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金美花擦擦手,下意识要在沈芷肩上拍一拍,沈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矮矮的小女孩儿了,她现在比金美花还要高半个头。
  金美花收回了手,很平静地说:“他是个好孩子,可跟你不合适。”
  “不合适”三个字又让沈芷回到了冷静,其实金美花告诉她好像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以前她和贺北安还有可能走到一起,现在则是完全不一样。
  “这个您就不用提醒我了,我自己知道。您要是早告诉我,他早就不来了。”
  贺北安关于未来的构想是很桉城男人的,沈芷既不可能每天等他一起吃晚饭,也不可能为他生一大窝孩子,让他过上传统桉城男人都有的幸福生活。
  他有钱又有责任心,还是个男的,找到这么一个人应该并不算困难。
  第31章 别人
  “上次那个男孩子呢, 我觉得他应该挺喜欢你的。你和他是同事,也有共同语言。”金美花上次去沈芷家暂住,其间去餐厅吃饭, 遇到了沈芷的同事陈诺, 那时还不是陈副总。
  “人家早就有女朋友。”而且他根本不喜欢她, 只是因为被她抓到了小辫子,才不得已对她友善。沈芷知而不发, 反而让陈副总越来越没底,他不知道沈芷的底牌,只好在沈芷离职后也隔三差五地发来遥远却诚挚的问候。
  “老疙瘩, 有个毛病你得改改, 你有十分喜欢, 表现出来只有三分,人家再对你有感情,日子久了也冷了。”
  饭间,金美花对贺北安很热情,像对待第一次来家里的客人。
  金美花饭间特意为贺北安卜了一卦:“你的艳福不浅, 将来的媳妇儿肯定比你小不少。”
  沈芷不知道金美花现在竟然有了算卦的爱好。
  贺北安看着金美花笑:“您刚学算得不太准, 用不用我给你介绍个师父。”
  沈芷和贺北安出胡同的时候,发现老李正站在门口候着他们。大门开着, 一见到贺北安经过, 马上捧上一张笑脸, 献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家乡特产和他刚宰杀不久的黑猪肉。
  “没什么好的, 就是家里自己做的, 干净,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您自己留着吧,带不了。”
  “要不您给我送去。”老李站那儿搓手, 等贺北安要离开才开始吞吞吐吐地说他来这儿的目的,他的儿子待业在家,问贺北安公司有没有空余的职位。
  沈芷这时很不适宜地问贺北安:“你们公司还缺不缺保安?”
  贺北安很快接收到沈芷的信息:“这个我倒不太了解,回去我帮您问一问。”依然是那副客气样子。
  老李一下子僵在那儿,十多秒后又挤出一个笑,笑得如此猝不及防,很像微信视频聊天缺失的信号突然恢复。
  “他以前得罪过你?”
  “很久以前的事了。”
  贺北安问沈芷要不要去医院旁边的房子看看。
  这次沈芷没拒绝,得罪了老邻居,万一老李给下绊子,金美花和老周两个老年人都不是对手。
  “你先看看,满意的话就先把他们接过来住,等有空我让人把手续给你办了。”
  沈芷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经济实力不对等的人确实可以做朋友,但你这样,我跟你相处起来很有压力。你送别人礼物的时候也要考虑下别人还不还得起?”
  “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别人。”
  “可你现在对我来说,是。”
  在来塔桥之前,沈芷本来打算和贺北安把朋友做下去,对于她来说,能算得上朋友的人实在太少,这个朋友不是介绍时说“这是我朋友”。可现在,她既然和他不可能,就没必要打着朋友的幌子接受贺北安的好处。
  “我是别人?”贺北安突然停车,手圈在方向盘上,又反刍了一遍。
  沈芷很体谅地建议:“要不你把我放这儿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先去看看房子吧。”
  一路上,贺北安的车开得很快,窗外的景物看得都不真切。
  两套房楼上楼下,一梯一户。
  “你不必跟我客气,你多年给我的投资,现在是到了收取回报的时候了。”
  “你不是早把钱还给我了,利息比高利贷还高,咱俩早就两清了,谈不上投资。”
  贺北安听到“两清”那两个字眉头皱了皱:“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
  “你现在的成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沈芷笑道,“你当时要是听我的,肯定没有今天这样成功,不光你,就连我也应该庆幸你没听我的,没有人有权利指导另一个人的人生……”
  “离马宇远一点儿,你已经上岸了,没必要再淌那滩浑水。所谓的哥儿们义气对你毫无好处。”
  “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吗?怎么又开始管起我来了?”
  “你可以选择不听。”
  “沈芷,我喜欢你,当你发尾烫着一堆小卷,整天不正眼看人的时候我就喜欢你。”贺北安摸出一颗烟点燃,“我说就烦你这种人的时候,是烦不管你怎么样,我他妈都喜欢你。我不光拿你没办法,我拿我自己也没办法。”
  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窗送到室内。沈芷的眼睫毛闪动了几下。
  贺北安说得很平静,他吐出的烟雾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沈芷背过脸,面向窗外,一对男女牵着手往前走。
  她的嘴唇蠕动几下,最后终于挤出点笑:“我早已经不长那样了。说真的,我现在比以前好过得多。我一点儿不想回到过去。”她还是喜欢现在的自己,不再依赖任何人,想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
  贺北安从后面环住沈芷,去找她的嘴。分开的这些年,这种情境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他梦里,以至于当真实发生的时候,好像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他把嘴里的烟味传递到了沈芷的嘴里,刚开始她还反抗,后来就随他去了。沈芷的眼睛盯着墙,这套房子是灰蓝色的墙面,她以前喜欢这个颜色。
  能浇熄热情的不是抵抗,而是冷淡。
  他越来越热,手指去摩挲沈芷的背,一点点想上去摸扣子,必须得一遍遍的触碰,否则一点儿实感都没有。
  多少年了,他终于又站在了她身边,这个人是实实在在的,不是什么影子,一醒来就见不到了。
  沈芷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她的头被迫搭在贺北安的肩上,整个人是热的,说出来的话一点儿温度却没有:“你随身戴套了吗?我不想吃药,不过我想,你应该随身带着。”
  她的话太寒,却没让贺北安的手冻住,他箍她箍得越来越紧。
  她感到了他的愤怒:“沈芷,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不是嫌我小气吗?我好不容易大方一次,你怎么又不习惯了?如果你有生理需要又不愿意自己解决的话,我可以帮你。毕竟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她不会再像当年一样背过身去装看不见。
  沈芷又问:“你应该戴套了吧?”
  贺北安堵住了她的嘴,没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你也亲亲我。”贺北安用眼睛鼻子嘴巴去碰沈芷的嘴唇,好像她在亲他一样。那种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他几乎都忘记了。沈芷谈恋爱之后,他偶尔也会想沈芷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小气,得出的结论是当然不会,她只在这方面对他小气,后来大方也大方得不情愿。而周彦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至于沈芷对他的男朋友如何大方,贺北安从没有细想。
  沈芷对他的亲吻明显有点儿不耐烦:“能快点儿吗?我六点约了人吃饭。我不想迟到。”
  贺北安的嘴附在沈芷耳边,笑道:“你之前的男人都很快吗?”
  “莫非你爸还是把他的手艺传给了你?”
  他俩太熟悉了,熟悉到多年不见,依然能用短短的一句话插入到对方心脏。她比谁都知道怎么让他更痛些。贺北安握住沈芷腰的手又加了三分力。
  沈芷的眼睛看着窗外,乌云压下来,天很闷,马上就要下雨。
  沈芷皱眉忍痛:“请你放轻一点。你当初说,没有你爸就没有我,这句话很对,我现在很珍惜我这条来之不易的生命。代我感谢你爸他老人家,我很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即使她的爸妈都不喜欢她,即使姐姐嫌弃她,活着也是好的,嫌弃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让现在的她收获了自由,除了自己,不必对任何人负责。她等着贺北安拿话攻击她,这些年她已百毒不侵,无论说什么,她都能一笑置之。
  贺北安终于放开了沈芷的手,低头一颗颗把她衬衫上的扣子扣好,他的手一向伶俐,不知怎么就扣错了,又开始重来。等扣子终于系好,他没骂她,而是对沈芷说:“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她没看贺北安的脸,她知道他对她已经彻底绝了望。这很好,她讨厌藕断丝连。
  沈芷走得很快,直到门关上,她也没回头。一出门,沈芷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他的劲儿可真大啊。
  她的腰伤是三年前外伤的后遗症,那一次她不慎从舞台上掉了下来,没养好就开始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天天如此,结果落下了病根子。其实这病也没什么,只要腰部不用力,基本不影响生活。怀孕会加重压力,沈芷并没想过生孩子,所以这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影响。她的大方是假大方,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跟贺北安发生关系,他那股蛮劲儿,把她搞到医院也不稀奇,因为这个叫救护车,倒是可以为人提供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没这么无私。
  到了旅店,柚子就跳着跑过来让沈芷帮她做功课,沈芷摸摸她的头:“明天好不好?我今天不太舒服。”
  “怎么啦?”
  “没什么,睡一觉就好了。”
  桉城果然和她水土不合,一到桉城,疼痛又找上了门。未免更严重,她吞下了带来的药物,平躺在床上接电话。
  尤然的未婚妻孟欣给沈芷打来电话,问沈芷查贺北安查得怎么样。
  “跟贺北安的关系不大,他现在早就不做土石方了。”
  孟欣冷笑:“关系不大?这就是你这么多天查出来的结果吗?”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孟欣都是煎熬。如果不出车祸,她现在已经备孕了。她和尤然都喜欢小孩子,准备一结婚就生。尤然出车祸的前几天,她一直在加班,往往尤然没说几句话她就睡了,即使是醒着,听得也断断续续的,尤然确实跟她提过不止一遍土石方和贺北安,提到贺北安的次数比土石方还要多些,如果贺北安只是调查的边缘人物,那尤然绝对不会多次提到,所以孟欣坚信这事和贺北安脱不开关系。
  “你和贺北安曾经是同学吧?”
  第32章 雨
  “没关系?那你当时为何要拦着我曝光贺北安?我当初要不是因为听了你的, 事情早有进展了。我当初还相信了你的话,你说这是你的新闻理想,偏偏你这时候就有了新闻理想。”
  孟欣直接表达了她对沈芷的不信任, 尤然确实是沈芷的朋友, 但关系并没好到那个地步。
  沈芷也不以为忤:“没有任何证据就指正一个人, 这对他不公平,对你的职业生涯也没好处。最重要的是, 这样可能让真正的凶手逃脱制裁。”
  “现在我要怎么相信你?”
  沈芷不喜欢这句话,年轻的时候沈芷会说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但现在她说:“当时贺北安本来有机会当飞行员的, 他爸爸一坐牢他的人生马上换了方向, 你知道是谁举报的吗?我亲戚, 你知道谁让他举报的吗?我爸。而且我跟贺北安说,他爸爸做的事被举报也很正常。你觉得以我俩的关系我可能袒护他吗?”
  沈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今天的晚饭还可以。某些事情,她是听别人说的;而另一些,是她自己发现的。为了将自己身高控制在空军招飞的范围内, 贺北安后来连篮球都不怎么大了。他每月的零花钱三分之一花在飞行杂志上, 认得每一个机型。直到高考结束,他的身高都在招飞范围之内。而他的文化课成绩并没他表现得那么糟, 他是能看英文飞行杂志的, 词汇量就决定了他的英文不可能考虑那点儿分数, 而他之所以每次考试都维持那个分数, 是因为他讨厌三班的氛围。空军招飞的体检很苛刻, 一旦留疤就有可能过不了,在贺老三入狱前,贺北安很是爱好了和平一段时间, 一是怕被开除提前和招飞说再见,二是怕打架留下痕迹。她每次看见贺北安手上的疤都十分惊心。
  “对不起,我最近脑子特别乱……”
  孟欣相信了沈芷的话,某一瞬,她竟觉得贺北安有些可怜。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别人再苦生活仍在继续,而且那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而她的爱人,还不知道哪天能够醒来。
  “我能理解。我现在已经有了目标人选,等我确定了再跟你说。”
  “到底是谁?”
  “我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沈芷把话题转向了下周的专家会诊,他已经联系了医生。
  这次是周彦父亲帮的忙。他是脑外科方面的权威。她很喜欢周彦的家庭氛围,比她理想的还要好一些。她因为自己在那样一个家庭长大,对好的家庭总是欠缺一些想象力,真见了,不得不感叹自己的想象之匮乏。周彦的母亲是考古工作者,却热爱流行乐,遇到抢手的演唱会票,沈芷也会找人要票转赠给她。她和周彦分了手,和他的父母却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
  沈校长又来了电话,挂了几次,仍打过来。沈校长问沈芷:“十年前,你去旅游是和贺北安在一起?”
  在沈芷大学毕业前,沈校长很是尽心尽力地为她当了四年父亲。开学去学校报道,沈校长开了一路车送她去,连报道那天铺被子床单的事情都是沈校长抢着代劳,体贴地为她的室友准备了礼物。那里离家乡很远,有人管他叫沈叔叔他痛快地答应,痛快地承认他是沈芷的爸爸。
  他为沈芷准备了一堆送礼佳品,都是一些茶叶,用于送给沈芷的辅导员和各种导师,那些茶叶不是在柜子里发了霉,就是被沈芷专送给了同学。
  如果不是贺老三主动请他喝茶,沈校长并不知道十年前的档子事,他还以为自己女儿高考完就和贺北安断绝了关系。贺老三对他说,俩孩子是有感情的,要不你女儿怎么高考一结束就去找他家儿子,还在深圳逗留了那么些天,当家长的不应该把私人恩怨转移到孩子上,况且那不是恩怨,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儿子发达后,贺老三并没像其他人那样安安心心地做个老太爷,当时旧房拆迁,贺北安特意保留了他们家的老宅,老宅上又新起了房子,他每天在新房子里侍弄花花草草,还养了一个八哥,八哥脏了口,动不动就说别他妈给我装蒜,八哥因为过于不文明,变得很不值钱,贺老三同情它,收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