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3)
  除此之外,他嗓音里还带着股不知道该不该的害怕,听起来倒是令人察觉到了纠结的心疼。
  商壹起身,站在他身前,为其遮风挡雨似的:你说。
  头顶上的灯从上面直直地落下来,覆在商壹身上,将他全部的影子都投到了还坐在沙发的唐珂身上,像被人温暖的拥着。
  唐珂不抬头,只又极轻地说了一句:能杀了王泽生吗?
  商壹:能。
  毫不犹豫,铿锵有力。
  唐珂抬头了,迎着光看着商壹,小鹿眼的瞳孔上好像结了一层水晶般的雾,在灯光的直射下竟是亮得有些晃眼。
  商壹则又道:能。
  先生。他仰着头,瓷白的脖颈也跟着发了光似的,喉结随着这两个字上下滚动了一番,带上了点别的意味。
  可他眼尾起了层红,要哭的模样。
  商壹碰他眼角:嗯。
  唐珂说:我好想抱抱你,但我不敢碰。
  碰了对方就会难耐,这不是情深意切,这是上赶着折磨人。
  但唐珂太想这样做了,从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做,哪怕不掺杂任何不轨的念头。
  商壹安静地盯着他,最从胸腔深处宠溺般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地叹息。
  他伸手环住了唐珂,大手轻轻抚着对方的脑勺:抱住我腰身。
  突然被按在人怀里的唐珂却突然有些懵了,像是没料到这事会发展的那么顺利,确定耳朵里听到了什么,唐珂更是震惊地双眼微睁,呼吸都被放轻了。
  我他确认般地、小声:可以吗?
  商壹:嗯。
  他们两个一个站一个坐,唐珂要搂住人的腰会形成一个很轻松的姿势。
  话落,唐珂就试探地伸出了双手,他扑闪着睫毛,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加跃跃欲试地期待,手先揪紧了商壹腰的衣服,察觉到对方岿然不动,无声地在放纵他的放肆,唐珂又一点一点将揪紧衣服的姿势改为了胳膊环住腰的动作。
  待他的胳膊和商壹的腰身严丝合缝,唐珂甚至有些满足地在对方怀里闭上了眼睛。
  商壹也闭上了眼睛。他想,欲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不是没有道理的。
  夜很长,人一直在。妖怪的初次现身和以往现世里的种种异闻诡事比起来都要让人恐慌许多,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甚至在这之前他们从没接触过也不会接受的另类,几乎没有人能做到用平常心去看待。
  但拉锯战既然已经开始,就不会再回到原点。
  时间之下,任何一个个体都该成真,星空之下,每个人也都得有可生存的星辰。
  几天,古董界来了个新的顾客,和大多喜欢白天来的客人不一样,这个是在晚上来的。
  唐珂刚收完饭碗,在客厅里看商壹给他写的曲谱,抓着言信耍得正欢,嘴巴对着口还没吹成两句成型的调调,门铃就混着实在没耳听的箫声响了。
  有一瞬间,坐在他旁边的商壹竟然想,还是门铃更悦耳些。
  以唐珂的真实身份在妖怪里存在都快一年了,谁来古董界,唐珂都没再遮掩过
  可他开门之前,没想过除了群魔乱舞里的几个,还能再碰到熟悉的人。
  门外的人骨相生得好看,能让人看到的地方该如何长的皮肉一点不少,也一点不多,就像是他这个人天生就该跟美这个字挂上边。
  但看时间长了,却又让人觉得太阴柔。
  唐珂一怔,有一瞬间他的眼睛错眼不眨地还黏在了人身上,像量,更像确认。
  可想起那个和他认识的人是普通人,绝不可能活到这时候,更何况还是这么年轻的样子。唐珂确定认错了,只在心里想了某个名字,没出声。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门把手,让人进来:今天的顾客?
  开门的一瞬间,那人就有点儿仓惶似的量了一眼唐珂,又迅速挪开视线,一副心虚的模样。
  闻言,他点点头,用更加仓惶地语气说:跟商先生确认了地址来的。
  就连声音都很像,唐珂身形又是一顿,转瞬即逝,他像往常一样转身去给客人倒水:进来吧。
  唐珂。那人进来,突然在关着门的音效里急急地这样喊了一声。
  唐珂脚步顿住了。他叫的这声名字语气里带上了很多情绪,唐珂是个演员,对方是单纯的觉得他是个明星、所以以粉丝的口吻喊他,还是对方本来就认识、以一种老相识的语气喊他,唐珂是能仔细地分辨出来的。
  唐珂重新转过身,这时脸上才带上了点不确定地疑惑:喻仁?
  客厅里的商壹,在不觉中将眼神挪到了两人身上。
  喻仁:是我。
  你唐珂惊讶了,反应了好几秒:你不是人吗?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普通人的吗?
  喻仁局促地低下头,两个手不安地碰在一起相互纠缠:妖族血脉觉醒的晚半妖。
  唐珂懂了,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唐奶糖。
  唐珂回首,应了一声,感应到什么似的,下意识朝商壹走了过去。
  他解释:先生他是
  我知道。商壹断他,用令人如坐针毡的眼光盯着还站在门口的喻仁。
  商壹进过唐珂的无字天书,对方过去的生活里都有谁,商壹知道的一清二楚。
  喻仁就是和唐珂差点在一起的男人。
  唐珂三部成名电影,每一部都获得过至高无上的荣耀。
  第二部 拿影帝的作品是《七情六欲》,唐珂说过,里面的情节是真的。
  也是由绿网作者痴心妄想写过的书IP改编──《独》。
  唐星云和于秋露的离世给唐珂造成了毁灭性地击,他每天顶着社会对他的评判压力,还着本不该由他承担的金钱。别人不放过他,仇人不放过他,所以他己也不放过己了。
  唐珂在无意识中,将己封存在了一方狭小的世界,等回神时,方却已经没路了。
  他怕黑,却不得不隐匿于黑暗,与其相融,甚至相拥。
  那时候的光,会灼伤他。
  喻仁是在一家奶茶店遇到的唐珂。
  他不知道多久没出门了,全身穿得很严实,没让夏天下午的阳光照到他一分一毫。他戴着一顶被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只露出了白得过分的、瘦削甚至有些尖锐的下巴,唯一能让人看到的下半张脸漂亮得好像一件瓷器,一碰即碎似的。
  唐珂像一个小兔子,安静地付钱拿走己的奶茶,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就连点奶茶的时候都是指的介绍表,像个哑巴。喻仁被他吸引了。
  分地跟着,等对方终于察觉到转过身,喻仁立马挥手对他说:能交个朋友吗?
  我很喜欢你。第一次见面,他就这样露骨直白地表达了己的想法。
  但唐珂不懂,他以为真的只是做朋友。
  有目的的人往常都会有非比寻常地耐心──特别是在没得到之前。
  喻仁在将近一年的攻城掠地中,逐渐将唐珂的世界从中间撕开了一条裂缝。
  亮光从那道不规则的裂缝里一点点洒进去,将唐珂照得无所遁形,可他太久没见过明亮这种东西了,害怕中又带着向死而生的期许。
  他在明知己没任何其他多余感情的情况下,在喻仁表达了如果他得不到就会走的念头,焦急地朝前迈了一步。
  可这一步迈的有点大,直接把己抖落干净了。
  最终只好以体无完肤收场。
  唐珂告诉了喻仁他的身份,喻仁吓到了,那是第一次他阴柔的脸上出现惊恐、厌恶的表情。
  柔在阴的衬托下,根本不值一提。
  他逢人就说唐珂是妖怪,无论有没有人信,像个疯子。
  几年来,唐星云还在冰凉的故土之下,得不到真相,他却又在这种本就易变的、所谓的感情里沉溺,生生将己重新送上风口浪尖。好像此时再稍微吹一点风,他就要从悬崖上方摔落,万劫不复。
  被强行撕开的裂缝在血的加持下慢慢愈合,终于成了疤,丑陋无比。
  他耗费了所有勇气,枯竭的只剩下了皮囊。
  唐珂开始躲,躲到人少的地方,躲到没人生活的地方,他运用为数不多的妖力去清除喻仁关于他的记忆,去清除陌生人知道他是妖的记忆,紧接着就生了一场大病。
  妈唐珂坐在墓碑前低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足足过了半晌,他一直垂着的眼睫上突然凝聚了一滴晶莹的眼泪:你们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脑袋抵在墓碑上,唐珂肩膀颤抖得厉害。他单手轻轻抚上他们的名字,哽咽得不像话:带我走吧,求你们了我好疼,我好疼啊
  疼痛伴着风往空中飞,想要将其带到哪里似的,可周围绿水青山,微风一过树叶被刮得阵阵轻响,终究还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那是唐珂第一次歇斯底里,他张大嘴巴像一个上了岸而无法呼吸的鱼,明明泪流得汹涌,喉咙之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一阵接一阵的不成调的气音。
  你们为什么要我为什么要我活着啊!
  啊
  因为太用力,他抵着墓碑的额头都变得通红,像磕破了头。
  红尘之中,无非就是蝼蚁之间两看相厌,却又不舍红尘。
  舍不得,便受苦。
  唐珂学着使己融入到人群中,却感受不到别人的真心,只看到了、感受到了无比敏感的己,像个神经病。
  他学会了躲避、漠视、冷眼旁观,有时仅剩下的善意也被无止境的红尘给无情击散。
  七情六欲好像逐渐在离他远去了,如果他不愿意己主动走出来,早晚会死在他己的画地为牢
  一天夜晚,唐珂在公司加班到很晚,他回出租屋的时候,路上车都没几辆了,天上只挂着半个月亮和几颗星星。
  因为要攒钱还债,他住的地方很偏僻,哪怕坐完地铁也还得己一个人走很长一段胡同。
  胡同里很长,晚上一眼过去根本扫不到尽头,路上却吝啬的只有三个路灯,还是暖黄色的,一点儿也不亮。
  唐珂走习惯了,脚步声在小胡同里一声接一声地响起,周围都是黑暗,他竟然没表现出一丁点的害怕。
  可能是觉得害怕也没用吧,所以努力努力也就不那么怕了。
  喵
  走到一半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声猫叫,很虚弱,像是快不行了。
  唐珂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朝着声音来源去了。
  躺在路边的是一只狸花猫,身上伤痕很多,此时它的肚子正以一种不正常地频率起伏着,奄奄一息。
  唐珂蹲下来,鬼使神差先问了一句:你在求救吗?
  喵
  也没有人救我。伴随着这道话音,唐珂将刚恢复一些的妖力如数用在了狸花猫身上
  狸花猫的呼吸渐渐平稳,又过了一会儿,它竟然站起来了。
  唐珂也跟着它站起来:那我走啦。
  他笑了一下,对猫猫挥了一下手。可他还没转身,狸花猫却一瘸一拐地靠近他,将脑袋轻之又轻地蹭了他的裤腿。
  像弄脏了唐珂衣服一样小心翼翼,又怕唐珂注意不到一般迫不及待。
  唐珂愕然地看着它。
  过了足足十分钟,久到似乎黑暗都退却了一点,唐珂动作温柔地弯腰将狸花猫抱在怀里,一人一猫逐渐消失在小胡同深处。
  黑暗里,他终是被七情六欲遗忘在了孤独之外。
  当年这个单独的背影在《七情六欲》里是最火的片段,出圈到被各路人士翻来覆去地解读。
  电影里的唐珂,抱着猫走在了只有己的路上
  电影外的唐珂,五年好好埋葬了老去的狸花猫,又是一个人了。
  我说你怎么还会记得我,原来是唐珂递给喻仁一杯水,还在未回神之中:也有了妖族血脉啊。你家人刚开始没告诉你吗?
  喻仁局促地接过水杯,盯着地面,摇头:没
  我不知道,没家人,然突然有一天就我还挺慌的当时,他隐忍着声调:对不起啊唐珂。
  只有以相同的身份经历了,才能懂对方的那种疼。喻仁不敢在人群中说破己的身份,不敢再那么放肆地去交际,他的血脉二十几岁的时候才觉醒,可想而知有多弱。
  什么都做不了,又是个真实的另类,他不可能不怕。
  曾经伤害过唐珂的画面开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同蚂蚁蚀心一般撕咬着他,让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妖怪论坛坛愿出现,坛规被删,他们的声音虽小,但现世里终究是有一些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声音了。
  喻仁就特别想来看看唐珂。
  少年时的心动,并非全是假的。不然一年都得不到的猎物,对于猎人来说,已经很长了。除非动心,多长时间都愿意等。
  这是我家先生。你要看无字天书找他。唐珂眼睛看向商壹,对喻仁说。
  喻仁还想说什么的嘴巴当即闭上,终于像是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也跟着看向了商壹。
  者眉梢一挑,不知道被唐珂话里的哪个词取悦了,浅色的瞳孔里都映上了点笑。
  他微一颔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似的:来。
  喻仁:
  喻仁惊慌着摆手:不,我今天主要来不是无字天书的名额很难抢,半年了我才没有无字天书做幌子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所以我唐珂,你怪我吗?
  闻言,唐珂奇怪:不怪的啊。
  喻仁失声了,张开的嘴又重新闭上
  本以为他年少时那么苦,一定会很难走出来,喻仁也每天都活在责愧疚当中。
  可这话落地,喻仁才发觉他才更像那个守着过去、痛不欲生的人,他全身都僵住了,似是没想到唐珂竟然连怪他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