细算来大约有七年了罢。
  七年前的那个秋天是橙色的,昏黄的,也是我至今仍记得的。
  那年我八岁,她十一。
  “沐儿,沐儿,早些回来...”
  “知道了,娘亲,我很快就回来。阿冉,快,我们走。”
  “小姐慢些...慢,慢些,阿冉跑不动了。”
  阿冉是我的贴身丫鬟,原本是个商贾家的小姐,后来天降横祸,爹娘在贩运货物时被山匪劫道杀了,而她因生了副好皮囊,先是被转手卖给伢人,后又被伢人转手卖给了我们家,至今已有五六年了。
  “阿冉,今日我要去找小狐狸,你可不许告诉爹娘!。”我停下急匆匆往前迈的小腿,故作凶恶的瞪着阿冉。
  阿冉人很好,性子温和,待我无微不至。但她有个很惹人讨厌的小毛病,她竟然时不时就偷偷给娘亲打小报告!上次我偷偷捡了一只小狼拿回家里养,阿冉竟然背着我偷偷告诉了娘亲,娘亲破天荒的斥责了我一顿,然后将小狼放回山里了。这件事在我心里可留下了一个疙瘩。
  多可爱的小狼!又不咬人!
  哼!
  阿冉见我凶凶的恨不得吃了她一样的表情,竟然没被我吓着!反而还掩唇笑了起来,她蹲下身子,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轻笑道:“小姐放心,阿冉不会告诉夫人的。但小姐答应阿冉,不要偷偷将小狐狸带回家好吗?至少也要提前告诉夫人一声,嗯?”
  我鼓鼓腮帮子,在阿冉笑盈盈软绵绵的眸子下终是妥协了,不甘的点了点头。
  不带就不带....我才没有想偷偷带回去呢。
  才没有...
  深秋的叶子总是橙色,黄色的,像火烧了起来一样,热烈又温暖。我带着阿冉,轻车熟路的出了城门,爬上了城边小土山,土山不高,是莲花山的一处小支脉,半山腰有一片平缓山地,草木茂盛,镀上金秋的曦黄,瞧起来闪闪发光熠熠生辉,很是漂亮。于是我托阿冉偷偷在这里搭建了一个小亭子,作为我的秘密场所。
  而这无人知晓的秘密场所在三日前,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奶奶的,比我的小胳膊短一点,瞧起来应当是月余大小,也不知为何不跟着母狐狸吃奶,反倒跑到我的小亭子里了。
  她着了一身橘黄色的皮毛,很柔软,腹部是雪白的,鼻子尖尖,四爪软软,精致玲珑,惹人怜爱。初次见到她时,小狐狸正堂而皇之的卧睡在亭子中的几案上,毛茸茸的小躯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一下子就挠的我心里痒痒的,让我喜爱的不得了。赶紧让阿冉给她置办了一个小软窝,以便她睡得更舒服。
  今日我又来找小狐狸玩了。
  走进小亭的时候小狐狸正窝成一团,趴在小窝里,安安静静的,似乎睡着了。
  我将食指竖在唇间,对阿冉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然后提着步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小狐狸,生怕吵醒了她。
  然而我笨手笨脚的,呸,是天公不作美。我走着走着,突然“砰”的一声,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小茶杯,啪唧一下碎在地上。
  声音清脆响亮,甚至还在小亭子里荡起了回音!
  吓得我立刻顿住脚步,屏息凝神,紧张的盯着小狐狸,生怕就此惊醒了熟睡的小狐狸。但还好小狐狸似乎睡得很沉,并没有醒来。
  我松了一口气,又慢慢走了过去。瞧着她弯弯的眼眉,毛茸茸的小耳朵,感觉心都被勾走了,恨不得把她一把抱在怀里,将她软软舒滑的皮毛揉个遍!
  但瞧着她睡得沉沉稳稳的样子,终究是没忍心吵醒她,只柔柔的看着她。
  这般痴痴地看了许久,我才渐渐发现端倪,小狐狸的耳朵怎么感觉在颤抖?
  我皱着眉头凑过去仔细看,却是募得一惊!这哪里是耳朵在抖?分明是小狐狸整个在颤抖!
  我吓得赶紧抱起小狐狸,结果手一抚,竟是摸到一手粘腻!我皱着眉头,抬起手心一看,竟然是血!
  小狐狸流血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脑子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猛然回神。
  “阿冉!阿冉!小狐狸身上有好多血!”我急急忙忙的呼唤静立一旁的阿冉。
  “什么?”阿冉闻言赶紧凑过来,她从我怀里接过小狐狸,翻身一看,是小狐狸的腹部被划破了,鲜血流淌,将白色的毛都浸染了大半!鲜红的很是刺眼!
  阿冉也被这情景惊了一跳,但好歹思绪还是清晰的,不似我这般慌张无措。
  “小姐,她受伤了!赶紧,赶紧,要赶紧包扎!”阿冉焦急的瞥了瞥小狐狸的伤口道。
  “哦!包扎,包扎!不对,还没上药啊!”
  “小姐,咱们出来可不曾带药,如今之计还是先包扎止血的好。”
  “好,好。”我连忙翻腾出几个手帕,犹豫了一下又掏出一条水蓝色发带递给了阿冉。
  阿冉接过来,麻溜得给小狐狸包扎了一翻,却并未松了一口气,她抬起手擦擦汗,忧切道:“小姐,这小狐狸怕是伤得不轻,光是包扎恐怕不行,我们眼下还需要将她送到医坊去看看,只是...”
  我一心系在受伤的小狐狸身上,没有听懂阿冉的弦外之音,下意识就焦急反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咱们这里可没有给兽类医治的医坊。”阿冉颓丧着脑袋说。
  我脑子一转脱口而出:“不是有个药云间吗?那里也不行吗?”
  阿冉抬头看了看我,闷闷地摇了摇头。
  一时间小亭子里陷入了沉寂。
  过了一会,我终究是忍不住了,瞥了瞥至今未曾睁眼的小狐狸,攥了攥沾满血的手心,咬咬牙道:“不行!小狐狸的伤不能再拖了!总归是能救命的地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然后一把抱过阿冉怀里的小狐狸,叮嘱阿冉一句:“阿冉,我先去药云间,你一会直接去打听打听谁家能治动物的病,有消息的话来药云间找我。”然后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我一路奔腾,恨不得两脚生风,急急向城中掠去,心里十分后悔为何不乘马车出门。
  跑了许久,我的腿都软了,终于是进了城,到了大街边的药云间。我站在药云间门前,大口喘了喘气,看了看崭新的牌匾想也没想就跨进去。
  一边跨,一边扯着嗓子道:“旬老头,旬老头,快,快给我...”
  我大开的嗓子到这里却徒然哑音,不因别的,只因柜台侧的幕布后走出来了一个秀丽娉婷的小姑娘,她一身雪白衣裳,如瀑的青丝被一条枫色发带轻轻缠绕,双瞳剪水,淡雅动人。
  我一时间愣住了,哪里来的小姑娘?不过却并未多想,扭头继续一边寻找旬老头佝偻的身影,一边大声呼喊:“旬老头,旬老头,旬...”
  下面的话还没喊出就被那小姑娘朗朗清脆却夹杂着怒意的声音打断
  “别叫了,他不在。有何事就说吧。”
  我本还想问一句旬老头去哪了,但想了想还是小狐狸的伤要紧。于是我将怀里的小狐狸轻轻托起来,将鲜红刺目的毛发给她看,伤心地恳求道:“救救她吧,她受伤了。”
  她看了却是皱了皱眉,小脸严肃的盯着我道:“这里不医动物。”
  我有些失落,将捧出去的狐狸又托回来,垂头,轻轻抚摸她的皮毛,颓然开口道:“我知道,但我找不到兽医了,小狐狸很虚弱。”说到这里,我抬头,恳切的看着她乞求道:“救救她,好不好?”
  她并不回答,眉头却是拧得更紧了,与我对视良久,才叹了口气,缓缓道:“好吧,但我只能试试,结果是好是坏我拿不准。”说着还摇了摇头,枫色发带牵着头发也跟着一甩一甩的。
  我楞楞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激动地凑到她身旁,将小狐狸递给她,欣喜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