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_第303章
  吕局:“……”
  吕局那张总是胖乎乎笑嘻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似乎是在硬憋着什么的表情。从口型看,被他硬生生憋回去的应该是一句:“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三个星期前的那天晚上,你来到我家拜访江停,向他提出卧底计划。跟你后来放出去的风声不同的是,江停没有拒绝你,他答应了。”
  严峫向后靠在椅背里,剑眉之下的眼眶中淬着冰冷的光。
  “你们商量好让江停刺你一刀,然后连夜逃出建宁。但这里有个非常危险的点,就是江停需要起码好几个小时才足够跑到警察一时半刻找不到的地方,而您被刺中的伤口即便避开主要血管和内脏,也很难在缺少救援的寒冷雨夜中坚持几个小时——所以你们商量好打了个时间差。”
  吕局支着额角,沉着气不发话。
  “江停确实是九点左右离开家门的,但您一直在我家待到凌晨,估计街道上的清洁工开始上班后,你才站在我家浴室里,仔细对着镜子找准下刀口,浅浅的刺了自己一刀。您早年是法医出身,这几十年来经手的尸体成百上千,对人体结构和血管分布了如指掌;而之所以不到室外再刺,是因为那晚的雨下到了第二天清晨,您事先勘察好的‘遇刺地点’又非常黑暗偏僻,如果因为能见度低而手滑刺歪的话,很可能会真的造成意外。”
  “仔细收拾好浴室后,您才离开我家,来到遇刺地点,挤破了事先准备好的小血袋,顺理成章被环卫工发现送进了医院。”严峫淡淡道:“被捅和自捅的刀伤不同,如果严格验伤是会被发现的,但省厅技术总队负责伤情鉴定的胡处长是咱们市局苟利的师傅,只要事先暗示好,他不会大动干戈地跑来认真验。”
  吕局想反驳什么,然而严峫没给他这个机会:“除此之外还有一样可做物证的是小区监控,然而视频并不清晰——几个月前我被方正弘监视的时候,有天晚上他在楼下跟踪我被发现,事后江停和我一起从物业公司调过视频。就是在那个时候,江停记住了小区内的各个监控盲点。”
  吕局按住跳动的额角,认真道:“严峫,我理解你不愿意相信江停是叛徒的事实。但你能不能偶尔也勉为其难地,屈尊降贵地,稍微相信一下你的领导?”
  “领导?”严峫眼底涌现出讥笑,说:“魏副局和余支队从一开始就知道您这个计划吧,否则‘案发现场’挤破的那个小血袋,血清氯渗透检测一做不就露馅了?”
  吕局:“……”
  吕局终于仰天长叹出一口气。
  “严峫,严警督,严副支队。”他无奈地问,“为什么你就不肯相信,是江停在你家刺了你领导我一刀,然后趁乱逃走,而我谎称在外遇刺,其实是为了保护你这胎神瓜哇子呢?!”
  “因为用漂白剂清洗浴室血迹的人是你。”严峫冷冷道,“江停不会把我的洗脸巾误认成抹布。”
  人老成精的吕局估计打死也想不到最后的破绽竟然出自这里。他沉默地坐在大转椅里,短短几天已经养回来的大圆脸耷拉着,只有眼皮一个劲抽跳,止都止不住。
  “您还有什么话说么?”
  “……有。”
  严峫不乏嘲讽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吕局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你一个三十多岁大男人,还他妈用粉黄色的旧毛巾洗脸?!”
  严峫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旧毛巾吸水性好,否则次氯酸那点味道怎么会留到现在呢。”
  两人久久对视,吕局表情复杂,不知道是应该对严峫出类拔萃的侦查意识予以赞扬,还是后悔自己最后竟然栽在了一条旧毛巾上。那天晚上他没有用自己的外套擦去最后那点漂白剂水,就是怕羊毛布料纤维留在瓷砖地缝里,留下惹人怀疑的蛛丝马迹;但没成想最后弄巧成拙,反而成了真正的天意。
  “——老了,老了!”僵持好几分钟后,吕局终于摇头发出了沉重的感慨:“不中用啦,唉!”
  严峫靠着椅背,大腿交叠,双手抱在胸前:“所以江停确实没有刺伤你?”
  “……”吕局点点头。
  “也不是主动投靠黑桃K?”
  吕局无可奈何,又点点头。
  似乎有什么东西掐着严峫的咽喉,让他喉咙发堵,直勾勾盯着对面。
  “江停按计划部署,潜入吴吞、闻劭贩毒团伙进行卧底,准备伺机拔除中缅边境乃至建宁的一整条地下贩毒路线。”吕局一字一字缓缓道:“这件事高度机密,知情人极少,已获得了省公安厅刘厅长的批准。我们已经答应江停,如果最后圆满完成任务,他就能被平反昭雪,将三年前1009爆炸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如果不是吕局找上门来,我还可以再为你多维持一段时间的假象……”
  “你还相信我吗?不相信就对了。”
  “……日后再相见时,已是生死仇敌,而死亡是最好的滤镜……”
  “——严峫,”苍穹云海全数倒映在江停眼底,而他只定定望着爱人近在咫尺的身影,说:“我爱你。”
  ……
  无数声响同时在耳鼓中震荡,严峫低下头,紧捂着嘴大口喘息。疯狂的喜悦和极度的痛苦同时在胸腔中撕扯,将肝肠寸寸扯断,拧出窒息到极点的剧痛。
  吕局双手十指交叉,微低着头,从老花镜缝隙中射出锐利的眼光:
  “你应该为江停骄傲,严峫,他已经向我们传递出了第一份非常重要的线报。”
  第134章
  中缅边陲。
  贵概镇外, 盖得山区。
  烈日下的一辆越野车穿过山路, 上下颠簸, 终于顶着骄阳停在了寺院大门口。几个缅甸人跳下车,从后箱里搬出几个大纸箱,里面是林林总总各种食水和烟草, 纷纷熟练地扛在肩上穿过了庭院。
  司机来到前院红豆杉树下,毕恭毕敬欠下身:“吴吞大叔。”
  一个身躯干瘦、腰背微佝的老僧穿着土黄色袈裟,坐在树荫的躺椅上吞云吐雾, 慢慢地哦了声, 往院墙外重峦叠嶂的山头指了指:“还在?”
  司机点点头:“还在。”
  吴吞其实还不到七十岁,但脸颊两侧肉垂耷着, 深深的皱纹带着眼角往下,略微白内障的眼珠浑黄不清, 看上去像八十多了。也许是早年在金三角打打杀杀的太多,面貌神韵跟一般老年人相比有很大变化, 总是带着些狡猾和凶相。
  “打点也给了,招呼也打了,怎么都没用。”吴吞弹了弹烟灰, 说:“掸邦的警察, 从来都没像这次这么难缠过!”
  司机小声说:“据说边防施加了很大压力……”
  吴吞一声不吭,鸦片烟的雾气把他半个身子都罩住了。司机眼巴巴等着他,半晌只见老头终于一动,从凉椅上下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指指搬完东西陆续从寺庙里出来的手下:
  “叫他们下趟过来的时候,不用送东西了。”
  司机一愣,紧接着心领神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