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她分明是在笑,可目光却是冰冷而嗜血的。
  阿兰身体已经很不好,眼下心中的执念散了大半,脚步反而轻快了几步。
  绮月扶着阿兰进到寝殿,如此荒凉破败的地方,她无法想象这些年阿兰是怎么一个人活下去的。
  “没关系的。”仿佛是猜到绮月心中所想,阿兰苍白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月华宫在夫人死后,被月氏王厌弃已成禁宫,鲜有人来,我住的舒坦。”
  阿兰说的轻松,可绮月几近落下泪来。
  待到扶着阿兰去休息后,绮月这才回到前殿,玄素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牢牢地看着她。
  “月氏王已经死了。”玄素轻声叹。
  “你知道吗,我和母亲来了月氏之后,母亲便被关进了月华宫,而我因为讨尉迟重光的喜欢,这里所有的人都喜欢欺负我。”绮月淡淡的道,“只有阿兰对我好,所以母亲也对阿兰很好。”
  玄素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绮月也并不需要回应,因此继续道:“后来有一日,大家说母亲得罪了尉迟诫那个老东西……后来,母亲饱受凌辱,她撑了过来,第二日却自杀了。”
  她抬起头来,一双眼冰冷如刀,“如果母亲想死,她早就可以死了,为什么在好不容易熬过来之后,她死了。”
  “玄素。”她轻声道,“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母亲的铃铛?”
  玄素微微一怔,怪不得,那时候她那么果断地就和自己走了,并且一直跟着自己。还有刚才,她问起这个铃铛……原来是为了绛云夫人吗?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腰上月色的铃铛,泛起清灵的响声。
  正在这时,忽然一声巨响,有人破门而入。
  “呦呵,本王道本王的小月亮哪去了呢,原来是躲到了这里来。”尉迟重光破门而入,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这不是那位佛子大人,王兄的贵客吗,怎么也在这里?”
  “尉迟重光,你滚远点。”绮月面色微冷,尉迟家的人都是一般货色,她不信尉迟重光不知道当初母亲真正的死因。
  在他之后,一群黑甲将士鱼贯而入,几乎瞬间便将整个月华宫围困起来。而在尉迟重光身后一步的位置,竟然跟着阿芝。
  “殿下!”阿芝兴奋指着二人道,“妾身就说了!这个女人和那个和尚真的有一腿!”
  “小月亮,你这是做什么?”尉迟重光勾唇一笑,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你怎么和一个和尚混在一起,”
  “我和谁在一起,还不是你管得着的。”绮月冷哼一声,暗自强动内力。
  便是拼地鱼死网破,今日也绝不会再向这个男人低头!
  “本王是管不着。”尉迟重光面上笑意越发浓烈,“但是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的死吗?当年父王身患重病,看遍天下神医,无药可医。后来,遇到了一个人……是他告诉父王,西凉的绛云夫人,是蛮疆绮族的后裔。”
  “她的身上,有一种蛊虫,名为舍身。舍身换命,可医天下疾。”尉迟重光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一字一句道。
  “那个将舍身蛊告诉父王的人,正是圣僧阿难,那位佛子大人的师父呢。”
  绮月蓦地看向身边的人,而玄素的神色却不动分毫,只是平淡地回望了过来。
  第29章 执念 这一生,我会保护好她的。……
  “师父在我很小时候,便已经死了。”玄素的目光坦然,“绮月,师父死的时候,是被我亲手葬在南离的,他所说的,绝无可能。”
  “哦?是吗。”尉迟重光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那看起来,咱们的佛子比起他的师父,还是略逊一筹嘛。”
  “绮月。”玄素轻声唤她的名字,“你信我吗……”
  绮月死死地盯着他,忽地转过身去,双臂伸展。只见无数无色丝线自她的袖中飞出,无风而舞,只有折射出的银白光线,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宣示着它的美丽与危险。
  “这是?”阿芝忍不住问道。她想象着这个狐狸精被抓起来的样子,野王殿下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眼前的丝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想必殿下一定有办法治住这个女人。
  “弱水丝。”尉迟重光目光微怔,他面上笑容冷却收敛,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本王没想到,令整个西疆闻风丧胆的那个弥城的女刺客,竟然就是你,本王的小月亮……”
  “什么女刺客?”阿芝之前本就是黑沙的一介普通女子,一路靠着美色走到这里,生存已经不易,哪里有心思打探这些事情。但她不蠢,此刻也听得出来野王语气中的凝重,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她话音刚落,却见周围的黑甲将士们脸色低沉下来,一个个皆是强敌在前,谨慎防备的模样。
  “近些年来,但凡得罪弥城的人,皆死状凄惨,从不留全尸。”尉迟重光缓缓地道,“纡本就喜欢培养这些亡命之徒,但此人出手着实过于残忍,因此也难免招惹了一些人前去挑衅,无一不是死状凄凉。据说那一日,弥城的护城河都被染成了红色。”
  阿芝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悄悄后退了几乎,她只觉得有些冷。
  那种冷,是透进心里的冷。
  “只有唯一一个人,留了一口气从碎尸堆里爬了出来……”他继续道,“那人告诉所有人,那个刺客,是个女人。”
  “什么刺客?”阿兰的声音从殿内响起来,她揉着眼睛蹒跚从里头走了出来,一边问道。
  绮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却是玄素快步上前护住了阿兰,“没什么刺客。”
  闻言,绮月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却正对上这人望过来的眼神。也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匆忙避开了那目光。
  那目光里,竟然是怜惜。怎么可能……听到尉迟重光说的话,他为什么要怜惜自己?可笑。
  她可是……一个杀人魔头啊。
  “这是,黑甲军?”阿兰毕竟不是老糊涂,她看清了面前围困着整个月华宫的是什么,也看到了正前方站着的人,“尉迟重光。”她一字一顿地、恶狠狠地道。
  “阿兰姑娘,好久不见啊。”尉迟重光斯文地道,“倒是要多谢你,小时候一直保护我的小月亮呢。”说着竟然躬身,朝阿兰的方向鞠了一礼。
  “禽兽!”阿兰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那时候,这个尉迟家的儿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向小姐示好,只是想看到小姐被欺负时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真以为能在月氏过着和西凉一样的生活。
  无色的弱水丝是这世间最柔软也最坚韧的东西,锋利得足以不沾一滴血地隔断无数人的喉咙。
  绮月腕上一动,弱水丝如有神力般被催动,快如无数支利剑般向尉迟重光的方向袭去。
  尉迟重光早有准备,只见他长袖一甩,运起内力将弱水丝裹进袖中,卸掉力道。
  漫天的布片如雪花般飘落,他心中却觉得不对,这力道看起来厉害,仿佛能冲破万钧,实则并不见得有杀人之力。
  “黑家军!快抓住他们!他们要逃!”他猛地反应过来。
  想必绮月身上软骨散的药力未散,眼下她只是强行破除药力,实则坚持不了多久
  只是她杀气太过浓烈,铺天盖地而来,足以让这些在血海中翻腾的黑家军,以及自己,一时间难以觉察。
  可是已然来不及了,绮月只动用了一小部分力量驾驭弱水丝,更多的内力却是运气轻功,一手拎起玄素,一手扶着阿兰,越过宫墙便朝外奔去。
  “不能让他们逃了!”尉迟重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仍可见其中怒火之盛,“放箭!”
  绮月的身体已到极致,由于失去了内里的压制,她感觉体内的两种蛊虫蠢蠢欲动,整个人变得滚烫。
  “绮月你怎么样了?是不是……”玄素担心地看着她,他从没有一刻如此难过,难过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帮忙的力量。
  “我没事。”绮月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手腕微颤,收回袖中的弱水丝再度伸出,却形成一道细密的屏障,挡住了身后来势汹汹的箭雨。
  内力终于耗尽,好在也逃进了王宫的后山。绮月的内力溃败,弱水丝仿佛失去依持般,散落一地。
  她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却听到“咻”得一声,紧接着便是身边的人闷哼一声。
  “阿兰!”绮月惊呼,一伸手,所触之处,已然尽是湿濡。
  “刚才……最后一支箭……”阿兰面露痛苦,却竭力想给绮月一个笑容,“没事的小姐……阿兰不疼……”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绮月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起身顾不得一地的弱水丝,就要往回去,“我回去要杀了尉迟重光!”
  “……小姐。”阿兰艰难地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裙摆,一面摇了摇头道,“不要。”
  “阿兰姐姐,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绮月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魂魄一般,瘫软地跪在阿兰的面前,眼中的泪冲破了隐忍,混合着血淌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要是能再撑一会,再多一会就好了……”
  “没事的小姐。”阿兰抬起手,为她擦拭着泪,“阿兰能活着看到小姐,就算没有报仇雪恨,也可以安心地去见夫人了……”
  “阿兰,你不会有事的。”绮月擦了擦泪,坐起身,双手放在阿兰的手上,就要为她输送内力。
  “好了小姐。”阿兰挣扎着将自己的手从绮月的手里收回来,“你还是这么的任性,明明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
  她说着,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奴婢不想让您看到奴婢死去的一面……小姐,您可以满足奴婢最后的这个心愿吗?”
  “阿兰!”绮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可那张脸上的坚定……她猛地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背对过去。
  阿兰已经要闭上眼了,她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玄素,轻声道:“大人……”
  意识到是在叫自己,玄素跪在她的身边,凑近了些,听她继续道:“奴婢这一生,看过许多人。有的人……眼里是贪婪,是阴险,有的人……眼里是干净,是明亮……可是您……”
  她的声音很轻,让玄素可以听得清,可绮月却听不到。
  “阿兰……姑娘。”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却听她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
  “您的眼中,是执念。”阿兰道,“奴婢不知道您为什么有这么重的执念,又是否与我家小姐有关……只是希望您,不要伤害她……小姐她,其实是个好人。”
  玄素沉默垂首,“这一生,我会保护好她的。”
  却无回应。
  玄素抬眸去看,那悲惨了一生的女子,已然闭上了双眼,面上含笑。
  “绮月……”玄素转过身去想唤绮月。
  却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身体软软的,滑落下去。
  第30章 庙 这里是我的家。
  绮月醒来的时候,已然在马车里,马车外有山民的歌声与孩童的欢笑,让她一瞬间有些恍然。
  她先开沉沉的帷幔探出头去,入目所见是一望无际的山峦,如同高耸的巨人,站在青天之下,向远方绵延数万里而去。
  “姐姐,你醒啦?”
  山民的歌声停了下来,余音绕着空谷回响开来,仿佛山川之中有仙人在歌唱。
  女孩回过身来,目如碧玉,树林间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留下朦胧却明亮的光晕来。
  “这是要去哪里?”绮月的目光从女孩奇异的瞳色上移开,声音有些许冷淡。
  她最后的记忆,是与玄素和阿兰一起离开月氏王宫时,浑身难忍的刺痛。她每用一分力,全身的肌肤都在煎熬,全身的毛发都在战栗。可是她想……她想阿兰活下去。
  后来呢,后来……阿兰让她转过身去,她仍记得自己如同失魂落魄的人偶般无能而无奈。
  她的记忆便已然模糊了。
  “南离山。”女孩身边的男子带着斗笠,掩住了面容。他回过头来,声音温柔,却带着独特的清冷意味。
  绮月冷声道,“阿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