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因为天气不错,沿路有不少看热闹的,还有小孩子追着讨糖吃。
  “易家真是不得了,”路旁有书生模样的人啧啧羡慕道:“两个女儿一个嫁了颖川王,一个嫁了阳城姬家,有这两个姑爷在,易家那个剑修独子还怕什么?”
  “也是祸福相依。当初易老爷丧妻,这是祸吧,转眼续弦娶了王家的女儿,这不就变祸为喜了!便是当今圣上,到了河内,说话也没王家好使!”
  这些细琐的对话并没有逃过颖川王轩辕昂的耳朵。
  他自幼学自名师,太平一道修为已到湛存境界,便是身处闹市,也能轻易分辨一片鸦羽落下的声音。
  如今骑着健壮的黑马,一身喜服,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脸上却分明看不出一点喜色,只是满脸高高在上的威严。
  他早知北幽君主势弱,各地诸侯世家割据一方、各自为政、互相姻亲,便是被言官斥为恶党也毫不收敛。
  待他继位大君,迟早灭了北幽,将这千里良田纳入北戎的疆图。
  但这不是轩辕昂如今面无表情的原因。
  他现在在想车辇上的新娘子。
  轩辕昂对易桢的感情很复杂。他一方面是真的不可自拔地为她所吸引,一方面又是真的为良娣易白的死亡而痛苦。
  这两者一综合,他确信无疑:他是因为太爱良娣易白,所以才愿意娶易桢这么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西贝货。
  易白一开始被他救回来的时候,给吓坏了,问她话,她答得颠三倒四,甚至不敢承认自己姓易,说自己叫白瑶瑶。
  轩辕昂于是一直叫她瑶瑶。
  瑶瑶喜欢穿白色,经常拉着他的衣角撒娇,一派天真善良。也只有她这么善良,才会愿意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他轩辕昂也才能活到今天。
  他的瑶瑶都没有穿过红嫁衣、堂堂正正地嫁给他过。
  凭什么……他明明是……
  轩辕昂觉得这些字一个一个在他心头跳跃,仿佛火炭上沸腾的糖浆。
  无法察觉的爱意与过于明显的不甘交织,让他根本笑不出来,他也无法说清楚内心的具体想法,只能僵着脸,迎着积雪寒光,驱使马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没想到迎面碰上了前来迎亲的姬家。
  姬家巨富,闻名五洲三海,此次与易家联姻,意在通过河内架起和北幽的商路,所以带来的仪物筵设一点都不逊色颖川王轩辕昂。
  也不是他们姬家刻意和他抢在这一天成婚,实在是这一个月内只有这一天喜日。
  轩辕昂来自千里之外的北戎,姬家则远居海外孤岛阳城,在河内易家等上几个月等下一个喜日,对他们谁来说都是不现实的。
  而且轩辕昂还听到些独家消息。说是前来迎娶新娘的这位姬金吾,杨朱道人曾经给批过命数,说他若昌黎之年不成婚,必有大难。
  今年就是他的昌黎之年,不可能拖上几个月等明年的。姬家这么风风火火地与易家联姻,除了开商路,杨朱道人的批语恐怕也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轩辕昂倒是不介意多这么个姻亲,对姬家的印象也很是不错,眼见姬金吾骑着白马骊驹,腰间佩着那柄大名鼎鼎的鹿卢剑,龙章凤姿,一副藏锋君子的模样,不由得主动示好,朝他微微点头致意。
  姬金吾所骑的那匹白马一看就知道是珍品,因是迎亲,马尾上系着青丝,络马头是黄金制的。
  就是姬金吾自己也穿着重工刺绣的喜服,衣料绣工挑不出一点毛病,便是天子大礼,也不过如此。
  可就是这样华丽繁复的衣装,因为穿着的男子姿仪清俊,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多余,只觉得珠玉在侧,如游云惊龙。
  察觉到轩辕昂的示好,白马上的男子不卑不亢地回了个礼,俩人还算友好地交换了个目光,丝毫没有预料到下一次见面就是刀戈相见。
  听闻姬氏金吾恃才傲物、生性散漫,如今一见,果然传闻不过是传闻,还是眼见为实。轩辕昂想。
  两支满载珠玑琦绣的队伍短暂相错,很快就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进。
  “还有多久到易家?”白马上的清俊男子表情没什么变化,目视前方,似乎是不经意地问起了时间。
  骑马缀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男人戴着一个奇怪的鬼面具,如此喜庆的婚典似乎也没有摘下来的意思,答道:“不久了,约莫小半柱香。”
  戴着鬼面具的男人声音倒是悦耳动听,他的语气很有些不对劲,不像是在安抚新郎官,反而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反复煽风点火的旁观者。
  众所周知,阳城的大祭司范汝起居都带着一副狰狞的鬼面具,因为和阳城城主姬金吾是好友,行事颇有些肆无忌惮。
  骑在白马上的清俊男子完全没计较他的奇怪语气,反而短暂地笑了一声:“希望别再出什么岔子吧。”
  他那短暂的笑一点笑意也没有,单纯是为了礼貌才做出这样的表情,很快就淡去了。
  易府大门洞开,但是进前院迎亲的那道门却牢牢关着。
  他们一行人远道而来,已经提前了解过北幽本地的婚俗,知道这是接到新嫁娘前的最后一道程序:拦门。
  拦门一般由新嫁娘的同胞兄弟来完成,主要是刁难新郎官,给新郎一个下马威,教他知道自己家里的姊妹有人撑腰、不好欺负,让他善待新娘。
  刚才颖川王轩辕昂这么顺利地接走新娘,一个是因为桢小姐没有同胞兄弟,续弦王氏才不管她的礼数全不全;一个是因为颖川王素有嗜杀暴虐之名,最讨厌这些虚礼。
  根本没人在乎桢小姐本人愿不愿意有这道礼数,反正她也做不了主。
  姬金吾下马上前,郑重其事地敲了敲门,门内很快传来了一个年轻男人轻浮尖扁的声音:
  “是姬氏带着鹿卢剑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把北幽想象成春秋战国时期,
  各地世家想象成分封出去的诸侯国,
  大约就能理解河内易家为什么不需要君主同意就可以和邻国通婚。
  第4章 剑修易业诚
  鹿卢剑重新现世是剑修们最近的热门话题。
  约莫五十年前,燃灯道人与杨朱道人共同锻造诛仙五剑。诛仙五剑剑成之后,锻造炉中剩余的原料自发流向炉底,冷却之后自成剑形。
  杨朱道人认为这剑杀意太强,自成杀戮之形,恐怕不是好兆头,要将此剑毁去。
  燃灯道人却认为不必如此风声鹤唳,而且锻成这样一柄上好的利剑属实不易,只是将此剑抛入波澜海之中。
  据说此剑入海之后,海上现出灵鹿模样的虹霞,因此这柄剑就叫鹿卢剑。
  易家的独子易业诚,作为一名剑修,自然对这则有载于《兵器名录》的轶闻耳熟能详。
  此时他站在门前,心潮澎湃,脸上的兴奋之色掩都掩不住了。但是与其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同胞姐姐出嫁而兴奋,不如说他是为了一门之隔的那柄鹿卢剑而兴奋。
  那可是和诛仙五剑齐名的神剑!
  姬家最近风头很盛。姬老夫人将阳城诸事移交给自己的长子姬金吾之后,在他众多成功决策之下,阳城的商路甚至进入了南岭,来到了居住在沼泽地的巫族门前。
  据说姬金吾从南岭返回阳城时,站在船前,海上波涛如山,忽然间海浪之中有灵鹿幻象转瞬即逝,随后鹿卢剑就在海浪的拍击中,凭空落到他脚边。
  神剑自择其主。
  然而问题是,姬金吾并不是一名剑修。
  在易业诚的问句结束之后,门外很快就传来了回答。
  是一个清冷的男声:“姬氏金吾,持金万镒,白壁十二双,以辎軿三十乘,求娶易家幼女。”
  门外之人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如戈矛骤然一击,杀伐之气带着彻骨的凉意从他的话语中往外透。
  姬金吾不是个剑修。
  他修习太平一道,平日所仪仗的是符文籙书。太平一道的至宝也不是有形的兵刃,而是六魂幡和先天五方旗这种法具。
  换句话说,鹿卢剑虽是神剑,但是对他来说没有特别大的用处。
  姬金吾唯一的同胞弟弟还是个修无情道的,他就更用不上了。
  “易家嫁女,备金如意三千对、流云锦一千匹、端溪砚六十六方、金烟墨三十三块。”易业诚说的声音很大,但他正逢变声期,声音尖扁,吵得人头昏脑胀。
  他们双方说的都不是往来聘礼的总数。高门嫁女,有些东西是必备的,而拦门时说出口的,则是额外的添礼、添妆。
  像易家女这种远嫁的情况,男方给的添礼需是女方的十倍以上,甚至还有给百倍的。
  远嫁是离人骨肉,往往新嫁娘与父母此生不复相见,所以要求男方的添礼需要足够重,重到压过不可离人骨肉的约定俗成。
  一般女方为了不给男方难堪,拦门时备下的添妆会轻到只有一盏四果茶、一道龙眼干苍,最后给多少添礼全凭男方自愿。
  毕竟是结亲,不是成仇。
  而要十倍于易家给的添妆,姬金吾之前报的数目是不够的。
  易家之前也并没有透露半点口风给姬氏,只说如此大礼,请务必带着神剑前往。
  这一时半刻,姬家远道而来,就算家财甚巨,也没办法变出那么多可以充当聘礼的整金来。
  要赶在吉时之前顺利接走新嫁娘,只有一个办法:
  将那柄鹿卢剑一同算作添礼。
  这几乎已经是图穷匕见、明着告诉姬家:“我们易家会和你们这种远在海外的蛮夷之属结亲,就是想要你手上那柄神剑。”
  冒着毁了女儿婚礼和清名的风险,为易家独子谋夺那柄传说中的神兵利器。
  反正你也是白得来的。
  反正你也用不太上。
  还不如给我们易家唯一的儿子,他是很有天赋的剑修,是我们易家未来的指望。
  这是你昌黎之年的最后一个喜日,错过这门亲事,你去哪里再找这么一个高门贵女?
  门外的男人果然被噎了一下,估计是完全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也着实被他们这种暗地里算计人的行径恶心到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易业诚觉得他妥协是迟早的事情。
  他有几分急切地开口催促暗示道:“我易家的女儿不会赔钱嫁给姬家的,现在就在钱款上欺负她,以后到姬家岂不是被你们欺负死?”
  易业诚知道阿姊会向着自己,阿姊说了,她是他唯一的亲姐姐,她要是都不照顾他,还能指着谁对他好、谁帮扶他一把?
  既然阿姊要远嫁,以后都没办法再回护照顾他了,不如一次把她许下的好都拿过来。
  更何况这整件事是母亲授意的——这么多年,母亲要做的事情没有不成的。
  此时在喜房中端坐着的易桢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在原书中,易如和姬家的这门喜事是没成的。
  具体原因没写清楚,大约是易如这小傻逼实在是无法勉强自己看上姬家,在出嫁时故意刁难对方,没想到姬家也是暴脾气,不嫁就不嫁,当场折返,毁去婚约。
  也是因为这门远嫁的婚事没成,易如才能在后续的剧情里继续担任爱慕男主的恶毒女配,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恶心人中去。
  这姑娘一出手就是找人强暴自己姐姐,可想而知她下限多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