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们悔不当初 第41节
  “陛下已收服沈氏,商丘、浍县两府太守皆是沈家族亲,倘若调粮相助,用之,若与游侠沆瀣一气,杀之,取城中存粮。”
  盛骜、许半山精神一振,军情紧急如火,早到一日晚到一日都能影响天下大势,两人一个点兵,一个点粮,直奔宿州。
  下邑。
  “取宿州,宿州有粮,但我们只有九万众,无力同时支应魏渊和李修才,还得谨防二人联兵,需得想办法吓住魏渊,魏渊身壮无脑,倘若我们能在下邑营造出千军万马的奔腾架势,必定要将他吓得缩进菏泽一动不动。”
  此乃兵行险着,副将刘武迟疑,“可是军粮……”
  梁焕道,“在未收到陛下撤军的圣令前,都做进攻的准备,也不能减凿,一旦减凿,魏狗立时便能察觉,城中只当军粮在后便是,山中的兄弟稍勒紧些裤腰带,多打猎。”
  自三路军粮被劫的消息传到下邑,将军始终面不改色,倒像是定海神针,顷刻便叫军中参将副将们定住了神。
  更何况——旁人不知晓,但他们几个心腹都知晓,自家陛下非常爱屯粮,如若奸宄之人认为区区三百万石便能钳制陛下,那便是白日做梦。
  王铮收到尚书台暗中签发的杞县开仓调粮令,猜到是前沿军粮出了问题,着人去打听,听闻都尉徐令取道济水,知她已有解困之法,叫人把舆图收起来,看了看腕间又消失了的红痕,静坐片刻,自案桌下的桌子里取了青色瓷瓶,去了一趟义和坊。
  “不可能!老夫配的毒药怎么会失效!”
  将近两个月前这年青人来寻他,说是身中天下第一奇毒,这毒绝世无双,有人能解,但无能配出这一方能叫人腕间生红,三十岁时毙命却又不会损害心肺的奇毒。
  论个识文断字,论搞什么国事,搞什么政治,他是不如这个年轻人,好吧,勉强论外貌,便是年轻时的陈林也比不过这青年,但要是论医术毒术,他陈林称第二,有人敢称第一么!
  青年腕间果真有一线红痕,顺血脉一侧而动,蔓延至手肘及大臂,倘若延长到肩臂脖颈,那便是死期将至。
  且脉象沉稳,身体康健,左边把脉,右边把脉,青年身体还是好好的,据说这毒已在他体内十二年之久。
  陈林从未见过此等奇毒,心痒难捱,央求这青年给他放半碗血,苦苦研制半月,终于研究出了这天下第一奇毒,兴高采烈地去寻青年夸耀,这毒药给这青年人要走了。
  只是又过了一段时间,这青年拿着药瓶来说,他的毒药不行,坚持不了几日毒性就散了,先前他中的毒药十余年尚未褪色。
  陈林不服气,撸开他衣袖看,见果真没了那醒目的红丝,气得哇哇大叫,势必要重新研制出这天下第一奇毒!
  药童看那青年离去的背影,瞠目结舌,“这,先生,毒药唉,失效了不好么?”
  陈林被问住了,跳脚道,“啊!我是医师!我研制的应该是解药才是!这小子害我!”
  药童摇摇头,继续去做事了。
  收到陈方、徐令已经带粮登船的消息后,崔漾便在朝堂上公布了欲往洛阳府秋猎的消息。
  稍微了解些前方军战的臣僚都能看出女帝的用意,洛阳距离上京城并不算太远,前方军报又能快六七日送达,再加上入冬祭祀在即,秋猎是劝武的好办法,又可以让各家儿郎在女帝陛下面前露面,便都兴高采烈地准备起来了。
  崔漾眸光便又落在了王铮的袖口,下朝后单留了他一人,前后总共送了四次解药,但似乎没有效果。
  那手腕是玉色,青筋可见,骨骼分明,每一个弧度都是上天最好的杰作,偏有一线红痕,毁了这完美无双的美景。
  御书房里只两人。
  崔漾吩咐他近前,叫他伸出手来。
  王铮眉心几不可觉地蹙起些弧度,又散平,手腕搁到御案上。
  崔漾指尖在那红痕上抹了抹,确认不是绘假,眉心微蹙,伸手搭在他脉搏间,确认毒性确实未解,拧眉又试了试他右手,拿出解药,叫他现在吃了。
  蓝开候在一旁,便见方才眼底带了些愉悦的年轻丞相神情淡了下来。
  崔漾这半个时辰便只看一些礼乐奏疏,时不时给他把脉,查看他的情况,眼看他臂膀上红痕消散,白壁归无暇,直言道,“我崔漾以我寿数起誓,只要你此生不与我为敌,便绝不杀你,否则天诛地灭,你可放心归去。”
  王铮恨她是情理之中,说再多补偿的话也是枉然,但若起誓能叫他睡个安稳觉,从此过真正自由的生活,起便起罢。
  金银财宝权钱富贵不在王铮眼里,若想娶妻,便是他解印归乡,也自有朝中大员抢着要将家中贵女嫁给他,他此生唯爱种地,崔漾温声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叫人在西郊松山下与你建一房舍,就比照丞相府中的规制,带院子,带田地,可否?”
  王铮谢了圣恩,取了案桌上的药瓶,说了声不必,起身离去了。
  似他们这般的关系,不是好聚,便也没有好散,崔漾翻看完军报,暗卫来禀,“去洛阳府查过,沈平自从离家后再未归家,一直四处游荡,此人平时仗义疏财,专好济危扶困,手里有一枚铜钱,也会分给需要的人,吃穿皆十分贫寒,完全不像是……”
  他话未说完,崔漾却了然,完全不像坏人是吧,且他劫持军粮,一粒不取,悉数发给了穷困的百姓,试问这样的人,哪个百姓不喜欢,哪个豪侠不喜欢。
  暗卫继续禀告,“民间都在传,谁要是不喜欢沈平,那么定然是坏事做尽的人,便是听着是好人,肯定也是披着羊皮的狼,道貌岸然。”
  崔漾一笑,只问道,“可查到他的行踪。”
  暗卫摇头,面色极为难看,已派出七个组,但依旧一无所获,自七年前暗阁成立以来,从未遇到这般难啃的钉子,“与他见过面的百姓似乎都在试图保护他,许多抵死不从,死也不肯说,许多又支支吾吾乱说一气,并且这些人很多与沈平甚至不认识,查到现在,连他的样貌如何都未查到,只有一幅他十岁离家前的画像,叫人核对了。”
  崔漾看了那画像,气笑了,“你打算让朕拿着十岁孩童的画像,去找一个已经二十七岁的人?”
  暗卫头埋得很低,“属下无能,陛下赎罪,请陛下再给属下一点时间。”
  崔漾叫他起来,沈平劫了军粮的消息虽是藏了几日,但陆续有百姓自边关来,已有一些臣子收到消息,前几日竟有两名六百秩以上官员,来求见,支支吾吾半天,给沈平说项求情,说沈平定是误会了,既然粮食是发往灾区的,也已散给灾民,效用一致,没有耽误正事,请陛下网开一面。
  崔漾叫两人下了大狱,发了密诏,派出暗阁里最好的六组,一旦寻到沈平便就地格杀,只不过是大海捞针,到现在连人长什么样子都还没查过。
  崔漾传章戍来,“审得怎么样了。”
  章戍沉默,半响回禀,“该上的刑都上了,依旧是不答。”
  在章戍手上走过的犯人没有上万也有几千,骨头硬的也有,但像沈恪这般的没有,且对方似乎已心存死志,皮/肉之苦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章戍问道,“眼下该如何?”
  崔漾叫了杨明轩来,下诏令传旨,“就说沈家家主热症发作,重病不治,药石无医,征召天下杏林高手,入宫救治,有奇效者,官封比千秩。”
  杨明轩听罢,很快明白过来,下这样一条诏令,一则天下人,读书人,以及刚收拢的沈氏族亲没有可怀疑的地方,但似沈平这般亲近信任沈恪的,自然着急,着急便要露出马脚,沈平武功超然,只怕亲自来救人也未可知。
  杨明轩领命而去。
  崔漾摆手,让章戍把人丢回地牢,又传了元呺、郭鹏,吩咐道,“如果有人暗闯皇宫,稍稍放些水,但不要放得太明显,把人放进来。”
  她便等着看,沈平何时自投罗网。
  元呺、郭鹏令旨。
  崔漾起身,吩咐蓝开收拾些东西送去洛阳府,她则换了身轻便的短打武服去皇宫背后的猎山找大猫,这一去洛阳府,选后宴前回不来,把它放在山林里这么久,也不太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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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公子这蛇皮卖么
  下邑。
  立于瞿月岭上可远远看见彭城城楼, 梁焕主营帐搭在此处,寻常商议军务便在帐外的青石旁,青石上铺了一张简单的舆图, 诸将围在舆图前。
  “魏渊此人,论攻城, 棋差九招,但十分精于守城,城墙年年加固加厚, 一到战备时,城中盘查奸细非常严格, 我们的人要摸进去很艰难,暂时难打听出武库和粮库的位置。”
  梁焕吩咐道, “继续派斥候潜入彭城,下我令,只要能潜入彭城,来年我上书述功,必定为其请功。”
  参将应声去安排。
  参事施安提点道,“叫军将们每日做饭时,增加一倍的灶台, 这样炊烟升起, 魏王斥候看见,必定以为我们军威不减。”
  前日由副将刘武率九万兵众,在彭城城外十里的地方与魏渊对峙, 麒麟军军威赫赫, 又三倍兵力于魏渊的三万兵, 魏渊才一见到, 便暴喝一声退兵, 带军退入城中,关闭城门,严防死守,每日只派兵丁上城楼与梁军骂战,只怕后援调拨到位前,是死活不肯出来了。
  要的就是他不敢出兵。
  入夜后梁焕会带走六万兵,往南赶往宿州,偷袭李修才,接连不断派斥候在彭城渗透,增加灶台,让战马和牛群来回奔腾,锣鼓声天,都是为了营造梁军兵马依旧强壮的假象。
  梁焕合手,朝副将刘武,参事施安,弓博厚行了大礼,“下邑军中诸事,便拜托兄弟,和两位先生了。”
  麒麟将军统兵多年,虽是杀伐决断,果决果敢,行事却也光明磊落,礼贤下士,自在漠北安家后的这七八年,陆陆续续有不少有识之士前来投奔,但凡有真才实学,主上无不诚心相待,是以女子身份曝光后,军中诸人反应并不是很大,惊叹议论一阵子便照旧如常,少有人解印离去。
  只要带兵出战,每一个万夫长身侧都调配一名参事,将级以上则是两名,专管出谋划策,参事与将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麒麟军千众人也能打奇兵屡战屡胜的重要原因之一。
  梁焕郑重嘱咐,刘武、施安,弓博厚还礼,“将军且放心,用兵之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等必不负将军重托。”
  参事施安多叮嘱了一句,“李修才此人将军要小心,有些才干,但十分不要脸面,连他手底下的臣僚对其都是畏惧又厌恶,纷纷举家出逃,可见其阴毒狠辣。”
  “不管他多阴毒,精锐骑兵铁蹄之下,也只管将他踏成湮灭齑粉。”
  夜幕降临,士兵们只着夜行深灰色短打,盔甲和军粮包在包裹里背在背上,头盔挂在腰侧,整装待发,梁焕朝诸人拜别,领着数万将士潜入山林中。
  崔漾还未上猎山,便收到了军报,杞军一行事关重大,几乎每隔三个时辰便有一封信报送回上京城,禀报行军路线和屯营地点,若无事,便只说无恙二字。
  崔漾看完,催动内劲,布帛散成碎末,散尽风里。
  她连打几个呼啸,不闻大猫应和,料想大猫是走得远了,朝洛铁衣几人道,“市井内不乏武功高手,你们几个轻功好,暗中潜回宫里,暂时听元呺调遣,以备不时之需,大猫领地远的时候有四五十里,我自己去找还快些。”
  洛铁衣知晓主上武功,实则天下无人出其右,且要抓劫狱之人,便不争执,留了四人猎山下待命,领着其余十数人消失进黑夜里。
  圆月高悬,星空月夜,月辉洒落树梢,透过枝叶落在地上,像是落下的碎银片,斑驳莹亮,夜风轻轻扫过枝叶,轻轻沙响,间或两声虫鸣,叫这夜静谧之极。
  崔漾走走停停,出了三十里皇宫猎山的边界,拔气提身,横踏树干跃上树梢,落于一合抱的参天巨树上。
  华盖之木百丈高,冠盖繁茂,坐于树干上,清风抚袖,远山雾霭缥缈,星河似乎倒流入山海,空远辽阔,无尽无垠。
  崔漾看了一会儿,身在此山中,仿佛畅游星海,心中熨帖舒畅,双指叩在喉咙间打了一个贯彻山林的呼啸,见惊得树上群鸟盘飞半响,落回林间依然叽叽喳喳,似乎怪罪她扰了清梦,颇为意趣,不由微微一笑,隐隐听见远方有虎啸声应和,便又打了一个绵长的啸声,半天不见动静,眼里舒朗的笑意一滞,悄无声息在林里穿行,循着虎啸声的方向而去。
  山峦间千百年形成的地沟裂隙极其狭窄,宽不过三尺,高却有五六丈,壁侧光洁,青年一身灰衣长衫上尽是泥土,背上背负着一只大虎,腰上,腕间都捆着绳索,腰间还缀着许多挂石竹笼。
  崔漾学了一声夜枭叫,大猫乖觉,尾巴虽是弯弯翘起,却不再兴奋地呜嗷。
  崔漾寻了一颗云杉树,靠坐下来,看那青年背着几百斤重的大虎一点点往上挪,能背负这样重的一只猛虎,先不说胆识不胆识,便是这臂力,便已经非同常人了。
  青年靠的却不是臂力,而是绳索上端三尺粗树干上卡住的一个铁轮,三根拧成一股的绳子卡在凹槽里,两边绳子垂下裂隙,一边挂着背负大猫的青年,一边拴着一个箩筐,箩筐里是土和碎石块。
  青年往上挪一点,就解下腰间栓挂的石块扔掉,不断给自己减重,另一侧箩筐往下坠,绳索绕在框边上,自然带动他往上提,这样他背负几百斤重的大猫,似乎也并未费多少力气,到崖边时,距离崖岸有一点距离,月光下青年满是汗珠的脸上带出了些犹豫迟疑。
  “大老虎,我剪开你身上的绳索,你自己跃过去可以么?”
  “嗷呜嗷呜!!”
  大猫嗷呜两声,前后爪却牢牢抓住青年的肩背,贴得更紧,利爪不小心在青年面上拉出血痕,青年痛得嘶声,垂头看下面深不见底的天堑,手臂在绳索上挽了几下,牢牢抓住,剪断腰间挂绳的同时,身体立刻往前荡去,一旦荡出便立刻撒手,一人一虎便重重砸在石坡上。
  灰尘四溢,大老虎挣扎着要起来。
  青年重重咳嗽,半天才挥了挥灰尘,剪开捆着大老虎的绳索爬起来,大猫兴奋地几乎打转,只是碍于命令,并没有往云杉的地方奔,它与青年似乎极为熟稔亲近,不断用脑袋去拱还在地上的青年。
  青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给大猫检查过,这才捡了旁边石块上放着的背篓背上。
  背篓里是柴火,还有几段削剪整齐的湘妃竹,青年拍了拍大猫的脑袋,“走,回家了。”
  崔漾跟在青年和大猫后头,穿过半座山,天明时一人一虎到达一处山河旁的开阔地,旷地靠山的地方有一座破旧的竹屋。
  大猫先跑过去,跳进屋里,叼了晒干的鱼跃出来,冲着崔漾的方向嗷呜嗷呜。
  溪涧潺潺,青年去河边洗脸。
  崔漾下了树来,大猫叼着鱼奔过来,不断立起,亲近地用沾满泥灰的大脑袋蹭她。
  崔漾揉了揉它的大脑袋,朝走过来的青年温声道,“打扰了,我是大猫的主人,见其几日未归家,故而寻来,多有叨扰,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