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尝尝
  云宋将殿内的人都遣退了,独自一人进了卧房。她拖了一张椅子,在榻前坐下。托着腮看着秦雉。
  她有多久没看到秦雉这么安静的模样了。
  昏迷的样子也还是个娴静的美人。岁月似乎偏爱她,未曾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便是不可逃脱的年纪,带给她的也只是韵味。
  她虽然那么美,但云宋觉得她已经很陌生了。
  她的母后,到底做了多少事情呢?
  她是太后啊。
  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云宋想不明白。
  用手一抹,脸上为什么湿润了?
  此时秦雉微微睁开眼,看了看帐顶,神思还没完全恢复,微微抬起手,唤道,“秀年,我,我要喝水。”
  声音沙哑到言语模糊,但云宋还是听清楚了。
  云宋用手背把脸抹干净,起身,倒了杯茶,再折回来递过去。
  那只手突然用力的攫住了她的手腕。云宋的手被她握的一抖,茶水溅在了床褥上。
  秦雉目光冷冽的看向云宋,原先是察觉到身边人不是秀年,所以堤防着。可等看到是云宋的时候,她那冷冽的目光却依旧没有收敛。
  云宋将这目光看的真真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秀年呢?”
  秦雉的手还握在云宋的手腕上。云宋能感觉到她在用力,可毕竟力气有限。
  “她,死了。”
  秦雉听完,剧烈的咳嗽起来。
  云宋抽出手,将茶水递过去,“母后先喝口水。”
  秦雉由着她给自己喂了水。
  咳嗽止住后,秦雉还是看着云宋。
  那时候起火,她身体根本下不了床。在她生下那个孩子的当天下午,就有大批的衙役进了别业。他们是奉了容洵之命,将秦雉接回永安城的。
  秦雉带的人不够,且她身体那么虚弱,根本不宜硬拼,只能乖乖就范。即便路上秀年悉心照料,那些人也不敢对秦雉不敬。可长时间的奔波,让秦雉的身体逐渐虚弱下去。她有时候,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那时候心中是忐忑不安的。容洵派人来接她,可想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那时候她想,如果一路十分顺畅的到了翊坤宫,就算是王时败了。否则,王时一定是打开城门来迎接她的。
  她这一路上盼啊,盼啊。
  最终,不过盼来的是半夜悄悄入了翊坤宫,无人相迎。
  到了翊坤宫,王时兵败的消息自然而然的传了过来。
  那是秀年一直握着她的手宽慰,“你是太后呢,皇上的生母,不会有事的。现在就是要养好身子。”
  可她的话说完没多久,翊坤宫就起了火。大家各自逃散,火却太大,直接被困住了。
  秦雉那时候是下不来床了,更别提下床逃生了。是秀年非要背着她一起走。
  人自然是想活的,可秦雉那时候叫秀年独自一人先逃。秀年不肯,费要背着她。
  秀年忘了,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啊。
  她背着秦雉逃出去的时候,被一根柱子砸到了。腰直接都要断了,她痛的流下眼泪。
  秦雉的腿也被砸了。主仆二人在火光中紧紧握着手。
  火蔓延到了秀年的身上,秀年用力把秦雉推到了一边,不让自己身上的火烧到她的身上,也为钧山的人救她争取了时间。
  她后来昏迷了,再醒过来时,以为秀年和自己一样得救了。不曾想,她却先她而去了。
  “满意了吗?”秦雉看着云宋,眼神变得恶毒起来。
  云宋看着她,道,“儿臣没什么满意的。”
  秦雉冷笑一声,道,“走吧,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
  云宋道,“母后没什么想对儿臣说的吗?”
  秦雉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还是你想听哀家亲口说出来,好杀了哀家?哀家是太后,那火烧不死哀家,你就杀不了哀家。”
  她一口气说了太多,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云宋从没见过她这么虚弱,却恐怖的模样。
  她以为那场火,是自己放的么?
  罢了,解释什么呢?她又不会信。
  “你好好歇息。景澜宫已经打扫好,你搬过去住下。朕把青棠放在你身边侍奉你。她这些年,把朕侍奉的很好。母后以后就在那里颐养天年吧。”
  景澜宫,是秦雉还是妃子时住过的宫殿。
  秦雉还在咳嗽,想对云宋说什么,却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说不出来。
  云宋微微躬身,转身走了。等走到门口,她忍不住驻足去看,她看到,她的母后,为秀年流下了眼泪。
  云宋心中微叹,滋味苦涩。她转头,将门轻轻带上。等走出卧房几步,就见高平上前道,“皇上,丞相已在大殿等候。”
  云宋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高平。
  高平垂着头,也能察觉到云宋的眼神。
  云宋想,身边的人,该换一换了。
  她想着,已经举步去了外殿。
  容洵正端坐在那里喝茶。见云宋过来,作势要起来。云宋忙抬手做按下去的动作,道,“丞相就坐着吧,不必行礼了。”
  她说着话,也在椅子上坐下,问道,“翊坤宫起火一事,已经查出来了?”
  容洵道,“有些眉目。”
  云宋不由感叹,他办事的效率还真是高,这才多长时间?
  面上沉声问道,“是有人故意纵火吗?”
  容洵道,“有人在院子外墙泼了桐油,点了火。但内院也有火源。”
  云宋皱眉道,“是两拨人?”
  容洵道,“内院的火不是桐油引起的。微臣推测,是不同的两拨人。内院的人是后进去的,只是确保这火将翊坤宫里的人能烧死。”
  云宋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与母后有深仇大恨之人么?
  她又问道,“查到是何人所为了吗?”
  容洵道,“那桐油不在少量,查一查便知,已经派人去查了。”
  云宋嗯了一声。
  容洵喝了一口茶,似是无意的说道,“在翊坤宫外,微臣看到了大公主还有小姚大人。”
  说者假装无意,听者也是有心。
  云宋了解容洵,他才不会无缘无故的随便说一句话。
  云宋道,“你是怀疑皇姐和安安纵火?这绝不可能。”
  容洵又喝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大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能冲进火场,小姚大人倒是冲进去了,还是先于禁卫军。可末了跑出来,一个人都没救成。”
  他顿了顿,方又道,“他的目标不是救翊坤宫之人。”容洵说完,又添了一句,“长公主殿下身边的那位徐姑姑好像不见了。”
  之所以会让容洵注意,自然是云容在的地方,徐姑姑是从不离身的。
  他话中的意味已经太明显。只是这基本属于皇室的家事,要怎么做,还得看云宋的意思。
  云宋想了一下道,“徐姑姑年事已高,许是府中养病。安安也是奔着救人去的,奈何能力有限,人都叫禁卫军给救出来了。丞相觉得朕分析的是否在理?”
  她既然放手,容洵也不纠缠,点头道,“皇上分析的是。”
  容洵将最后一口茶饮尽,搁下茶盏,起身道,“皇上歇着,微臣看看桐油一事查的怎么样了。”
  云宋喊住容洵,问道,“母后既是丞相接回来的,可曾,见过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容洵看着她,反问道,“什么孩子?”
  容洵这一反问,反叫云宋有些卡克了。她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没什么。你去忙吧。”
  容洵却突然道,“哦,对了,接太后回来的人说,路上死了一个孩子,像是刚出生的,不知是哪个妇人生的。”
  他这语气,好像是临时想起来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云宋呼吸一滞,死了吗?
  容洵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复又问道,“皇上知道这孩子是何人所生?”
  云宋慌乱的回道,“就是母后身边的一个侍女,上次去时,朕瞧见了。”
  容洵嗯了一声。
  云宋整理好情绪,语气平和道,“母后已经醒了,身体很虚弱。翊坤宫既然烧了,朕打算将母后安置在景澜宫,就在那安心静养。”
  这事,无论如何是要知会容洵一声的。他首肯了,秦雉才能安然无虞。
  容洵道,“皇上安排的十分妥当。”
  云宋脸上的神情明显轻松了一些,对着容洵的语气也变得平和了更多,她道,“纵火一事,先叫人查着吧,可以叫高显帮忙。你,好几天没睡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容洵本来是打算要走的,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言语软绵绵的关心起自己来。
  他腹诽,走前一步,逼近云宋,自上而下的看着她,语气轻佻,“你这是在关心我?”
  云宋抬眼看着他,紧张的抿了抿唇,“你是大魏的功臣,朕关心你,不是应当的么?”
  容洵微微勾唇,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可曾用过早膳了?”
  云宋没想到他这么硬生生的转了话题,回道,“没呢。”
  容洵却拂了衣摆,大摇大摆的又走回去坐下了,说道,“那皇上传膳吧。”
  “嗳?”
  容洵看着她道,“既然关心微臣,只管睡觉,不管吃饭?”
  云宋,“……”
  云宋本来唤了易兰去传膳,不一会儿,几个人鱼贯而入,端了早膳进来。
  容洵毫不客气的和云宋面对面盘腿坐着,十分自然的吃了起来。
  云宋看着他吃,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
  她和容洵,竟又今日,以君臣的身份坐在一起用膳。
  “不和胃口?”容洵抬头看她,见她没动筷子。
  云宋摇摇头,“怕你不够,朕先不吃。”
  容洵又垂头去吃。云宋只顾着喝茶。
  等容洵吃完,漱了口,又用帕子擦了嘴,他这才起身。
  站定看着云宋,突然问道,“皇上喜欢吃大排面吗?”
  云宋被一口茶直接呛住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脸都呛红了。等好不容易停下了,她才问道,“你,你说什么?”
  容洵道,“没什么。就是微臣很爱吃的一种面,改日带皇上去尝尝。”
  云宋嘴角抽了抽,讪讪一笑。
  容洵看着她,竟轻笑一声,心情大好。拢了衣袖,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