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我是他的朋友,担心他出了事。”阿芃像是看到了希望,连眼睛都在发亮,“大叔,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哦……”
  大叔将门打得更大了,站直了身。
  他大概四十多岁,高高瘦瘦,戴着斯文的金框眼镜,光滑的脸上连一丝胡茬都没有,看起来文质彬彬。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难道你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的眼睛隐在镜片的反光中,低沉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总在这里晃荡,是不是因为你听到了什么动静?比如说……求救的声音?”
  “大叔,你帮我报警吧!”阿芃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带了哀求,“我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了。可是如果您作为邻居而报警,就更说得通了。”
  “小姑娘,你想让我报警,也得给个理由吧。”他慢慢悠悠地说,“是因为你……经过的时候,听到了求救声么?”
  阿芃心一横,连连点头:“对!我听到了!”
  她又有点心虚,解释了两句:“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听不太清楚……”
  她焦急的催促着,求着面前的那个人帮助他。
  却没有注意到大叔的呼吸微微一滞,左手下意识在身边握紧,又松开。
  他把手抬起来,伸进外套口袋中。
  阿芃以为他听信了她的说辞,要掏手机,欣喜地抬头等待着。
  他停了一下,在空荡荡的、安静的楼道中瞄了一眼,又终究把手拿了出来。
  “唔……我家和你朋友家,阳台其实是挨着的。”他斟酌着词句,“要不然,我隔着阳台帮你喊喊隔壁的人?”
  他恰到好处地迟疑着,犹豫着,像是在暗示什么:“可惜了……我实在是恐高,不然如果稍微探出身看看,应该能看到他卧室里的情况……”
  他的暗示生了效。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比关心则乱又一腔孤勇的粉丝,更豁得出去的人呢?
  一切的一切,从阿芃第一次偷偷溜进方川公寓的那个晚上,就阴差阳错发生了偏离。
  “我不恐高!我可以去看看!”阿芃像看到了曙光,“或许……如果大叔你们的阳台是连着的,那能从窗户翻过去吗?或者最起码,我可以看一下隔壁的情况吗?”
  棕红色的铁门彻底打开了。
  大叔穿着雪白的衬衫,微笑着,让开了门前的路。
  他身后的公寓也是雪白一片,浅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放着一桶桶的乳胶漆和羊毛刷,雪白的墙壁纤尘不染,白得惊人。
  “我家最近在装修……”大叔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对了,小姑娘忙了一晚上了,渴了吧?想喝点什么?”
  这样干净的房间,却传来一阵若隐若无的血腥气,像从房间角落,每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缝隙里沁出。
  房门嗒地一下,极轻地在阿芃的身后关上。
  她丝毫未觉,大步穿过客厅朝南侧走过去。
  “阳台是在这里吧?”阿芃一把拉开了阳台和客厅之间的推拉门,往窗前一站,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叔,你在开玩笑么?这阳台怎么算连着啊?你家和他家中间差着半米呢,我就是长颈鹿,也没办法看到隔壁啊!”
  她回过头,怒气冲冲的表情在看见身后的人那一霎,土崩瓦解。
  棕红色的铁门紧闭,那温文尔雅的大叔散漫地坐在沙发上,左手终于从衣服口袋中拿出来,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小姑娘,你知道娶一个不合心的老婆,是什么感觉吗?”他垂着眸子,低沉的声音像是魔鬼的低唤,“叽叽叽叽,就像一只聒噪母鸡,每天都在你耳边叽叽叽叽这样叫……”
  “我结婚二十年了,养了这么个不知感恩的母鸡,每日每夜都在煎熬……到忍无可忍的那一天,到底还是解脱了。”
  “她吸你的血,吃你的肉,花你的钱,还要每天这样哔哔哔哔地吵你,吵了架,还要拿鸡嘴去啄你。你看,都啄出血了……”
  大叔一下一下挽起衬衫袖管,一道道长长的血痕,像是绝望的女人拼命挣扎,用指甲在他手臂上抠出的伤痕。
  “小姑娘,你杀过鸡吗?”他抬起眼睛,“对准鸡脖子,一刀斩下去,最多一分钟,再扑腾的鸡也安静了……”
  “就是血啊,溅了满墙满地,脏得很,要用小刷子沾好白漆,一点点把整面墙都刷干净……像个,嗯,粉刷匠。”
  “沸水烫毛,菜刀斩肉,把那鸡切成一块块。腿肉放进一个袋子,鸡胸放进一个袋子,鸡头嘛……就要先在冰箱里冻起来,唔……贸然丢出去,是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阿芃如坠冰窟,想尖叫,想怒吼,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一只白斩鸡,要分成七八个袋子来装才能不那么显眼。我呢,就想着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出去扔那么一袋子垃圾。”他伸出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但每次我想出门,总能发现有那么个小姑娘在楼道里走来走去,嘟囔着自己听到了呼救声,还要报警,非说这楼里死了人……”
  “鸡临死前,总要叫那么几声的。我也不确定,小姑娘是听,还是没听到我家那只鸡的叫声呢?但总让她这么折腾,我这颗心啊,就总是七上八下,不安稳啊。”
  “你说,这个小姑娘,该死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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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芃不会知道现在的方川,正被经纪人黄平兰关在自家工作室里,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和刚交的女朋友分手。
  她也不会知道仅仅几天之后,阿川傲娇又富贵的女朋友就会揣着解约金上门,替他和压榨了他八年的经纪公司赎身。
  阿芃看不到几天之后的方川“病愈”,再一次登上舞台。
  就像方川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叫做阿芃的女孩子,为了他付出了生命。
  在阿芃第一次来到方川家公寓的那个晚上,在她因为担忧而无数次徘徊的楼道里,恰恰好有个因为杀了人而急于抛尸的凶手透过猫眼看到了她。
  做贼心虚的凶手,起了疑心。
  而满心担心方川被黄平兰暗害的阿芃,却从来都没有想过,真正的猎物变成了她自己。
  第19章 粉刷匠(六)
  每个人在生死存亡之际,都会迸发出无穷尽的能量。
  阿芃像是一头垂死挣扎的小兽,猛地朝铁门撞去。
  她想逃跑,哪怕只是打开门来呼救。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呢?
  头皮传来一阵剧痛,阿芃被凶手一把拽住脑后的长发摔倒在地。眼前寒光一闪,她甚至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只是肩膀上传来一阵阵温热。
  像热水流下来。
  第一刀,她被扎中了肩膀。
  阿芃有一瞬间的恍惚,指尖温热粘腻的鲜血,不知怎么让她想起不久之前咖啡店中,她喝在口中的那杯热巧克力。
  不过是几个小时之前,却像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她不想放弃,她拼命挣扎,她伸出手臂抵挡。
  第二刀,砍在了她的手掌上。
  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像冒着泡的沸水,被挣扎中的阿芃挥溅到了雪白的墙壁上。
  大叔的眼神瞄过去,似笑非笑看着待宰羔羊一样无力的她,语气甚至有些可惜。
  “哎,脏了,明天怕是要再刷一次墙。”他嘲弄着。
  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小,阿芃想再次抬起手臂,用尽全力却仍然是徒劳。
  她从来不知道人竟然真的脆弱到这种地步。
  第三刀落下的时候,阿芃紧紧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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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的雪夜,宝灵街上十分寂静,落了一层薄雪的街道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茉莉洗头房灯还亮着,小海半趴在窗边的洗头椅上,困得眼皮一直在打架。
  “姐姐,什么时候开始啊?”他迷迷糊糊地问。
  “唔,快了。”茉莉笑眯眯地说,“你要是困了,就在我这里睡吧。”
  “你妈妈今天晚上很忙,顾不上你的。刚好,别回去了。”她伸出手臂,啪地一下关上了窗户,把楼上那隐隐约约的男人女人交杂一起的古怪声音隔绝在外。
  再一回头,小海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一动不动,呼吸是那样轻,让人几乎想伸手去鼻子下面试探一下他到底还活着么。
  “就这么睡啦,到底是个孩子呢。”
  茉莉轻轻摇了头,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
  “没了观众,戏总要演。”她坐在桌边,眼前放了一盏小小的白蜡,一面镜子立在蜡烛前面。
  茉莉靠近镜子,轻轻哈了一口气,光滑的镜面腾起一层白雾,仿佛一堵白墙。
  “你一个人,估计是打不过他的。但你别忘啦,那房子里还有谁呢……”
  茉莉细长的手指刮在镜子上,发出刺耳的滋啦声,指尖所到之处留下长长的红色痕迹,在镜子上画出一个血红色的剪影。
  她满意地点点头,拿起了镜子,靠近烛火。
  镜中的人影在橘色的火焰下越发明显,随着她手腕的抖动,仿佛在浮起白雾的镜子里面跳着舞。
  茉莉的指尖还在划着,像白墙上画画一样,有的时候画一个箭头,有的时候画一个娃娃脸,有的时候……干脆写起了字。
  “杀……杀……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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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芃的掌心紧紧贴在墙壁上,鲜血渗入白墙中。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大叔瞪大了双眼,露出迷惑又慌张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颤抖着声音,手里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过身。
  她方才背靠着的那一片雪白的墙壁上,竟然浮现了一个真人般大小的血影。
  是个女人,即便鲜血覆盖了脸庞看不出五官,也能知道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披着凌乱的头发,直挺挺印在了墙上。
  不,不仅仅是这样。
  曾经被涂料油漆一层层精心刷过的墙壁,不知何时,全部出现了鲜血的痕迹。
  有些鲜红,像是刚刚泼溅上去的;有些暗褐,又像已经过了很多天。那些血痕形状不一,有的看起来像人头;有的是箭头,指着冰箱的方向;还有的甚至是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