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残霞篇 将离
  箫声响起,悠远绵长,锦夜重重,月色静谧。她思念的人此时携着一身月华而来,莲青连珠纹的衣衫,面容清俊,佩玉将将。隔着一层旖旎的月光去看,他以往锐利英气的眉眼多添了几分柔和,如这静夜一般,散发出柔和沉稳的力量。
  手中的箫是贺兰相赠的那一支,只可惜斯人已逝,如今已过去很多年了,关于他的记忆在漫长的时光消磨中渐渐模糊消散,只剩下他桀骜的笑容,还有那曲《折杨柳》。曲中的凄婉之意,至今仍响在心上。她想,能将离别吹出相思意味的,果然是个多情之人。
  如今,明允所吹的也是这一曲,少了相思的缠绵,多了命运的慨叹。一声一声如若叹息,如若无奈。半曲之后,空气似乎都结满了霜花,不似春日,却像秋浓。
  她知道,他也与自己有同样的不舍,同样的恐慌。
  此去经年,物换星移,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这一次他们的归好,就像是摔裂的瓷器,勉强拼合好,看上去虽然完整,但是细看却是千疮百孔,不忍卒读。隔着父亲的死,纳妾的伤,彼此间的不信任越来越重,隔阂自然越来越深。
  暮春的荼蘼香气熏染着小院,她手中的茶因为听曲而凉了下来。她索性不再复饮,只怔怔地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不是痴迷却包含深情,满含惆怅却通透明澈。让他心神一动,随即错了几个音。
  “曲有误,周郎顾。却不知我吹错了,贞儿是否肯赏脸一顾?”他不再吹下去,将玉箫递到了暮贞的手中,通明的玉箫,周身散发着莹润的光。她用手一触,上面还存着他的温度。
  “明日何时出发?”她抬眼相询,掩饰着心中的颤抖失落。
  李贤坐在了临近的藻席之上,就着她面前的茶杯,将剩下的一饮而尽。茶不再有温度,杯上却有她的香气。这样的暧昧缠绵似乎带着新婚之时的味道,本来并不相爱的人,时间久了感情反而更加浓厚。他一日比一日更加在意她,害怕失去她。
  他放下茶盏,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她身上的气息并不是寻常女子俗气的脂粉气味,而是长久礼佛之后浸入骨血的檀香。若非他将她拖入了十丈红尘,她本该享受着安逸平静的日子。思及此处,愈发爱怜自责。
  “辰时。”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气息缭绕在耳后发间,引起暮贞的一阵战栗。
  “这么说,没有几个时辰了……”她攀在丈夫的肩上,似有遗憾。成婚时日不算短,但是真正毫无芥蒂在一起的时光却是屈指可数。她突然觉得有些遗憾,遗憾之前没有好好在一起,安静的在一起,排除一切外力,只有彼此眼中的对方和自己。
  “随我一起去洛阳,可好?”李贤带着哄劝的口气,没有放弃最后的一点希望。他一直希望她去,可是她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坚决。尽管今夜希望还是微小,但是他期待奇迹的发生。
  没想到回应他的还是缓缓的摇头,短暂的刺痛,说不出的失落,最终化成了更有力的拥抱,好像下一刻就能将她嵌入到骨髓之中,自此千山万水,不离不弃。
  “为何?”他压抑着声音,问怀中颤抖哭泣的人。
  她确实在哭,泪水浸透他单薄的衣衫,引得胸口一片冰凉。宽厚有力的手掌落到了暮贞的背上,抚慰着她,却温暖得了一出,无法救治她内心的悲伤。
  她何尝不愿随着丈夫,但是她不能离开长安。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惊弓之后的鸟,惧怕着外面的一切。所有人都在逼迫着她离开李贤,离开雍王妃的位置,她只想找个地方让自己躲起来。雍王府是她的家,除了这里,她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去处。另一个原因,肃王的死还未到半年,依照草原的旧俗,子女需要守在灵柩边一年时间,割面以示悲伤。她无法依礼割面,已然是不孝,守在长安是她唯一可以尽到的孝心了。
  肃王和母亲沁阳郡主的墓就在长安城南的少陵原上,李贤走后,她会在城南小住一段时间,好好陪伴在双亲之侧。
  他不说,李贤也猜到原因了。让她深受流言逼迫,是他的无能,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越发心疼,还未开言,眼眶已经泛红了。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不由得想起了上一世的甄洛,她便是与丈夫分离,不到一年,一切都变了。她失去了他的宠爱,失去了他的信任,再然后……
  暮贞不敢继续往下想,好像下一刻,她便再也捉不住他。他们的关系危如累卵,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了。
  蓦然从他的怀中挣了出来,哀婉地望着他同样伤痛的面容。下一刻,她突然主动吻上了李贤的唇。从未见过这样主动又热情的暮贞,李贤先是一愣,继而身体如火灼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抛却以往冰冷模样的暮贞,妩媚如妖。唇齿缠绵,气息交融,她的身子柔软芳香。那双美丽的眼睛因为用情而微微闭着,纤长的眼睫投射在眼底,如蝶的翅膀,每一下都扑闪在他的心头,酥酥痒痒的。
  不由分说,他打横将她抱起,好像一个情事上冲动渴望的少年一般,三步并作两步便走进了房中,瞬间遣散了众人,将暮贞匆匆放到了床榻之上。
  那一夜,连月都带上了几分朦胧眩晕的感觉。他粗重的呼吸一声声响在耳边,让她晕红的脸更加绯若桃花。她带着心酸的感觉,在他的身下朵朵盛开绽放,最后竟然哭了出来。他覆下唇,辗转吮吻着她的泪水。
  他说:“好好等我回来,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没有人!”
  她重重点着头,控制不住的用手抚着他的后背。那里汗湿一片,却坚定有力,她相信他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地,可是她不信的是自己。这样胆小怯懦的她,如何能承担得起这样的诺言。
  室内微微开始透进一点光亮,暮贞的乌发洒满寝枕,此时睡得安谧。李贤起身,为她掖了掖被角,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缠绵的吻。地上衣衫凌乱,床上绮靡暧昧,他的妻子面满飞霞。他禁不住心神一荡,此时才知“贤贤易色”,何其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