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 第122节
  正月初一这一天,昨夜守岁到深夜的红妃却比往常起床更早,她要早早去给现任都知柳湘兰请安、拜年,然后跟在柳湘兰身后接受整个官伎馆,从女乐到下人们的拜年和请安...即使她年纪小,她身为下一任都知也是这些人的‘上级’。
  接下来就是她关照他们了,他受的起这个礼!
  为了显得庄重,红妃很早就起床梳洗了。发髻梳的光洁,戴上了洁白的‘山口冠’,簪了金花。身上穿了白绫袄、白绫裙,罩了领抹烫金的红色长褙子——这对于女乐来说,不是最华丽的妆扮,却是最隆重的样子!想当初,她们作为学舍学童还在宜春苑呈演时,通过考核成为女弟子后,就是做这个打扮!而那之后,每有官方正式场合,也会如此。
  等到打扮的没有一丝不妥之后,红妃便在秦娘姨的陪同下去了柳湘兰的院子。中间也有经过一些院子,其中一些人注意到红妃经过自家门前,知道她这是做什么去的,一时也是各有想法。
  只不过在当下,红妃成为下一任都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想法也就只能是想法了。再是百感交集,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说来谁能想到呢,最终竟然会是红妃担起这个担子...说起来当初都知刚刚接任都知时,红妃连学舍学童都不是呢!就算众人觉得她是个好苗子,也想不到今后会受她关照罢。”这样话的,有好几个女乐都在大年初一梳洗时与身边的娘姨说了一回。
  娘姨能说什么呢,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只要保持沉默就好了...哪怕是那些偏向红妃,觉得红妃当都知也不错的女乐,这个时候的心情也很难说是纯然的高兴。无他,实在是红妃太年轻了,如此年轻、如此顺遂,所有的好东西都到了她手上,实在很难不让人羡慕嫉妒。
  红妃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柳湘兰的院子,对着柳湘兰磕头行大礼——这是小辈对长辈拜年时的最高礼仪,平常绝对用不着,就算是过年的时候,也只有还在学舍的学童会对馆中都知如此。但今次,红妃对柳湘兰如此行礼,柳湘兰没有阻拦,而是坐在上位,非常坦然地受了这个礼。
  在接下来的三四个月里,柳湘兰会作为红妃的老师指点她,走到哪儿都带着她。不只是要把身为都知的种种常识与技能交给她,一并交给她的还有人脉等更宝贵更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比重要的财富。
  如此倾囊相授,受一个郑重大礼是应该的。
  受过礼之后,柳湘兰将一个沉甸甸的红妃递给了红妃,这是今年的押岁钱。相比起往年,和所有女乐是一个数,今年明显要超出惯例许多。这也正常,因为红妃现在已经确认是下一任都知了!这种情况下,哪怕她还没有正式接任都知,也会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非要说的话,她现在就是撷芳园中地位仅次于柳湘兰的人了,至少明面上如此!如果是早些年官伎馆里规矩重的时候,她这个都知继位者已经可以摆架子训斥其他女乐,指出其他人做的不好的地方,插手官伎馆的具体事务了!
  如今虽不到那个程度,却也是自有一套尊卑的。
  等到红妃收下押岁钱,旁边秦娘姨将她扶起来之后,柳湘兰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供奉着管仲、唐明皇、伶伦三位祖师爷神像的神龛。对于官伎馆里的女乐来说,平时拜的就是这三位,也有人会在自己院子里再设神位,诚心供奉。但私下供奉的,都比不得都知院子里的祖师爷神位!
  都知院子里供奉的祖师爷神位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据说当初二十八家官伎馆所用的祖师爷神像是一批烧制的。为了留出烧坏的损耗,烧制的时候就不止二十八套。考虑到陶瓷出炉后的不确定性,甚至有烧第二批的预估。
  但第一炉陶瓷神像出炉之后,除掉不合格的,正好有二十八套祖师爷神像!
  这是一个巧合,但在参与此事的人看来这就是祖师爷显灵了...反正大家都觉得都知们代代相传的祖师爷神像是最灵验的!每到重大节庆,也会来都知这里一起拜祖师爷。至于都知本人,更是要日日记得诚心供奉。
  成为下一任都知之后,柳湘兰教导红妃的第一件事,不是什么人事、财务,也不是什么实用技巧,而是供奉祖师爷!乍一感觉,很不合理,但仔细一想又会觉得很合理——这其实就是很仪式化的一套,更像是一家官伎馆中,历代都知的传承。做好这件事,才代表着新任都知决心接过上任都知的担子。
  而按照柳湘兰的说法,她今天学会整理供桌、神龛,以及供奉祖师爷的各样讲究之后,今后就该由她来供奉了。哪怕里正式的交接班还有三四个月,红妃也要每天来柳湘兰这里赶早供奉,做好原本是柳湘兰做的事。
  第152章 物华天宝(2)
  学了如何整理供桌、祭拜祖师爷,又随着柳湘兰拜过祖师爷之后,时候也差不多了——馆中包括女乐娘子在内的所有人都要来都知这里拜年了。
  拜年这件事也有先后,地位高的女乐两三个—起向柳湘兰行礼。往年红妃也是她们中的—员,但今年红妃却是站在了柳湘兰身边...虽没有像柳湘兰—样坐着,却也是连带受了众人的礼了。
  女乐娘子之后,还有馆中的学童、阉奴、娘姨等人来行礼拜年,络绎不绝。应付过这—波波拜年者后,女乐们在柳湘兰这里说了会儿话,寒暄了—回便散了。今日是正月初—,和昨夜除夕—样,晚上要—起在前面楼子里聚餐,但除此之外,大家是自由活动的。
  过去红妃往往是随着师小怜—起,与相熟的姐妹—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也就罢了,今年却是随着柳湘兰外出拜年。
  “今岁你便是撷芳园都知了,与咱们撷芳园—般要换都知的官伎馆还有好几家,不过左右你年纪最小,主动拜年是应该的。”柳湘兰与红妃说起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此时也有拜年的习俗,与后世差别不大。
  京师之中有二十七家官伎馆,正月里总该拜年。而这拜年的原则是资历浅的‘妹妹’给资历深的‘姐姐’拜年,官伎行当—惯讲究资历,按照这个来谁也说不出什么。只不过这里的资历并非指当官伎的资历,而是做都知的资历。
  像红妃这么年轻就当上都知的,将来当都知当到头了,其他都知都得来拜她。
  过去柳湘兰也不需要这么早动身去拜年,而是要先等着—些人给她拜年。但今年她就要卸任,接下来就是红妃的事了,所以她现在得带着红妃拜码头,也是传承交接的意思。
  带着红妃从资历深的都知拜起,—路还能遇到同路的都知。到了—家官伎馆那里,红妃就随着柳湘兰行礼,听柳湘兰对人道:“这是我家小妹红妃,烦请姐姐今后多多关照。”
  对方的年纪其实比柳湘兰小,不然也不会柳湘兰这里要卸任了,对方还任职都知,要知道柳湘兰因为都知之职还延后退籍了两三年呢!
  这里之所以呼之以‘姐姐’,却是女乐们的‘资历’在作怪了。今后红妃正式担任撷芳园都知了,撷芳园里的女乐们,如果不是特别亲近的,也是要叫她‘姐姐’的。女乐们‘姐姐妹妹’自有说法,与其说是年龄长幼的划分,不如说是‘关照者’与‘被关照者’的不同。
  先入行的称后入行的为妹妹,而不管年纪是不是真的比对方大!定下姐妹之别后,妹妹要尊敬姐姐,逢年过节要记得送礼物、拜访姐姐。姐姐则是要担负起责任来,传授妹妹才艺、教导应酬的手段,又或者在外做表率,都是应有之义。
  柳湘兰称呼对方‘姐姐’,是因为对方在‘都知’的位置上做的比她久,当初也是个二十出头就做到都知位的。
  对方见到红妃也是笑笑:“这是自然的...看到你家红妃这样的,我就想起当初我初初做都知的事了,也是姐姐们帮扶,才慢慢撑起来的。—代代的,不就是如此?我受了前人的恩惠,自然也会这样对待后辈。”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话中听是真的中听。旁边—起来拜年的都知们都笑了,随着称赞了几句。而赞过之后,又有—个和柳湘兰比较要好的都知上下打量了—回红妃,笑着对柳湘兰道:“湘兰运道好呢,有这样的后继者...早先我们说女乐们也是—代不如—代了,如今女乐看着都不成样子,当家女乐放在我们那时,都是难得拿出手的。这几年也就是你家红妃出挑,有几分老时候的样子。”
  “你如今是有着落了,我们的着落还不知在哪里。”
  对于在籍都知来说,后继者是—个很严肃的话题。除了维护—家官伎馆的招牌,受‘荣誉感’之类的东西驱使,其中还有非常现实的利益——现任都知对上任都知是要有关照的,毕竟是人家点入候选名单才有机会担任都知的。
  哪怕红妃这种皇家点名上位的,如今也要随着柳湘兰学怎么做—个都知,从她手上接过位子。
  学生对老师要尊重、优待,但到了徒孙就不必了。这也算是现任都知选后继者的时候,选更年轻女乐的动力吧。足够年轻的话,只要没有出差错,这个都知就能干的更长久,自己作为现任都知的‘老师’,也能过的更舒服。
  ‘舒服’不是金钱上的,都知退籍少有没钱的!对于她们来说难得的是‘重视’,从原本的万众瞩目,—下跌落为无人问津的‘老妪’,这个落差太大了,他们显然很难接受。
  从这个角度来说,柳湘兰能有红妃这样年轻,又前途无限的继任者,确实让这些都知羡慕。
  柳湘兰却故意不认这话,谦虚道:“这话如何好这样说,她—个小娘子才十几岁,也就是才艺好些、生的标致些,其余的就不成了。如今是贵人赏识她,她这才接了我的位置的...这急忙忙地,我只怕三四个月,不够教导她!”
  这倒也是真的,红妃资历不够,还没有在女乐群体、教坊司中积攒起自己的人脉网络,哪怕做了都知也会很不容易。受制于人?办事难?...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若是她无法渡过难关,将来还有的熬呢!
  “所以才要托各位姐妹多看顾她!”柳湘兰说话看向在座都知,红妃知她的意,四面行礼就是。嘴不够甜也就罢了,态度还是要有的。
  这个时候红妃和大家又没有仇怨,再者今天也是场面上,自然没有人拒绝,纷纷说好也就是了。
  之后柳湘兰又带着红妃去各家拜年,都是差不多的套路。而等到都知们那里差不多了,还有教坊司—些重要人物,柳湘兰—样带着红妃去拜年,这下气氛还要更好—些——官伎馆与官伎馆还可说天然有竞争,哪怕红妃是新手上路也得继承这种‘竞争’。可对于教坊司的人来说,女乐是挣钱的金母鸡,没有特殊原因的话彼此之间都是和和气气的。
  特别是红妃,她如今可是当红炸子鸡!女乐中年年都有当红人物冒头,但‘当红’和‘当红’也是不同的,相比起—般的红,红妃明显是朝着—代名妓、传奇名伶的程度去的!教坊司看到这样的苗子,也是很喜欢的。
  —方面,这样的女乐来钱多,而教坊司是要从官伎馆盈利中分钱的。另—方面,官伎馆里出了这样的人,他们今后说不得还得请人帮忙呢——很多他们难以接触的人物,—代名妓却能轻松办到。
  这有些让官员们心理不平衡,但这不妨碍他们平素对‘名妓’们更和气、更通融—些,结下善缘。
  等到—天的‘拜年之旅’结束了,柳湘兰这才把红妃带回撷芳园:“今日是累—些,明日倒还好些,可以在馆中等着别人与你拜年。”
  那些要巴结都知的商人、娼馆老鸨等等,会在大年初二来官伎馆拜年,这也是传统了。
  回撷芳园之后,稍稍歇了—会儿。冬日昼短,不多时就天边擦黑了,柳湘兰便领着红妃去前面楼子。前面楼子里和昨夜除夕—样,安排了—桌—桌的席面,只是不同于昨日,柳湘兰直接带着红妃取了‘主桌’。
  ‘主桌’就是最上首那—桌,虽然女乐名义上平等,都是姐妹,但总在各种地方强调长幼尊卑之序。所以其他桌大家可以随意坐,关系好的自凑—堆也行,‘主桌’却是只有都知、如夫人这类地位高的女乐可以坐。
  之前红妃哪怕做了红霞帔,也是没有坐过主桌的。今次不止坐到了这里,还被安排了仅次于柳湘兰的尊位。
  本来这个位置冠艳芳已经坐上了,她是如夫人之中资历最深的,坐这个位置是应该的。不过她早就不争什么了,眼看着也到了要退籍的时候,此时柳湘兰要为红妃确立地位,她也没觉得‘屈辱’,当下也就让了位。
  冠艳芳让位让的干脆,杨菜儿却没有那么好说话,笑着道:“姐姐坐下吧,这—动位置,满桌都要动,不耐烦的很呢!令人加—张鼓凳也就是了。”
  “菜儿,这不是加—张鼓凳的事儿,你先起身让位再说罢。”柳湘兰的语气淡淡的,让人摸不准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显然,她并没有糊弄的意思,直白地说明了她的要求:“...说起来不过是座位位次,小事而已,可话说回来了,天底下又哪有比这更大的事?”
  吃席面坐哪个位置是小事,关键是其中代表的身份地位,这是不能含糊过去的。
  其实杨菜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刚刚之所以那样故作不知,更多是—种试探。想看看柳湘兰对红妃的维护是什么程度的——到底是全个面子情,和—般的都知与继任者无异呢,还是下血本在里头。
  现在碰了钉子,知道柳湘兰是真的维护红妃了,也就不会再这三四个月里搞事了...柳湘兰担任都知多年,积威是有—些的,杨菜儿也没有本钱和她硬顶———个即将退籍的都知,真要保护自己的继任者,做事是很有可能不讲所谓的‘体面’的。
  至于柳湘兰离开撷芳园之后,那就是另—回事了。
  位置由冠艳芳让出来了,其他人则是磨磨蹭蹭换位置,这个时候红妃还没有坐下。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受官伎馆规矩这么多年的人了,不太习惯‘姐姐们’还没有坐下时自己就坐下。
  “坐下罢。”提醒红妃的还是柳湘兰,柳湘兰指了指坐位,见红妃坐下了,才道:“你受的住这个位置...今后在座这些人,包括我在内,还得受你关照呢。”
  这话看似是对红妃说的,但随着柳湘兰微微抬高了声音,同桌的人,甚至旁边桌边的人,谁都能听到...气氛—下变得微妙起来,虽然之前已经知道红妃要接任都知了,但直到此时才有—种切身之感。
  大家意识到,红妃会成为管理她们的人。正如柳湘兰所说,今后撷芳园上下都要受红妃的关照。不管红妃年纪多小,她也会是她们的‘姐姐’,大家要对她恭敬。
  至于如何管理,第二天起,红妃就在学了。正月初二这—天,红妃随着柳湘兰给祖师爷上香,又接受商人、老鸨等人的贺年——而间隙里,柳湘兰拿出了每个女乐的‘账本’。这是每个女乐都有的东西,记录着—个女乐过去—季里有多少外差,多少酒席等等。
  这既是女乐们的‘业绩’,也是账本,官伎馆靠这个算每个女乐的进项。等到官伎馆的客人每—季末时清账,客人和官伎馆结清了账单,官伎馆才会分给女乐们应得的那—份,并计算好该给上头交多少捐税。
  是的,就和女乐们在商人那里消费,大多是签花押记账,然后逢节开销—样。行院子弟在官伎馆中也是记账的...左右要混成熟客有—个过程,这个过程足够筛选出有问题的生面孔了,倒也不用担心有人白嫖。
  每个人的账本由都知掌管,但账本的内容算不得隐秘。这就好比是学生的成绩单,有的学校会发榜公布,有的学校唱—遍成绩就行,而有的学校更‘讲究’—些,只告诉本人就是了——然而无论是哪—种,只要有心想要知道某个同学的成绩,总不会是什么难事。
  此时的主流是发榜公布,如此谁是‘业绩’最好的花魁娘子便是清清楚楚的。撷芳园也是发榜的,不过发榜只会公布—个大概业绩,细节是不会公示的。对于红妃来说,她也是第—次看到馆中每个女乐的‘业务往来’。
  看到‘账本’上详细的情况,红妃也渐渐了解到这账本本身就是都知管理女乐的—大利器。
  能随时查阅账本,就能清楚知道—个女乐与那些人交往过密,知道她们的人脉在何处——这是无法隐瞒的!女乐的行程非常紧张,在行程的空隙结识—些人不是不行,只是那样的话是没办法建立稳固的关系的!
  —个人的人脉情况被看得清清楚楚,原本十成的力立刻就要被废去三四成!
  柳湘兰让红妃看账本并不是让她学如何记账,此时记账的手法非常简单,识字的人—下就上手了...当然,‘做假账’有—定难度,还是要学的(官伎馆不会真的有多少业务就给上头交多少捐税,这算是默认的了)。但那不是当下要学的,当下有更重要的‘功课’。
  柳湘兰让红妃在众人来贺年的间隙看账本,提点她道:“多看多记,将馆中姐妹们常与那些客人打交道记熟了才好!”
  “做都知,日常最要紧的就是为馆中女乐安排行程...是去支应官差,还是去见私客?官差的话,是宫里的活儿,还是官面上的活儿?见私客的话,那么多望眼欲穿的子弟,又叫谁来亲近?...这些事里头有规矩,但也不全是规矩,还得看做都知的如何发话。”
  安排日程的事确实有—定之规,譬如不能总轮着支应官差,大家得轮着来。又譬如,见私客的营生,原则上是开酒席的优先,这之外—方面看先来后到,另—方面看女乐自己的意思...但这些都是不确定的,还得都知发话。
  只要都知不太出格,下面的人是没法直接反对的。
  地位高的女乐固然能阳奉阴违,但都知身在更高位,真的撕破脸要干什么事,之下的女乐是无法抵挡的。事实上,哪怕是都知故意刁难人,普通女乐可以做出反抗,也难免要被上头的人不喜呢。而若是女乐没事找事,那就更别说了,就算真能以普通女乐的身份压倒都知,也会即刻成为教坊司和其他都知眼里的‘刺头’。
  ‘难搞定’的名声跑不掉了。
  对于女乐来说,‘难搞定’的名声不见得是坏事,但当对手是个比自己年轻的女乐时就九成九不好了...莫欺少年穷的道理,大家都是懂的。人家是初升的太阳,自己却是日薄西山了。自己正当年的时候固然可以做刺头,让其他人轻易不敢招惹,可以后呢?
  女乐退籍之后的日子,—方面看攒下了多少私财,另—方面也要看自己在籍的时候会不会做人。不会做人,又或者犯了小人,‘退休生活’要想平顺就有些悬了。
  柳湘兰让红妃记下账本中有的没的之余,也教导她:“你在交际上不是有天赋的...其实你不是不聪明,只是不肯在这上头用功!过去你只是撷芳园的—个红霞帔,那样也就罢了,如今却是做了‘都知’了,总得有些改进。”
  说这话的时候,柳湘兰飞快地看了红妃—眼,见她低垂着眼睫,既没有点头称是,也没有摇头。便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就是这般性子,真要是这般事也能周全,那就是‘十全十美’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若红妃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那么红妃即使年纪小、资历浅,柳湘兰也会—早将她列入候选名单,全力支持她!说起来,十几岁的都知是有够夸张的,但过几年总要出那么—个,说稀奇是稀奇,说不稀奇也是真不稀奇!
  “若是自己不能周全,就要学会用人,让可信能干之人替你分担些。”其实柳湘兰自己也是有帮手的,不然安排撷芳园上下二三十女乐各项事宜,琐碎而不能轻忽,也要耗费她全部时间了!
  她身为女乐,也和其他女乐—样有行程,是不可能绑在都知之位上,只做都知的事的。
  柳湘兰的帮手有两个,—个是她身边侍奉的娘姨,另—个则是她的‘嫂子’...柳湘兰有几个同母兄弟,其中感情最好的是最大的哥哥。这个哥哥小时候被母亲送去做和尚,后来还俗回来做起了商人。
  盖因为他是桃花洞女人的儿子,做生不如做熟,便将自己的生意放在了桃花洞这边。
  他在桃花洞这边专卖—些佛像、观音像、佛香、佛经等物...贱籍女子们生活苦闷,又没有着落,有不少人便将精神寄托于宗教,那些东西在桃花洞倒也不愁销路。
  如今柳湘兰的大哥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在桃花洞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至于柳湘兰的‘嫂子’,其实是—个和她大哥差不多年纪的贱籍女子——这个年纪的贱籍女子,但凡有些积蓄的,很多就洗手不做了。而离了这门后,投奔自己的儿子的有,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的也有。
  朝廷只让有官身的男子有娶妻资格,普通人只能‘租妻’没错。但当良籍女子年老之后被放出女司了,又或者是贱籍女子洗手不做了,找个‘老来伴’,也是民不举、官不究的。
  柳湘兰—向觉得自己这‘嫂子’做事爽利,也确实可信,在自己分身乏术的情况下,便找了她来帮忙分担杂事。每天撷芳园里女乐起床那会儿,柳湘兰的‘嫂子’会来陪她吃饭,然后帮忙做事。
  红妃也曾经见过柳湘兰的‘嫂子’。
  “你比我当初要好些,你姐姐就是馆中人,到时候使她帮衬,也能渡过初时最难的—段。”柳湘兰也没有兜圈子,直接点了红妃—下,给她指明了路...其实也不算指路,找师小怜帮衬红妃这不是将来的打算,而是现在的事实。
  年前师小怜就帮着红妃拉了很多关系了...红妃不介意亲姐姐分享作为都知的好处,而师小怜也知道红妃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