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大夫的交代很详细,越是详细,叶雨铭心里面就越不是那个滋味。
  等送走了大夫之后,就自己一个人闷头到厨房里去给叶雅熬药了。
  厨房里,守着个药炉子的叶雨铭看起来就是有心事的样子,韩遂走过去的时候,叶雨铭就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子,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继续用小扇子给炉子煽火,韩遂站了一会儿,自己找了个小凳子坐在了叶雨铭身边,跟他一起守着个药炉子,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良久,还是叶雨铭沉不住气。
  王爷不是很忙,怎么有功夫跟我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不知道韩遂最近在忙什么,但韩遂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影的样子,看起来应该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叶雨铭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又不想打听,又或者说,他只是想知道韩遂在做什么,可如果韩遂做的这件事是跟京城里那位有关,跟朝堂党派之争有关,跟他们夺取大位有关,那叶雨铭就又不想知道了。
  他只关心韩遂这个人,之外的其他,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韩遂从叶雨铭手里接过扇子,并未解释他最近在忙什么,他在忙的事情,是机密,根本就不是叶雨铭能打听的。
  叶雅只是有些水土不服,会好起来的。韩遂的言语有些单薄,薄唇动了又动,还是加了一句:你别太自责。
  叶雨铭握紧了拳头,声音有些闷: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她,要不是我拉着她,非让她陪我一块儿吃饭,她、就不会有这个事儿了,她会好好的,小雅是很懂事的姑娘,她一路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就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反而是我,嘴上说着会照顾她,可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就是、我根本就不配当人家哥。
  如果不是他别别扭扭为了想多看韩遂一眼,非要拉着叶雅陪他吃饭,叶雅就不会伤了胃,人家小姑娘那么懂事,反而是他这个当哥的,没一点体统,成天就只知道那点不正经的事情,还因为这连累了叶雅。
  韩遂,你、算了,你出去吧,这里药味大,我自己守着就行。
  你?韩遂并未起身:你看得懂火候?知道药应该煎成什么样子吗?还是说,你躲在这里,就只是为了跟自己生闷气?叶雅是生病了,她底子本来就虚,你要非把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也没人拦得住,但是,你想想,如果她看见你这幅样子,会不会比你还内疚?她会不会也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你?
  你是在安慰我吗?叶雨铭扭脸,看着韩遂,就只见韩遂脸上一点别扭,还有一点认真,火苗倒映在他的眼里,像是璀璨的光。
  韩遂,我看不懂你了,其实你不用过来安慰我的。叶雨铭想了想还是老实说道:你这样会让我多想,在想,你是不是在意我,但我们都知道,你并没有那么在意我,还是说,这是靖王殿下的怀柔政策,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
  本王只是不想看你跟自己闹别扭,犯不着,你叶公子那样豁达的性格,为什么要钻这个牛角尖?
  我没有钻牛角尖,我只是、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他只是很矛盾,一方面是想接近韩遂,那种感觉仿佛是本能一样不受控制,可另一方面理智又告诉他,韩遂不是他能轻易搞定的,实在是犯不着不如趁早放弃,免得给自己找苦头吃。
  就像他对叶雅一样,他把叶雅当妹妹,想照顾叶雅,可叶雅又不是他的亲妹妹,他对叶雅只有责任,并没有那种真切的骨肉之情,不然,他为何对叶雅疏忽至此?
  自责肯定是自责的,可除了自责之外,还有一些茫然和不确定,他为什么而来,又为什么留下?他不断强调自己就是叶雨铭,是不是从潜意识里来说,他并没有真的就把自己当成是这里的叶雨铭?
  第32章
  手!叶雨铭的手被攥住,捏得他生疼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不小心手差点放到了滚烫的药罐子上,幸亏韩遂反应及时,不然猪蹄子肯定烫熟了。
  你在想什么呢?手怎么能往那上面放?韩遂的口气有点严厉。
  没事。叶雨铭有些慌乱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王爷既然有空,就在这儿看着药吧,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就走,根本就不给韩遂一点反应的机会。
  靖王殿下默默盯着药炉子看了一会儿,喊人:赵安,看着。
  然后起身追着叶雨铭出去了。
  说是出来透透气,叶雨铭就是真的出来透透气,已经立冬的季节凉风一阵阵的,蜀地尤其阴冷潮湿,叶雨铭出来的时候匆忙,让风一吹才觉得有点冷。
  搓了搓手指头,肩上忽然一暖,多了一件大麾,严严实实将他裹起来,凉风半点也透不进来。
  很暖和。
  你跟着我干什么?那药还
  你是真当本王是你的小厮吗?看了看叶雨铭的表情,韩遂咽下了要说的话,跟着叶雨铭走了两步,拳头握紧松开两次之后,还是问道:你、心情不好?
  那种很低落的感觉,从他身上渗透出来,周身都带着一点点阴郁的味道,好像整个人困在了乌云里,让人看不分明。
  这不是韩遂认识的叶雨铭,他的心好像不在这里,留下来的只有一个躯壳。
  那种感觉很不好,这样的叶雨铭让韩遂更加无法招架,比那个吵吵闹闹,非要上他床的叶雨铭更加让他没主意。
  叶雅的病只是小问题,你不用太担心,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我去信给太子,让他抽调个医术高超的太医过来。韩遂干巴巴地说着他并不擅长的话:那大夫不是也说了,只要好好养着,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叶雨铭紧了紧身上的大麾,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看了韩遂一眼:你今天话很多。
  韩遂:
  我想静静,你别跟着了。
  被嫌话多?平时话那么多的叶雨铭竟然嫌他话多了?那一刻韩遂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反应,停在原地盯着叶雨铭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叶雨铭很反常,这个反常看起来像是跟叶雅的病情有关,可韩遂隐隐觉得又好像不全是跟叶雅的病情有关,他还有别的心事。
  青石板的路走到尽头是一家小酒馆,叶雨铭直接拐了进去,走进去没两步又退回来,对还在后面的人喊了一声:你走快点,我没带钱。
  韩遂:
  靖王出门也没带钱,不过他身边一直跟着护卫,赶紧奉上自己的钱袋,韩遂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又看了一眼酒馆外面挂着的布幡,才迈着沉重的脚步跟了进去。
  角落里,叶雨铭已经叫了两坛子酒并一些下酒菜,冲韩遂招手:这儿。
  大酒碗啪一摆,拎着酒坛子就开始倒酒:陪我喝两杯。
  这酒烈,你
  放心,喝醉了也不会占你便宜。叶雨铭没好气:你要喝就喝,不喝把钱留下就赶紧走,啰哩啰嗦可不是你靖王的风格,怎么转性了?
  你有心事。
  喝酒!叶雨铭端着酒碗直接干了两大碗,然后用一种很轻蔑的语气对韩遂说:我酒量好着呢,上次不过是别有所图而已,王爷放心,今天我只想喝酒,你陪不陪?
  酒碗撞在一起,生生多了几分豪迈,是韩遂从未尝过的味道,看着叶雨铭又干了一碗,眉心轻轻蹙起,但到底什么话也没有说,低头抿了一口碗中的酒。
  不如他想的那般烈,还有一股淡淡的梨花的香气,像极了在望京城时与太子曾喝过的梨花白。
  韩遂,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端着了,连喝酒都这么、你拿这么大的碗,就抿那两口,不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这个碗?
  叶雨铭摇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这次被韩遂按住了。
  慢点喝,就是酒量好也不能喝太急。
  你有心事可以说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为叶雅的病难过自责?叶雨铭自嘲地笑了一下:事后确实自责,看她一个小孩儿苍白着小脸躺在床上,还懂事得跟我说不疼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刀子一样,狠狠地扎进我心里,流了一地的血,我就站在血泊中央。
  他摇摇头:那种感觉,让人窒息。
  韩遂不会劝人,尤其不会劝叶雨铭,他只是觉得现在的叶雨铭跟那天夜里自己坐在台阶上仰头看月亮的叶雨铭有点重合。
  同样的落寞,同样的孤寂,也同样人韩遂无法走近。
  但那之前呢?叶雨铭低头苦涩一笑,然后端起酒碗又是一饮而尽:你知道她为什么胃疼生病吗?小雅其实很乖,哪怕到了蜀州有些饮食上的不习惯,她也都尽量照顾好自己,吃的东西太辣,她就自己用白水涮涮再吃,她不愿意生病,也不想给我添麻烦,那孩子很体贴很懂事。
  是我。手里的碗好像有千斤那么重,重到叶雨铭有些拿不住,碗从手中跌落,转了个圈最后翻倒在桌子上,韩遂给他摆正,主动又给叶雨铭添了半碗酒。
  谢谢。叶雨铭这次没喝,手指摩擦着碗口:是我,我跟你放完狠话就后悔了,觉得放掉你这块大肥肉不甘心,可面上又过不去,我就拉着她天天陪我在楼下等你,她胃口小,吃不了多少东西,我等不来你,就劝她要多吃,就是为了拖延点时间,小雅她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我,如果不是今天实在是撑不住,我都不会知道她有多勉强。
  我真的很自私,嘴上说着要当人家哥哥,要好好照顾她,可其实呢?不过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而已,这叫什么,这叫虚伪,当叶雅她脱离叶相的掌控,不再是我的软肋的时候,她于我而言也只是一个
  只是一个书中人。
  碗中酒再次被他一饮而尽,叶雨铭的话没有说完,眼眶就红了:我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我妹妹,如果我真的把她当妹妹,我怎么会那么对待她,我怎么能那么对待她?你没看见,叶雅她今天拉着我的袖子,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怕我不要她,她怕因为生病给我添麻烦,她很害怕。
  我还当人家哥,我怎么当人家哥的,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跟着我漂泊,她身边唯一的亲人就是我了,我应该保护她,爱护她,给她一个家,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可我、我做什么了?
  我做了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我就当自己是个过客,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我根本就没有把这里当成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你也好,叶雅也好,你们都是一样的。
  你们都是一样的。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一坛子酒空了就去开另外一坛,是存心要把自己灌醉。
  借酒浇愁不过如此。
  我就是个过客,我没当她是我妹妹,我没有照顾好她,我对不起她。
  她还那么小,她那么信赖我,那么依靠我,我就是她的全世界,可她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酒洒了叶雨铭一身,这次他是真的醉了。
  装着心事,又喝了那么多,一碗接着一碗,这酒劲儿又大,想不醉都难,看着趴在桌子上还在自语的人,韩遂伸手撩开他的头发,仔细打量着这张脸。
  熟悉的脸,陌生的人。
  你到底是谁,又究竟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要假冒叶雨铭,留在我身边又有什么目的?
  小酒馆打烊的时候,韩遂才抱着叶雨铭回去,没有马车没有轿子,靖王殿下头一次抱着一个人走在月色下,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韩遂的步子很稳,他走得也很慢,寂静的小巷里,只有叶雨铭偶尔的呓语声。
  将人放在床榻上,韩遂给他盖好被子,就看见床上的眼角的水光,伸手将那一点湿润抹去,沾在手上的是滚烫的温度。
  韩遂地手指按在叶雨铭的唇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亲他的时候那么霸道那么凶,摸起来竟然又那么软。
  就像现在的叶雨铭一样。
  你到底在难过什么?是为叶雅,还是为、我?若你当真对我有情、又为什么连真实姓名都不愿告知?叶雨铭、叶雨铭,若你真的想要
  韩遂坐在叶雨铭的床边,单手挑开了叶雨铭的衣襟,手指有些微微的颤,目光瞥见藏在衣襟里面的玉色,到底还是别过了眼,匆忙起身,狼狈逃离。
  醉酒的后遗症就是头痛欲裂,尤其这种纯粮食酿造的酒,喝起来口感绵软,那劲儿是真的大,按了按有些疼的额头,叶雨铭坐起来,领口打开。
  他愣了两秒:谁解我衣服?
  叶雨铭就只记得他昨天看见叶雅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神心情很不好,好像一块儿大石头压着他一样,出来透气拐进了一家酒馆,韩遂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的话,有些还记得,有些已经模糊了。
  他不确定韩遂听到多少又在意了多少,反正在韩遂那儿他本来就是上了黑名单的人,也无所谓。
  正所谓债多了不愁,他现在就一个问题。
  我的衣服不会是韩遂扒的吧?
  这个年头转瞬即逝,叶雨铭赶紧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绝对是我喝酒上头,晚上睡觉自己扒拉开的。
  韩遂扒他衣服?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韩遂要是能扒他衣服,他早就把韩遂拿下了,还用等到现在?!
  第33章
  叶雅的病来势汹汹,开始只是胃疼,喝了两天的药稍有好转,心脏的毛病又犯了,叶雨铭是忙得脚不沾地到处给叶雅名贵药材,光是人参就没少买,也幸好他之前按照韩遂的吩咐去跟那些当地的大户联络过感情,要不然就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他就是有钱都没处买东西去。
  叶公子,这是家父令在下送来的人参,不知道可符合公子用药的规格?
  来送人参的这位是大户顾青山的嫡长子顾安华,长得温文尔雅一派世家公子的端方模样,在这种地方,能遇见这样君子如玉一般的人,可真是相当罕见了。
  叶雨铭之前混在这群人中间的时候,也没少见这些当地大户家的那些个败家子们,一个个满脑流油,脑子里面除了玩乐就是女人,根本就不务一点正业,仗着家里面有点资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像顾安华这样接人待物相当拿得出手的,叶雨铭还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