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宦而骄 第173节
  “听说他是一个好官,在这些富饶之地,从不重税,抗击倭寇也是常有胜利,只是性格太过刚正不阿,不依附内阁和司礼监任何一派,当年出事,只有宁王出手,但当年宁王已经退避西南,这才无能无力。”
  “若是当年宁王要争,嫡子出生,性格温和,未必争不过。”英景抿唇,淡声说到,“只是念及百姓,不愿起战火而已。”
  “后来呢?”明沉舟忍不住追问,“钱家人后来如何?”
  “后来?”英景皱眉,“没印象了,内阁和司礼监为了占据江浙,有意抹去他的痕迹,后来听说他因为宁王案得罪了宪宗了,三代不得科举,便就此没有任何消息了。”
  明沉舟失神地盯着烛火,萦绕多年的迷雾在此刻终于拨云见日。
  钱家所有的一切都解释地通了。
  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因为宁王。
  原来,她和谢病春早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是一盘大棋,自明宗朝便以布局,再自明德十年已经血流成河,到如今已经厮杀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所有背后之人都已经上了棋盘,只等着最后结局。
  “这是那对祖孙的供词。”好一会儿,英景自袖中掏出一张字。
  “祖孙两人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孙儿病重要钱,那书生这才听了郑江亭的话,谁知道郑江亭最后要杀人灭口。”
  明沉舟捏着手中的供词,最后捏在手心。
  “我去送给掌印。”她起身,要去拿衣架上的披风。
  英景一愣:“现在?”
  “现在。”明沉舟扭头,浅色的眸子在烛光中熠熠闪光,“他需要我。”
  第87章
  明沉舟踏入始休楼时,早已过了子时.
  楼内并未点灯,巍巍高楼在夜色中宛若蛰伏的巨兽,锦衣卫巡逻时手中的风灯在夜色中惶然无倚,好似下一阵风就能把它吹灭。
  她推门而入时,屋内漆黑不见五指,却能听到一阵浅浅的呼吸声。
  “掌印。”她呼吸一顿,踏入屋内。
  这间屋子过于空荡,时常会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住了一个人。
  她站在黑暗中沉默,可随后还是顺着那个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朝着一个方向走向,夜风顺着门缝挤进来时,常常一往无前,并无阻拦。
  那是屋子的正中的位置。
  谢病春就在那里。
  她虽看不到,但依旧敏锐地觉着他就在那里坐着,等着她过去。
  “那对祖孙已经招供了。”她在夜色中小心摩挲着前进,慢慢吞吞地说着话,“也许对你有用。”
  她的手突然碰上一个冰冷的手指,她吓了一跳,但是手比脑袋快地抓住面前之人的手指。
  “抓到你了。”
  她双手握紧面前的手腕,扬眉一笑,唇颊梨涡浅浅,放心大胆地跟着他往前走。
  两人在黑夜中沉默地坐着,各自无言。
  明沉舟眨了眨眼,自言自语地打破沉默:“你怎么不说话,也不问我为什么来。”
  “我就是怕掌印难过,才过来看看的。”
  “掌印,我牵着你呢。”
  滚烫的手指落在冰冷的手腕上,一点点收紧,知道温热的皮肉和清瘦的骨血紧密连接在一起。
  “娘娘。”
  谢病春的声音依旧平静,隐隐听去宛若泉冻皆咽,吟寒更切。
  “你怎么了?”明沉舟敏锐地靠近他,托着椅子坐在他边上。
  衣裙交叠,绣纹摩挲,隔着两层单薄春裳能触摸到他的膝盖上的硬骨。
  “你声音怎么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面前的浓重阴影,头顶的朱钗在空中晃了晃,发出一声短促清脆的敲击声。
  被夜色笼罩的人影好似裹着一团漆黑的浓雾,凑近了虽能闻到那股淡淡的梅花香,却又令人无处可探。
  “无事。”谢病春开口,声音落在她的头顶,带着一股凉意。
  明沉舟沉默地看着他,她一向能言,也一向懂分寸,自诩对洞察人心之术颇有心得,可今日却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不过是一层过往的伤疤,你固然可以一戳就破,但你终究是舍不得。
  是鲜血,是故人,是无法与人言说的疼痛。
  是以,她便只能拉着谢病春的手,紧紧握在手心,片刻也不松开。
  两人相对而坐,直到沙漏声响,卯时不期而至。
  混乱的夜色,终于过去了。
  漆黑屋内,隐约可见其轮廓的谢病春微微垂首,冰白的面容便逐渐靠近明沉舟,修长脖颈微微下垂,好似一只收翅静立的鹤,眼底的那点朱红泪痣便清晰的落在她的瞳仁中。
  “娘娘。”
  他低叹一声,如短日冷光,刹有暗香来。
  明沉舟仰头看他,只是还未看清他眼底的波涛暗意,就被人抱在怀中。
  “天亮了。”
  郑樊和杨宝在一侧虎视眈眈,罗松文已在东厂,宁王终于浮上水面。
  刀已出鞘,不见血不会停止杀戮。
  明沉舟轻轻叹一声,伸手回抱着他。
  学田案并未在朝堂引起太大的波动,因为罗松文入狱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震惊朝野。
  罗松文乃是江南文坛长青松,大周开国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的读书人,敷文书院的院长,当今帝师的恩师,随便哪个名头拿出去都是能令人敬畏三分的人。
  这样的人已经被关在东厂,原因竟然是收养逆臣宁王遗孤。
  “他也不是没去过东厂,还不是平平安安出来了,依我看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么说来,罗院长第一次是为何去了东厂,又是为何放出来的?”
  “只知道是宪宗朝的事情了,好像是在一个冬天,我记得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
  “啊,你这般说的话,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也是宁王案后的那个月。”
  “也不知怎么入的东厂,反正最后是被宪宗放出来的。”
  人群围在东厂门口贴着的告示上,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么说,他当真是涉及宁王逆案。”
  拥挤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如此低喃了一句,原本吵闹的气氛瞬间出现片刻的安静。
  “宁王当初鱼肉百姓,祸害西南,可是罪有应得,死了可是大快人心。”
  “不论怎么样,和罗院长也没什么关系吧,不过是认识。”
  “瞧你说的,看到了没,收养逆臣遗孤,可是死罪,这次可不好说。”
  “那遗孤呢?”有人又问,“活着还是死了啊。”
  有人面面相觑,露出深思之色。
  宪宗子嗣如今只剩下万岁,只有六岁,若是宁王之子还活着,只怕正值年轻,大周怕是要有一场大风波。
  “算了算了,我们的万岁看上去是个有主意的人。”
  “是啊,罗松文要是当真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定是第一个唾弃他。”
  “你放什么狗屁,罗院长为人最是和善,真的收养又如何,只是心软罢了。”
  “啧,就这样还要拍人马屁啊。”
  “哼,就这样就要墙头两边倒了。”
  一群读书人竟然当众撩袖子吵起来,甚至还发生了肢体碰撞,闹得动静颇大,直到东厂的锦衣卫出面,这才把人都通通赶走。
  人群最外围有一人怔怔地看着告示上的字,最后拎着手中的酒坛消失在大街上。
  “爹,爹看,有一个小乞丐一早上给人送来的信。”钱清染高高举起手中的信封,随口说道。
  心事沉重的钱若清嗯了一声,把手中的酒交给钱得安,随后打开信封,随后眉心一皱,直接扔在地上。
  “现在知道怕了。”他冷笑一声,眉眼低沉,“你娘在哪?”
  “今天有大集,和小姑姑出门买东西了。”钱清染把信封捞过来,也跟着似模似样地看了一眼,眼巴巴地交给一侧的钱得安。
  钱得安一看,眉心也跟着皱了起来:“戴伯父这是什么意思?他在怀疑……掌印……”
  “安悯冉虽性格暴躁,但能走到这个位置,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一腔爱国忠君之心,可他走到这个位置,靠的是自己吗,是明笙那畜生,是靠他们踩着宁王的尸体才爬上去的。”
  他神色冷淡地说着:“现在知道怕了,想要求和,也要看别人答不答应。”
  钱得安手指卷着信封,半晌没说话:“明笙一死,他便惧了,听望星说,他已经许久没上过戴府了。”
  “自然是不敢,安悯冉只是愚忠,人却不傻,只怕是察觉到他和明笙的事情……”
  大门突然被轻轻敲响,那动作极轻,生怕别人听见一样。
  “不会是安兔子吧。”钱清染嘟囔一声,准备起身去开门。
  钱若清一愣,伸手把两个小辈拦住:“这几日除了我和你娘,还有你们小姑姑,谁来了也不许开门,也不许出门了。”
  钱清染懵懵懂懂,扭头去看钱得安。
  钱得安拧眉,随后说道:“知道了,我会看着柔柔的。”
  他目光严肃地扫过一双儿女,这才快步走去开门。
  大门一打开,第一眼就看到一个身形年级和钱得安相似的一个男子。
  “望星。”他一愣,目光下意识扫了一眼门外,“是来找如山的嘛。”
  安望星一见他就先一步红了脸,手指紧紧拧着,眼角下意识朝着外面扫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