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贺初心底的不安慢慢变大,变成一朵乌云笼罩在他头上。
  庄子悬在跟他谈生意。
  还担心他不够上心。
  给初恋情人买房,就这么尽心尽力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就消失了。贺初向来脾气好,即便不公平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会愤世嫉俗、奔走相告。
  谁没有初恋呢?庄子悬已经二十五岁了,总不可能要求他是白纸一张。何况根据卢舟的说法,庄子悬遇到自己之前还没有走出那段失恋的阴影。
  庄子悬能够走出那段颓废的过去,跟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儿关系呢?想到自己曾经陪伴庄子悬走过了那么灰暗的日子,甚至还可能给过庄子悬慰藉,贺初就感到一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满足感。
  贺初的心一下子被这种满足感抹平了,他甚至还能开玩笑,说:我们俩什么关系了,不用提佣金的事情。那我在同小区给他找一套房子好不好?一切比照着这一套来,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庄子悬竟然思考了一下,说:也可以。什么时候可以办妥?
  庄子悬这模样跟卢舟一模一样,可卢舟是客户,庄子悬是男朋友。贺初被庄子悬公事公办的语气给刺激到了,忍不住想:把男朋友和初恋情人放在同一个小区,是想享受一站式的齐人之福吗?
  贺初的语气难免带上一点儿情绪,说:那要不干脆把这套房子给他住好了,他肯定很满意的。
  从卢舟的话里来看,那个任天纵跟庄子悬分开,不是因为爱情消磨干净,而是因为外界因素。两个人之间互相还有感情,似乎一旦任天纵回国,就会和庄子悬天雷勾地火地再续前缘。
  既然如此,任天纵肯定很喜欢住庄子悬住过的房子吧。
  也省得自己劳心劳力再去找房源了。
  庄子悬做出了思考的样子,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最后竟然说:我想想。
  难道真的想这么做?
  那自己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算什么呢?租客吗?
  贺初特别震惊地看着庄子悬,表情里有一些受伤,还有一些不可思议。
  庄子悬皱着眉头说:你在生气什么?
  庄子悬面带愠色,好像他才是那个快要生气爆发的人。
  贺初一下子就软下来了,诺诺地软声说:我没有生气我会尽快找到新房子的。
  贺初低着头,庄子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有些泛红的鼻尖。可贺初说话带着哭腔,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也不知是流泪了还是眼睛不舒服,贺初抬起手摸了摸眼睛。
  庄子悬的心竟然被勾动了一下。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跟女人一样。
  庄子悬心里抱怨着,却动作轻柔地揽住了贺初的肩膀,然后一口咬了上去。
  这一次的吻跟以往不太一样倒不如说他们俩其实很少接吻,贺初一直以为庄子悬不喜欢庄子悬温柔了许多,伸进来的时候竟然还带着一丝缱绻的意味。
  贺初沉溺在这样的柔情之中,声音像是沾了春水。
  贺初眨了眨眼睛,眼泪啪嗒掉下去,滑到了锁骨,有一些凉。
  贺初说:眼泪
  庄子悬说:嗯。
  然后舔掉了那一滴眼泪。
  贺初登时融化掉了。
  第二天醒来时,庄子悬又上班去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银行卡,贺初明白,这是给任天纵买房子的预付款。庄子悬自己买房子的时候连面都没露,就签了个字而已。
  贺初一向贴心。
  很奇怪,贺初心里没有任何别的情绪。他把银行卡拿过来,看到下面写着一张小纸条,写着密码。
  6个数字,组合起来像某个人的生日。
  不是贺初的,也不是庄子悬的。
  那是任天纵的?
  原来就比自己晚出生几天而已。
  分明是同龄人,但任天纵好像就是比自己厉害一点。
  至于厉害哪一点大概就是,对方年纪轻轻就能做庄子悬的初恋,叫庄子悬念念不忘。
  很奇怪的逻辑,但这一刻,贺初真的很羡慕任天纵。
  贺初去上班,上次带女儿租房的单亲父亲又来了。单亲父亲有些懦懦,说:又要麻烦贺哥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房源。
  单亲爸爸搓了搓衣角,显出怯懦而卑微的样子。出门在外,总要受人恩惠。他因为穷,已经耽误贺初太多时间了。好多中介拉着他跑了半天之后就不愿意再跑,直说不加钱不可能找到合适的房源。
  只有贺初不厌其烦,每天分开时还要送他一瓶牛奶,让带回去给孩子喝。
  贺初说:是我没有帮你们找到合适的房子,抱歉。我们今天再努努力好不好?昨天又接触了好几个房源,我还没有去看过呢。
  单亲父亲当然说好。
  贺初带着那男人,坐地铁前往新接过来的房源。
  男人名字叫刘涛,是为了给孩子治病才到黎城来的。孩子的母亲早些年去世了,刘涛条件差又没法续弦,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女儿拉扯长大,却没想到得了这个病。
  上地铁之前,刘涛进了一家路边小店,要买一包烟。
  店主说:六块一包。
  刘涛愣了愣,说:我们那都卖五块的啊
  店主打量刘涛,说:你哪个乡下来的吧?这里都卖六块,不信你去问。
  刘涛涨红了脸,不知该不该买。
  贺初看了心生怜惜,说:来两包吧。
  老板正要拿烟,刘涛却说:不用了。
  刘涛说:贺哥,我知道你是给我买的。不过不用了。老板来瓶百事可乐吧。
  刘涛接过百事可乐,直接递给贺初,说:贺哥你喜欢喝的。
  贺初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刘涛不愿意买六块钱的烟,却想给自己买三块钱的可乐。
  刘涛的经济状况他大概知道,现在刘涛还跟女儿一起住在某个村里,为了看病要五点多起来。
  贺初不忍心拿这瓶可乐,连忙说:我不要,你给孩子带回去吧。
  刘涛说:贺哥你帮了我太多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
  见刘涛实在诚恳,贺初也说不出别的话了,只好把这瓶可乐拿了,仰头灌了好几大口。
  刘涛说:要是没有遇见贺哥,我跟婷婷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贺初有些愧疚,说: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房子。
  刘涛说:贺哥愿意帮我们找,我就很感激了。要是没有你,我跟婷婷看不到希望,说不定已经回去了。
  贺初连忙说:可孩子的病只有在黎城才能治吧
  所以,谢谢你。刘涛说。
  被这样心酸地感谢,贺初心里不是滋味,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帮刘涛父女俩找到一个合适的房子。
  .
  看完最后一个房源,贺初悄悄揉了揉酸痛的膝盖。
  今天又没有什么收获。
  黎城的整体房价摆在这里,刘涛和女儿的硬性要求也摆在这里,中间若是没有钱做桥梁,是完全不可能打通的。
  刘涛的表情已经有些灰败绝望了,走出小道的时候他问贺初:贺哥,我和婷婷是不是注定没办法在黎城看病?
  贺初说:孩子还小,只能在这里。我再帮你看看。
  刘涛摇摇头,说:在你之前我已经看过很多房子了,结果跟现在完全一样。是我不信邪,非要再挣扎一下结果现在,给婷婷治病的钱去了一大半,也不知道后面还能怎么样
  刘涛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然还好像哭了起来。
  贺初听得心里难受,说:也不说这么说吧总能找到办法的
  刘涛笑了一下,说:算了。贺哥,我想去喝酒了,我请你喝一杯,可以吗?
  望着刘涛通红的眼睛,贺初拒绝不了,只能点点头。
  这是贺初带刘涛找了这么多天房子,两个人第一次凑到一起吃饭。
  两人找了个路边馆子,刘涛要了一瓶白酒,就往嘴里灌。
  刘涛难受,但也不拉着贺初诉苦,只是沉默地喝酒,任由劣质白酒烧他的心肝,好像他会因此痛快一点。
  贺初在旁边慢慢地喝,看刘涛不要命一样地喝,只能没话找话,拉着刘涛聊天。
  涛哥,其实你比我要大,为什么要叫我贺哥呢?
  我有求于你,你就是我的哥。我们那一块都是这样的。
  贺初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
  刘涛继续喝酒,到后面贺初拿话堵也堵不住。
  喝酒的时候贺初才知道,医生说婷婷的状况又恶化了,要做好经济和心理上的准备。刘涛不敢对婷婷说,找房又一直没有进展,便一下子没有兜住,变得颓丧起来。
  刘涛喝醉了,倒在桌子上一直说婷婷我对不起你,是爸爸没用。
  贺初把酒钱结了,然后搬着刘涛,就近找了个酒店。
  刘涛人长得壮实,贺初却纤细。贺初不可能把刘涛搬很远,只能就近找了个酒店。
  好在刘涛虽然喝醉了,却很听话。贺初只需要稍微架着刘涛,再语言指挥,就能把刘涛赶尸一般地送到酒店。
  贺初把刘涛扔在床上,正要离开,刘涛忽然翻了个身,拉着贺初的衣角吐了出来。
  呕吐物发出难闻的味道,贺初有些受不了他什么都可以凑活,唯独对卫生清洁很是挑剔。
  刘涛翻了个身,又躺回床上睡死了。
  贺初也没有迁怒刘涛,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浴室。
  走进浴室之前,刘涛还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问:贺哥,你去哪儿?
  贺初有些无语地说:我去洗澡。
  刘涛含混不清地哦了一声,又躺回去了。
  贺初在洗澡,刘涛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喝了酒,梦里全是支离破碎的场景。前妻死前要他照顾好女儿的样子,女儿哭着喊疼的样子,女儿流着眼泪说爸爸不穷以后我赚大钱养爸爸的样子,甚至还有女儿在手术室里失去呼吸的噩梦。
  不要!刘涛从噩梦中惊醒,听见手机在响。
  他没来得及分辨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就下意识地接了电话。喂?
  庄子悬在电话那头听到一个雄浑的男人声音,皱起眉头,看了看手机。
  的确是贺初的号码。
  喂喂?你找谁?你怎么不说话?
  庄子悬回过神,说:我找贺初,他现在在哪里?
  刘涛还迷糊着,只能做到问什么答什么。他看了浴室的方向一眼,然后说:他在洗澡,刚刚进去。我把电话拿给他。
  说着,刘涛还走近了一些,让庄子悬能够感谢清楚地听到水流的声音。
  耳边水流哗啦啦地响,一听就知道是在洗澡。
  庄子悬垂下眼帘,语气有些冷漠地说:不必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然后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刘涛说:诶
  贺初听到了刘涛的声音,关了水问:怎么了?
  刘涛说:有个人给你打电话叫什么庄子悬的
  一听到这个名字,贺初猛地拉开了浴室门,裹着浴巾,头发还湿淋淋地往下滴水。
  电话给我。贺初说。
  刘涛虽然喝醉了酒,但也能看出来,贺初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很重要的人吧。
  刘涛打着酒嗝说:我说、我说你在洗澡嗝他就给挂掉了
  刘涛把通话结束的画面递给贺初看,贺初的表情立刻变得黯淡下来。
  第6章 辞职
  贺初洗完澡,就把刘涛留在了原地,自己穿着那件粗略手洗过的、湿淋淋的衣服,打车回了家。
  他实在忍受不了呕吐物的气味,宁愿穿湿漉漉的衣服,也不愿意忍受。
  回到家里之后,才发现庄子悬没有在家。
  从水杯摆放的位置来看,庄子悬根本没有回来过他回来必定要喝水,所以水杯的位置一定会变。
  贺初给庄子悬打电话,又因为受不了这一身脏衣服,所以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按了免提,一边换衣服一边给拨号。
  换完了上衣,电话还是没有接通,反而自动挂断了。
  贺初又拨了一个,然后开始换裤子。
  换到一半,电话忽然接通了。
  庄子悬冷淡的声音问:喂,什么事。
  贺初说: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吗?有什么事啊?
  庄子悬稍微顿了一下,说:房子找好了吗?
  贺初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些,说:还没有,今天有另外的客户。我尽快给你找房子。
  庄子悬很少给贺初打电话,平常报备也都是说自己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大概几点能到,让贺初做好准备。
  贺初很喜欢庄子悬的声音,喜欢庄子悬用那种冷冷清清的矜贵语气,也喜欢庄子悬在自己耳边喘着粗气说话,也喜欢电话里传来的略带距离感与空旷感的庄子悬的声音。
  总的来说,庄子悬怎么样他都很喜欢。
  庄子悬难得打一次电话,虽然没有接到,但已经足够令贺初激动。
  他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就很想给庄子悬回电话了。
  可他没想到,庄子悬只是为了房子的事情找他。
  换句话说,是为了给别的男人献殷勤而找他。
  贺初慢吞吞地说:哦那,你刚刚找我,还有别的事情吗?
  贺初的语气仿佛有些委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