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恨多情对无情,空落一场伤人心
  在后褚皇宫找到的后褚传国玉玺,冯史已派人安全送至青川手中。青川碾转思虑再三,还是将后褚传国玉玺交由心腹送至京城玄隐师叔手中,再由他朝中可信赖的朝臣向皇上和吴越两王施压,后褚传国玉玺已入北齐朝廷,他赫连渤立下的赫赫战功谁还能压掩在北齐天下。
  这本是喜事一件,只是青川压低的深眉并未轻上几分,叶寒瞧着坐在明窗旁看书研习的青川,手中书卷停留在那一页已经多时,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面色凝重。
  叶寒让常嬷嬷先照顾下阿笙,自己端了一杯明前新茶向青川走了过去,“看了这么久书,先歇会吧,别伤着眼睛。”
  见是叶寒走了过来,青川深重的眉骤然舒展开,伸手接过叶寒手中的热茶放在矮案上,边牵着叶寒在身边坐下,“这些小事让丫鬟婆子做就行了,你别累着。”
  “端个茶送下水有什么累的,反倒是你,一坐就是大半天,眉间的‘川’字就没散过。”叶寒也不知何事能让青川心事重重,后褚兵临城下时也没见他这般过,可惜她人微力弱帮不了他,所以只能伸手帮他揉一揉眉间的愁绪。
  青川一把握住揉在自己眉间处的小手,然后包裹在自己手中驱走她手中的寒凉,边说道:“后褚的传国玉玺我已派人送至玄隐师叔手中,不出多久,朝廷的论功行赏就会下来,对浴血奋战的万千将士也算有了交代。”
  “这不是好事吗,那你为何还闷闷不乐?”叶寒不解问道。
  青川望着叶寒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清透明了,让他忍不住吐露所担忧之事,“后褚一灭,北齐西境的局面看似简单了许多,可实则却变得更加微妙,北胡、南平、夏国各国心思难猜,而最麻烦的则是朝廷对我的针对必然加重。若朝廷一直压功不赏,不让后褚入齐,不对后褚改州建制,北齐西境将局势难明,我这几年所做的努力也可能功亏一篑,所以我只能将后褚传国玉玺送入京城,以换朝廷下旨建褚入齐。”
  “既然如此,那你在担心什么?”
  话音刚落,被青川握着的手瞬间紧了半分,叶寒能清楚感知到青川心中沉重如山的担忧。
  “耶律平,又逃了!”
  耶律骜交代的耶律平的藏身之所,他都派人去围剿过,只可惜都晚了一步,耶律平早搬空了钱财金银,往北逃窜而去。沿途设立的关口、在后追捕的暗卫都没能将之抓获,反而让他流窜到了北胡。可北胡重利亡义,一无国无家的丧家之犬对他们来说何用之有,若不是北胡汗王见耶律平还有几分能力,以借兵为交换条件让耶律平帮他平定部落叛乱,又让他四处替他开疆辟土,要不然哪会收留他至此。
  后褚刚灭,大军正在休整当中,不可能为了耶律平一人大动干戈,无奈,他只好远派能臣入胡,对北胡汗王恩威并施,迫使北胡不得不扔了这条丧家犬,以免给自己惹上麻烦。耶律平失去北胡庇佑,四处逃窜,即便在他的重重拦截阻杀中仍带着小股亲信溜了,去向不明。
  正因耶律平行踪不明,所以他才寝食难安,耶律平的实力他最清楚,一条被逼到绝境的恶狼反击起来,那会有多可怕,难以估计。
  青川不由将叶寒的手抓得更紧,抱歉说道:“姐姐,恐怕又要委屈你了。耶律平一日未被抓获,你恐怕凡事都得小心,若无我的陪同你最好不要出府,外面太危险了。”
  叶寒乖乖点头,故作轻松宽慰着青川,“阿笙还这么小,我怎么舍得离开他。再说,我身子还未好,在庭中走几步都嫌累,哪还有那份力气出府乱逛?”
  来自叶寒的好意安慰,却蓦然让青川又陷入了一阵自我的沉默之中,对叶寒来说很短,然而对他来说却很长,长到他能回忆完叶寒所受的所有苦难,而她所受的这些苦难都是来自于他,他自是心怀愧疚,难以释怀。
  “啊……”
  突然被青川拉着向后一倒,叶寒猝不及防轻叫出声,然后两人双双躺在了月白色织锦的暖榻上,叶寒被吓得死死闭紧着双眼窝在青川怀里,两人交颈依偎,好生温情暖人。
  虚惊一场,叶寒本想坐起来秋后算账,可被青川大手死死按在怀里,听着他略带疲惫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别动。我累了,陪我睡会儿。”
  听似命令,更是乞求,叶寒听着便心软了,想着他这几年的不易,战场明枪朝廷暗箭,他累也是自然。只是,叶寒听着暖阁隐约传来的婴孩哭声,她还是忍不住想过去看看,“青川,你先睡好吗?我去看下阿笙,他好像哭了,等午饭时我再来叫你好吗?”
  青川没放,“别管他,你自晨间起来就一直围着他转,你这手是不是又疼了?”
  叶寒这才发现青川一直为何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就连现在抱着自己另一只手也一直在她的手腕处揉着。其实这是初为人母经常会得的一种小病,由于孩子还小背脊脆弱,不能久坐,所以需要人平抱着,时间久了便会造成手腕处筋骨劳损。
  可阿笙粘她,除了喂奶睡觉时不需要她抱,其它时间都粘在她怀里,她这当娘的怎么拒绝得了,所以时间一久她这手腕疼痛自是自然的事。等青川发现时,恨不得立即把阿笙给扔到玉堂去,还是叶寒这个当娘的舍不得,好说歹说才让阿笙继续住在合璧庭暖阁,但是约法三章,不许抱阿笙超过半个时辰,否则就直接将他扔到军营去。
  被青川揉散了经络,叶寒手腕处的疼痛渐渐散去,或许是暖香迷人醉,暖榻相依安,在窗外簌簌积素中叶寒轻阖上了眼入了梦乡,一方静幽难得平和,青川珍惜着两人难得的鸳鸯暖枕,如斯温情可尽百年。
  积玉成带,白素行织,再次封冻的沧河连接了曾时的后褚和今时的并州,天地清和,再无后褚的西境已尽是北齐之国土,更是他赫连渤的天下,而不是被囚禁在沧河行宫中沦为阶下囚的耶律骜的天下。后褚已不复存在,他这曾时的后褚皇帝也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还是那个巍峨高檐的“褚宫”,三重玉阶层层而上,通往的是天子至尊的宝座,可惜白日白雪从不给人做白日梦的权利,“褚宫”再像褚宫也终究不是,住在里面的亡国之君也终究只是一落入浅水的蛟龙,这座“褚宫”不是他住的皇宫,而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丘黄土。
  大殿常年大门紧闭,屋内光线暗黑,看不清脚下一寸一地,更分不清日子是过了一天还是一年。生乃天胄,活如阴鼠,如此人生,委实可笑。
  耶律骜就在这座耶律平为他自己修的“褚宫”中又当了三百多日的便宜皇帝。应是三百多日吧?他也记不清了,他唯记得长清被带走的那天也是雪落未尽的冬日,地有积雪,竹枝挂玉屑,天色好生阴沉,似有琼妃舞玉尘舞得漫天琼花下,就似今日一般。
  耶律平透过殿门半透光影的小方格偷窥着殿外变大的雪色,脚镣被束双手被缚,囚牢限制了他的身躯,但却锁不住他对长清的思念。
  下雪的天是寂静的,从天到地都是雪落簌簌的声音,听久了它便成了一种常态,与无声一般,反倒是偶尔竹枝惊折声,房檐积雪滚落入地的闷实声,还有人不时踩在积雪上的碾压声,都成了他每日空洞乏味的几抹排遣,让他还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里也并非是暗无天日的地狱。
  今日的“褚宫”好似比往时要热闹一些,耶律骜听着殿外积雪被一群来人踩得七零八落,更难得的是竟然还有几句人声若有若无传来,虽然只是几声强忍难耐的咳嗽,但也总比寂寞无人语要好。
  紧闭了快一年之久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屋内无烛火照明,光线幽暗,而冬时天色本就比夏日白光暗了几度明亮,再加上满天雪色抢去了一半白日光亮,落入殿中的光线少得可怜,少得连耶律骜抬头迎光也看不清此时站在殿门处的来人是谁。
  “耶律骜,有人来看你了。”
  耶律骜埋在黑暗中,讽刺一笑,这座囚牢就只关押着他这一个牢犯,不看他还能看谁,今日这一群来人的目的不就是来“看”他的吗?
  门前来人好读懂了耶律骜的心思,双脚跨进殿门,微微弯腰颔首拱手道:“一年不见,陛下别来无恙?”
  带链的镣铐突然一沉,埋藏在黑暗中的耶律骜惊愕抬起头来望着眼前来人,难以置信,“……长清?”
  长清有礼一笑,还是如在褚宫时那般清冷疏离,对人不冷不热,站在一隅如孤岭之巅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可今日长清还是长清,但好像又不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变了又仿佛没变,让他一时间根本分辨不清,更看不透。
  “你是……长清?”
  嘴角上扬尽是轻嘲,长清上前几步说道:“不过才短短一年不到,陛下就将长清忘得一干二净,着实让人心寒。陛下不是说过,长清之容长清之貌,长清之琴长清之音,陛下此生不忘吗?”
  这些话……他是对长清说过的,但长清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的长清温润如玉,对人谦和有礼,怎会睥睨人如尘、傲视他于无物?
  这不是他的长清,可……他真真切切就是长清。长清的左手腕处有一处两三寸大的长条疤痕,那是当年那群畜生用带棘的短鞭连皮带肉从长清身上撕扯下来的,由于伤口太深药石难愈,这条疤痕便一直留了下来,与眼前之人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路已走到这步,话已说到如此,长清也没再隐瞒的必要了,直言道:“今日前来,长清就是想告知陛下一事,长清入褚为谍是受北齐端王赫连渤所托,为的就是潜伏于褚宫之中,窃取褚国军事机密。如今褚国已灭,我亦功成回齐,只是你今日上路,念及你我相识一场,特前来送你一程。”
  没有愧疚,没有心虚,长清平静地说着他的欺骗就像平静地说着外面的风吹雪落。如此平静,如此理直气壮,就如同一个旁观者转述着另一人的背叛,与他无关一般,这与他含笑如佛的容颜很是相合,但也冷得可怕。
  耶律骜不信,他怎么能信,嘶吼着,“长清你骗我,你骗我的对吗?你是在恨我当时没及时救你,让你平白遭受了他们的侮辱虐打对吗?长清,我不是不想救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对不起后褚的列祖列宗,我不想做后褚的罪人,所以我才迟迟未将玉玺下落吐露出来。你别怪我,长清,你别怪我!”
  殿外一天雪色寂静无声,屋内铁索却清脆慌乱作响,耶律骜的急切是他濒临绝望的不甘,他不信,他不信长清会骗他,可他的自欺欺人却抵不过长清的诚实坦白,“陛下多虑了,长清怎会因此事就迁怒陛下,这事本就是长清一人策划的,为的就是逼陛下说出玉玺下落。如今后褚玉玺已入北齐京城,陛下之恩长清会铭记在心,来年忌日长清必在您坟前有一祭。”
  对呀,他怎么忘了当年救长清时那些畜生都让他下令杀了,就连他们的九族自己都没放过,若非有人提前安排救下,又怎会有那日污辱殴打长清的那三个漏网之鱼。为了入褚窃取敌国机密,不惜以身犯险为奴受辱,为套取他后褚玉玺下落更不惜亲身为饵被人打成重伤,只是为了让自己心软而已,只是为达成他精心策划的一计而已,自己于他,陌如路人,只剩利用。
  铁链骤然长拉成直,悬在半空紧绷如线,好似随时都可断开一半,耶律骜怒红了双目,狰狞满脸,冲还距一尺之隔的长清咆哮道:“三年相识,日夜相伴,我之于你,究竟是什么?”
  长清浅笑无怯,还是平静如来时那般模样,轻声说道:“战场诡谲,只论成王败寇,不谈局中人情。”
  “……好一句‘不谈局中人情’。”
  耶律骜盯着长清狠狠念道重复一遍,可话音一完却轰然倒地,若泰山瞬间崩裂塌倒,颓然若废石,再无丝毫天子之气,于情字面前低贱如一尘埃。
  长清性冷,这一点与在褚宫时一模一样,没有变,对于耶律骜这个人他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他为灭褚而去,亦只一心于灭褚之事,至于其它与褚宫有关的人与事,与他从无干系,耶律骜亦是如此。
  行刑的白绫已经入殿,行刑之人亦等待良久,耶律骜瞥眼看着将结束自己短暂一生的刑具,这恐怕是北齐对他这个后褚亡帝最后一点尊重了吧!蓦然,他突然醒悟自己这一生有多可笑,他为一男人亡了自己的国,而到头来这个男人却没爱过他分毫,最可笑的是临死之际,他竟丝毫恨不起他来,能不可笑吗?
  白绫绕颈,耶律骜望着快走出殿门的长清,最后轻声悲切问道:“长清,你说你喜欢江南春雨软柳烟云,你说你喜欢南朝青雨楼台佛声,若有来生,你可愿让我陪你看尽江南南朝、烟柳佛声,一生平淡就你与我两人?”
  长清回头,冷傲一笑,话语平淡却嘲讽十足,“陛下可能忘了,这世间从来就无长清一人,有的只是北齐的公孙释。”
  白绫骤紧,耶律骜瞠目难言,与其是临死的窒息反应倒不如说是听后的震惊。
  公孙释是谁,北齐才绝天下的玲珑公子,天下闻名,可无论是玲珑公子公孙释还是琴奴长清,于他都只是一人,他爱他,从奴隶台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他爱上了这个叫长清的男人,他知道他的恋情世俗不容,即便这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可他还是爱他,爱得太深深得他都恨不起来。
  白绫没撑过一盏茶,耶律骜便绝气于这一巍峨“褚宫”之中,曾是一国之君却落得这番下场,着实有些让人叹息世事无常。耶律骜的身后事是在场的行刑之人处理的,不过一卷草席裹身,一抔黄土埋骨,仅此而已,公孙释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甚至在还未等到耶律骜咽气就已离开了,没入风雪之中,仿佛从始至终这一切的人和事都与他毫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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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第162章过审了,可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