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地主_分卷阅读_74
  赖瑾一人走在宫道上,默默思量。也没注意迎面走来一位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着江崖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的玉面王爷。直等到了跟前儿,那王爷突然开口说话,赖瑾才察觉对面有人。
  “这不是小赖大人,为何如此神思恍惚,心神不定?”
  赖瑾抬眼看去,但见面前站着玉树临风的北静王。负手含笑,身姿翩然,面色柔和,眼眸清亮,使人观之如沐春风。赖瑾立刻收敛心神,上前见礼道:“微臣见过北静王,北静王大安。”
  水溶含笑应了。打量着赖瑾继续问道:“小赖大人还没说你这是怎么了?”
  赖瑾摇头笑道:“不过是想些私事罢了。想的太过入神竟然忘了身在何处,失礼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水溶见赖瑾不欲多提,遂也体贴的不再多问。他向来同荣国府上的贾宝玉交好,又听贾宝玉每每称赞赖瑾少年聪慧,宛如谪仙。言语之间多有敬佩亲近,竟不似评论旁个朝廷官员那般总是诋毁轻蔑。一来二去的,心中不免起了几分好奇结交之意。奈何赖瑾乃是皇上近臣,与他们这些异姓王往来的时候十分注意,从不巴结也从不冷落,淡然疏离的态度反倒让水溶不好意思硬往上凑。寻常见面了也只是客套寒暄几句。就如此时。
  水溶看似随意的笑道:“小赖大人今儿一整日都在大明宫陪伴圣驾,想来也不知道外头闹得风风雨雨沸反盈天的吧?”
  赖瑾不动声色,温润笑道:“实如王爷所言。微臣正从大明宫出来,外头的事情果然未曾听闻。”
  言毕,就这么轻轻浅笑,也不问北静王外头究竟发生何事。
  北静王心中暗笑,口内主动说道:“其实还是忠顺亲王的一些隐私琐事,不知怎么就牵连了宝玉。说起来,还真是无妄之灾。”
  立刻联想到戴权之前同他说的话,又想到原著当中一些细节,推断出此刻已经到了蒋玉菡偷逃,忠顺亲王遣人去荣国府逼问宝玉的时候。
  心下微微一沉,赖瑾越发没了寒暄的心思。
  水溶倒是有心同赖瑾这位天子宠臣好生亲近一番,奈何他选的切入点不对。赖瑾此刻还牵挂着宝玉被打一事,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的。水溶同赖瑾客套两句,见他着实有些倦怠。便晓得赖瑾心中有事,遂开口说道:“孤王正要去大明宫给圣上请安,这会子就不同小赖大人闲聊了。等过些日子有暇,定要请小赖大人吃酒吟诗。届时小赖大人可不要推脱才是。”
  赖瑾躬身笑道:“承蒙王爷不弃,微臣不胜感激。”
  北静王含笑不语,迈步离去。
  赖瑾一路无话回到家中。赖嬷嬷并赖大媳妇都不在家,想是去荣国府给老太太请安了。唯有赖二媳妇和几位婶子辈的女眷在内厅上做针线。赖瑾前去醒过众人,赖升媳妇开口笑道:“你若是无事,也该去府上看看宝玉才是。听说他这回被二老爷狠狠打了一顿,伤的不轻。”
  赖瑾听见这话,不免开口叹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早上上朝的时候不还是好好儿的吗?”
  赖从容的媳妇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的说道:“可不正是晌午时候的事儿。那忠顺亲王府的长史官都寻到荣国府头上去了,指明要宝玉将他们府上的戏子交出来。口内还说了好些不干不净的话。当着二老爷的面又是威胁又是官腔儿的,气的二老爷怒发冲冠。勉强难耐住火气将那长史官送走了。回头又碰见府里的环三爷当面告状。只说宝玉不正经,拉着二太太身边的丫鬟强奸不遂,那丫鬟便赌气跳井死了。二老爷一气之下,将宝玉押着暴打一通。谁拦谁劝也不肯听,最后闹到老太太跟前儿。老太太心疼的不得了,只说要带着宝玉回金陵祖宅。祖母和大娘他们都去劝了。”
  赖瑾听见这话,只觉得脑仁儿都疼的厉害。当下起身说道:“既如此,我也进府瞧瞧去。”
  赖升媳妇点头说道:“都听说了,合该去一趟。毕竟你和宝玉也是从小的关系。”
  又道:“你手上不是还有些沈将军送你的金创药吗?拿去一瓶儿给宝玉,依府上那种人家,百八十年也没个上阵杀敌的,所有的伤药自然也不比沈将军的好。
  赖瑾点头不语,立刻回房取了药膏。赖升媳妇也顺口吩咐下人备齐车马,送赖瑾去荣国府。
  到了荣国府,上面的主子都不在。只留了一群家下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赖瑾随意拽个人打听两句,却原来都赶着去园子里看宝玉去了。赖瑾也不耽搁,径自去了大观园。
  怡红院中,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抽噎恸哭之声不绝于耳。满院子的丫头也都通红着眼睛,更有仓皇害怕的。赖瑾先往贾母跟前儿见礼已毕,方才越过众人进了内室。彼时宝玉被打的昏昏沉沉的,趴在床榻之上。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袷纱被。脸冲里头,迷迷糊糊地睡着。袭人默默站在一旁,淌眼抹泪的伺候着。瞧见赖瑾进来,丫头们连忙起身见过。赖瑾摆了摆手,轻声问道:“如今怎么样了?”
  袭人还没来得及回话,听见人声的贾宝玉慢悠悠的张开眼睛,动作艰难迟钝的转过来,气若游丝的说道:“是瑾弟弟啊!又让你人担心了。”
  赖瑾这会子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小心翼翼地坐到贾宝玉身边,掀起袷纱被看了一回,但见满目紫涨,皮肉肿的都有些发黑了。青青紫紫的伤痕自腰间到腿肚,浮起越有四指还高,触目惊心。赖瑾不免叹息道:“这下手也太狠了。这是要把人往死了打。”
  袭人等人闻言越发哭出声来。贾宝玉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却是开口说道:“我对不起琪官儿,这会子恐怕他已经被忠顺王府的人给抓回去了。”
  赖瑾已经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贾宝玉的脑袋训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想他?有这会子后悔的,你当初就别做那等子出卖人的事儿。忠顺王府的人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巴巴儿地先把人供了出去。我见过绵软的人,却也没见过你这么没担当的。你倘或是遭了刑受了罪实在忍不住了将人的藏身处说出来,也算你有一番义气。可现如今又怎么说……凭白了琪官儿那么相信你一回。”
  贾宝玉被说的一言不发。越发上火的闷声垂泪。
  赖瑾见他原也不是为了数落他。见此情景,只好住口不谈。后又见贾宝玉哭的厉害,不免开口劝慰道:“琪官儿在忠顺王府也很是得意的,想来忠顺亲王贪恋他身段儿容色,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过两日我再着人打探打探琪官儿的消息,打听到了便使人告诉你一声也就罢了。”
  贾宝玉抽抽噎噎的说道:“琪官儿这次定然遭了大罪了。”
  赖瑾叹息说道:“死罪可免,活罪怎么也该受的。只是你以后远着他一些罢。你已经害了他一次,可别害了人家第二次了。”
  贾宝玉神情落寞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终是我对不住他。”
  “你对不住的人多了去了。”赖瑾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脱口说道:“那二太太身边投井的丫鬟又是怎么回事儿?当初袭人的事情我就告诫你举动不要轻狂。你总是把人的话当成耳旁风。等出了事儿又在这里寻死觅活的。”
  赖瑾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觉得心灰意冷。连话都不爱说了。
  贾宝玉趴在床上一声不吭。赖瑾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袭人道:“这是沈将军给我的金创药。对于这等棍棒刀枪加身的外伤最有效果。等晚间的时候你把这药膏给他抹上,三五日的功夫也就好了。”
  袭人接过药膏,感恩戴德的谢了。
  赖瑾转过来向宝玉说道:“你好好休息罢。我先回去了。”
  贾宝玉下意识转过身来,开口说道:“这功夫你该去林府上接瑜儿弟弟回来了。遇见林妹妹的时候千万别和她提起我这伤,她该伤心了。”
  赖瑾点头不语。出来的时候贾母和王夫人依旧是老泪纵横,却不敢哭出声来扰到宝玉。赖瑾见状,不免又是感叹天下父母心。探春躲在王夫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也不敢轻易开口。毕竟宝玉这番罪过是贾环在家政跟前搬弄是非才来的,探春也怕王夫人一时恼怒,发作到她的头上。
  至于邢夫人、迎春、惜春、李纨等,虽然面上也有担忧悲切之意,但在赖瑾看来确实冷漠旁观大过心痛。不过这也都是难免的。
  贾母强打起精神向赖瑾笑道:“多谢你来看宝玉一回。”
  赖瑾连忙躬身回道:“老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同宝玉自幼相识,如今他病了,我合该来瞧一瞧。我也带了一瓶上好的金创药给宝玉擦拭,这东西原是沈轩在战场上用的,当日也给了我几瓶。如今我拿来给宝玉疗伤。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宝玉定能行走如常,至多一个月就能痊愈,定不会耽搁明年会试。老太太也不要太过忧心。要是因此坏了身子,宝玉更是难以安心。”
  贾母默默点头,只觉得心里越发熨帖。看着赖瑾毫不做作的关切面容,贾母不免又想起当日赖大两口子在府上管事的时候,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琐碎杂乱。宝玉也不像如今这般动辄出了差错。
  想到此处,不免有些嫌弃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身子一僵,心中越发气苦。看着赖瑾的眼神都带着两分森然煞气,恨不得赖瑾就此消失才好。
  赖瑾无语的摇了摇头,拱手告辞。
  贾母也没虚言客套,只是让鸳鸯将人亲自送出去,也就是了。
  次后到了林府接瑜儿的时候,赖瑾果然没和林黛玉提起贾宝玉的伤。只是这件事情如今在京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赖瑾也不确定林黛玉到底知情不知情。
  不过赖瑾倒是单独见了林如海,将下午时候从戴权那里听来的话一一转述。末了开口说道:“一入侯门深似海,无论是入宫为妃,还是嫁入王府,终究没听见有哪个是真正幸福的。林伯父要是没有送林姑娘入宫侍奉的意思,还应该趁早决断才是。”
  林如海的眉宇间多了一丝凝重,向赖瑾谢道:“多谢瑾儿费心,我省得的。”
  心中却暗暗懊悔,要不是当年出了刺客一事连累的赖瑾坏了身子,以赖瑾的人品才学,容貌性格,配着玉儿刚刚好。况且两家又是世交,赖家人也算是从小看着黛玉长大,又有自己这个父亲从中权衡,难得赖家人大多都是一夫一妻,没有纳小的。如此一来即便黛玉过门也不会受委屈。只可惜如今看来再怎么般配,恐怕也是有缘无分了。
  最重子嗣的林如海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身体有疾,不能生育的男人。
  这厢赖瑾可不知道林如海心里打得什么盘算。把该说的话同林如海说完,赖瑾便带着赖瑜回府不提。
  彼时已经到了掌灯十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赖嬷嬷和赖大媳妇也从园子里头出来了。大家伙儿都坐在厅上闲聊,颇有一番唏嘘感叹。
  “你说当年看宝二爷的时候,除了性子绵软一些,也没有这么混账。岂料如今越长大越不如从前了。闹到如今还揽了个奸淫奴婢,诱拐戏子的污名。幸好林姑老爷机警,尽快断了宝二爷和林姑娘的亲事儿。要不然,如今被笑话的恐怕就不只荣国府了。”
  说话的是赖从荣的媳妇张氏。自从赖大和赖升两家的因为与荣府二房有了嫌隙而被迫离府之后,赖尚宁三兄弟便对二房没了好感。因此对于宝玉此番遭遇,也是幸灾乐祸大过同情着急。
  赖嬷嬷却不愿意听小辈如此尖酸刻薄的话。当下冷颜说道:“不论怎么说,荣宁二府的主子们从未对不起我们赖家人。当年要不是老太太慈悲,放了第四代的小辈出府读书,哪有如今你们风光显赫的时候。现如今府里的宝二爷遭了难,你们不说帮忙想想辄,周全周全,反而在这里幸灾乐祸的。得亏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儿,还用不上你们费心筹谋。说句不好听的来,万一哪天荣宁二府真的遭了什么抄家灭族的大难。指着你们这群人去雪中送炭?恐怕没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噤若寒蝉,再无动静。
  半日,赖升媳妇讪然说道:“从容媳妇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咱们府上该办的事情还要办。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就那么心狠。不过是不忿当年我们被二房的人那么挤兑罢了。倒也并不为别的。”
  赖嬷嬷脸上神色略微缓和,冲着赖瑾说道:“你在朝中当差,结交的人也多。若是可以的话多帮宝玉澄清澄清。你从小跟他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宝玉最是纯良亲善不过的。哪里就像外头传言的那般色中饿鬼的连母亲房中的丫鬟也不放过。何况宝玉胆子那么小,又岂会做出拐骗王府戏子的事情来?这些事情有道是有的,但定然不是外头传言的那么难听。宝玉明年还要参加会试,有这种名声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要是能帮忙,要尽快出手帮帮他才是。”
  赖瑾颔首应了。
  赖嬷嬷又是一阵唏嘘感叹,摇头叹道:“自我们一家人出府以来,府内的丫头婆子们是越发嘴碎心黑。什么样的歪话都能编排出来,什么样丧良心的事儿都能做出来。我们眼下不再府内做事了,有些事情看在眼里,却也鞭长莫及了。”
  最近一段时间,荣国府的乱事儿越来越多。说句形象的话简直就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件事情接着一件的。老太太年岁也大了,精神头也不足,管不住这些志大才疏的后辈。叫他们做出一桩桩叫人笑话议论的丑事来,心里不忿却也渐渐没了约束的能力。赖嬷嬷看在眼中,心下更是焦急。
  可现如今她们赖家人在王夫人跟前儿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碍眼的东西。赖嬷嬷不论说什么话,王夫人也绝对听不进去的。
  她也懒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只是不忘嘱咐赖瑾在外头多担待一些罢了。终究是府里头出去的老人儿,以前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如今既然能做到那份儿上,赖嬷嬷哪怕是看着老太太的面子,该做的也都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