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杳录 第16节
  顾云杳一直默不作声,玉戎忌惮端王,为何?西秦刚刚立国,玉非寒也只是刚刚封了端王,手中虽有实权,但却无多的兵力,为何玉戎会忌惮这个儿子?
  她这个沉思,完全没看到,昭王冲她频频投来的目光已经惹得好些人都好奇的看过来,玉戎也注意到了,只是并不做声。
  两位王爷的到来,让在殿中的各家小姐妇人都是眼前一亮,端王的冷酷虽然让人心生惧意,但不是还有昭王,同样是俊美无双,且一看就很亲和。
  众位小姐妇人的眼睛追寻在两位王爷身上,顾云杳则是把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背,余光里都是顾之曦,她心中想,现在且让你笑的开怀,就是不知道等会儿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她余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突然发现一个较为熟悉的身影,好像曾经是她璇玑里的人,只是后来去了何处她倒是未注意。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只是她低着头,要想收回余光自然可以不露痕迹,是以那人也不过是看了一眼,随即转向别处。
  今日这些人里竟然有前璇玑的人,难道真的与她猜想无异,那他们想做什么也就不难猜,顾云杳心里叹息,人死茶凉,看来她那杯茶却还是在红炉之上温着。
  “娘,今日可有歌舞助兴?”一般皇家宴席多有歌姬舞姬助兴,这个时代贵族的喜好,一时半刻当是改不了。
  许靖容点头,她也是听刘宜兰说今日会有番邦舞姬前来,据说那是惊动天下的美人,有人曾为了她一掷千金,却不曾换来那美人的一眼。
  顾云杳越听心里越觉得不对劲儿,这世上除了那人,还有谁有这等魅力与傲气?应该是没有的吧,但她怎么会来这里,她不是说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宫墙之内的气味?
  许靖容见女儿听的专注,很想多说一些,但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是以临时起意就拉了刘宜兰,“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兰姨知道的比我多,不若问她。”
  对着刘宜兰使了个眼色,她久居黎京,这里的消息比她灵通,知道的自然比她也多的多,这位舞姬是怎样的,她肯定知道。
  谁知道刘宜兰也很为难的看了眼许靖容,拉了顾云杳的手说,“不是兰姨不告诉你,是兰姨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这位舞姬非比寻常,并非谁人都能染指,据说但凡强来的,最后都失踪了。”
  这话说的有些耸人听闻,但听在顾云杳的耳朵里,却让她确定了一件事,来者真的就是柳轻盈,顾云杳一阵头疼,连她都跟着胡闹了。
  高高在上的帝后寒暄完之后,便挥手端上各色美味佳肴,这些菜式她自幼便常吃,想来这些能入的宴席的人也都一样,但大家还是边吃边赞赏有加。
  顾云杳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她在思索,如何将两个计划合并,既全了她今日的心思,又能打消那些人的行动念头。
  思来想去,她突然想到从崔禀意老头那里要来的东西,对了,可以用那个,前世她还是傅云的时候,时常在手中把玩,她的璇玑以及密友都知道这东西。
  但又一想,即便是那东西也不一定能全然让他们停手,看来只能用令符了。
  打定主意,顾云杳侧首附耳到许靖容身边,“娘,我想出去一下。”许靖容被她吓了一跳,这帝后都来了,她还要出去做什么,中途离席若是被发现,那可是有不敬之嫌,除非你有正当的理由。
  顾云杳知道许靖容担心的,摇摇头说没事,她出去是正事,自然这正事跟许靖容想的正事可不一样。
  她才起身,立刻就引起了倪安柔和顾芯眉的注意,两人对视一眼,又把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但只那一眼,就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算计。
  倪安柔纹丝不动,顾芯眉却也悄悄跟着起了身,反正刚才酒水喝了一些,这会儿也正好有正当的理由离开,只是不知道她顾云杳有没有。
  顾芯眉的步子很大,轻轻松松就赶上了缓步往外走的顾云杳,又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很不小心的脚下一歪,人就朝着她推搡了过去。
  看到顾云杳歪坐到地上,顾芯眉心里笑了,那时把她吓住的眼神,果然只是表面凶悍一些,乡下来的怎么也上不得台面。
  顾芯眉正在心里得意,冷不防脚下有股力道传来,让她整个人一个后仰直直摔在了地上,这一下当真不轻,那扑通一声,都把一尘不染的地面给差点砸出个印子来。
  顾云杳嘴角微微上翘,挂在腰间的信物被她一手掩进了腰带里,目的达到,这东西还是少露出来为妙,毕竟说不得在场的某些前朝官员会看出端倪,她可不想惹祸上身。
  “怎么回事?”玉戎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顾云杳立刻俯低了脑袋一副害怕不敢说话的样子,怯懦的模样看在玉戎眼中,更是微微蹙眉。
  顾之曦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可谁知道一抬眼,看到的竟是自己的两个女儿,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又见皇帝问话这两个谁都不出声,心里一急,自己站了起来告罪。
  “陛下,这两个乃是臣的女儿,御前失仪,都是臣教导无方,请陛下责罚。”听到顾之曦说话,顾云杳微微抬起头。
  这下所有人,包括正欲开口的玉戎在内,都看到了她脸颊上清晰的五指印,一看那印子就知道打的人力道不轻。
  大殿一时间寂静无声,顾之曦心里嘀咕,照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皇帝也不会多加责怪才是,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回应,难道今日他是撞在枪口上了?那好歹也有个说法才对呀。
  第35章 就是让你没脸
  转动目光,顾之曦悄悄抬眼看向上座,却发现上座的人直直看着下面,看目光的方向,好像是他两个女儿那里。
  发生了什么事?顾之曦赶紧扭头去看,生怕两人再惹出什么乱子,却在目光触及顾云杳时,突然就定住了,不止是目光,整个身子都定住了。
  怪不得大殿一时寂静无声,原来这孽障竟然把脸上的巴掌印子给露了出来,还在这么多大臣和皇帝面前,她是存心要让他出丑不是!
  顾之曦一瞬间的怔愣过去,怒火一时间噌噌的燃烧,孽障,果然不该放纵了她。
  玉戎脸上有一丝愠怒,顾之曦是他倚重的大臣,这么苛待自己的女儿,他的颜面也有些挂不住,这不是要告诉天下人,他玉戎倚重的是个治家靠打的莽夫吗。
  “罢了,也并非大事,想来两位小姐也是有正事须得外出,速速退了吧。”玉戎眉心微微跳动,他如今才知道治国之难,竟然连一个小家也须得照顾。
  顾云杳眉眼收敛,就这么和稀泥的想要打发人,玉戎,你把我想的也太好打发了。
  在皇帝语毕,顾之曦立刻躬身行礼,他转身往顾云杳和顾芯眉跪着的地方走,这大殿这两人是不能待了,否则顾云杳脸上的手印,岂不是会时刻提醒众人。
  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温和,顾之曦走到两人跟前还未开口说话,一道尖叫声一下子刺破了不少人的耳膜。
  昭王手中的杯子都被吓得掉在了地上,酒液洒在了锦袍上好大一块。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新裁制的袍子,有些欲哭无泪,转头就把手上沾染的酒水蹭在了李良政身上,后者一脸的无语,心说你洒了酒水毁了袍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玉非寒当什么也没看见,捏着手中的酒杯丝毫不为所动,事情跟他料想的差不多,今日顾之曦怕是要丢尽脸面才能走出这大殿了。
  顾云杳的尖叫不止吓到了其他人,也吓到了顾之曦,只是不等他说话,顾云杳已经捂住脸不住的以额头触地给他磕头,嘴里还喊着求父亲饶恕我,我一定会乖乖拉拢王爷之类的话。
  顾之曦心里的不好预感此刻尽数实现,他呆愣在原地,虽然刚才顾云杳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大殿门口站着的侍卫和门边坐着的几桌,怕是都听清楚了。
  他恨得牙痒痒,怒火烧光了所有理智,爆喝一声住口,手也高高举了起来,立刻换来顾云杳更大更惊恐的一声尖叫和哭喊。
  许靖容怎么会看不出来其中的端倪,连忙在顾之曦停滞这一瞬间里,冲到自己女儿面前替她挡住,“老爷,虽然杳儿与你并不亲厚,但好歹也是你的骨肉,你打了她一次也就罢了,难道今日还要再打第二次?”
  顾之曦的理智本来也早被顾云杳第二声尖叫给唤回来了,如今看到许靖容也跪在地上哭诉,心里难免烦躁,可他还记得有求于她,少顷也只是皱眉,不再说话。
  顾芯眉怎么也料想不到,不过是要这野丫头出个丑,怎么就会演变到如今的局势,而且她注意到,父亲和上座的皇帝陛下,似乎都一脸不悦的看了她一眼,吓得她立刻缩了脖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许靖容见顾之曦不说话,往前跪行两步,声泪俱下的叩拜道,“陛下,还请您为我母女做主啊,我儿可怜,自小就体弱多病,这十年里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养大成人,却不曾想,今日竟要受此磨难,民妇心中酸楚啊。”
  这一字一句都说的顾之曦眉头直跳,那是气的,他此刻的手指关节都捏的泛白,他着实没想到今日竟会有此局面,他这护国大将军的脸,算是丢尽了。
  许靖容的话里都是在指责顾之曦为人夫,却对明媒正娶的夫人十年不闻不问,如今眼巴巴的刚把人接回来,却如此苛待她的女儿。
  而顾云杳的话则就更耐人寻味了,众人心里都恍然大悟,还以为是顾家这乡下回来的大小姐坏了规矩被打,却原来是因为别的事。
  那一句乖乖拉拢王爷,真是让听到并听清楚的人心生鄙夷,竟然逼迫女儿去拉拢皇族,虽然大家族也不乏有人会这么做,但这都是心照不宣的,哪有人会如顾之曦这般。
  “够了!”玉戎黑着一张脸,看了一眼暗自神伤抹着眼泪的许靖容,和战战兢兢的顾云杳,“顾卿家,这乃是你嫡女嫡妻,还望你善待才是,否则朕当会怀疑你治军的能力。”
  这话玉戎不得不说,虽然顾之曦好用,但若是他连自己的后院琐事都处理不好,就算他不怀疑他治军统帅的能力,那其他臣工却不一定了。
  他如今是帝王,当以大局为重,自然,他也希望顾之曦明白。
  顾之曦以往就是善于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怎么会不知道玉戎这一番话的警告和用心,当下一脸惭愧的称是。
  只是他心里的火却无论如何也消不了,只要拿到许靖容手里的东西,他定然叫这贱人知道与他做对的下场。
  几人重新坐回到席间,顾之曦感受着或鄙夷或不屑的眼神,心里的火气噌噌噌的往上冒,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只能低头独自喝闷酒。
  而顾云楼看到几人都落座了,也才放开抓着顾云淆的手,与他也一并坐了下来,他这妹妹倒是平时小瞧了,虽然用的手段一般,却把时机和人心算的极准,难得,难得。
  许靖容拉着顾云杳坐下,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她心里当时也是害怕,若非是看到自己女儿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也不会鼓起勇气说那些。
  顾云杳紧握住许靖容的手,最后她这一哭诉是她没想到的,她原本是不打算把她也牵扯进来,不过不可否认许靖容这一出来,把她的计划执行的更彻底了。
  原本她也只是打算让顾之曦丢了脸,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她们母女不是那么好惹的,不过从刚才顾之曦那一瞬间闪现的杀意看来,她有必要着手对付此人了。
  她心中暗自计较,今日虽然得罪了他,但有许靖容手里的王牌,一时半刻顾之曦也不会对她们怎样,但若是逼急,以他的小人秉性,难保不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事。
  计较好这件事,她的目光在周围几个人身上打转,最后落在了略显熟悉那人身上,思索再三,她还是附耳到许靖容身边,说了自己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许靖容哪里肯,但始终拗不过,便也只能叮嘱早去早回,顾云杳起身往外走,不想牵扯的人和事,这一世却不可避免的非牵扯不可,这难道是天意?
  从侧门出了大殿,顾云杳一眼就看到站在黑暗里的一个人,是他?眼珠一转,快步朝着那人走去。
  王朝逊感觉到有人靠近时,顾云杳已经走到了他身后,“王侍卫,恭喜晋升啊。”她语气里不带其他情绪,只是单纯的道一声贺。
  “卑职参见少主。”王朝逊朝四下里看了看,对着顾云杳抱拳道,许家变故时,这位小主子还未出世,如今却都已经这么大了。
  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一身宫中禁卫的服饰,眉宇间都是沉稳内敛,但眼中却有丝丝戾气,一看便知是上过战场或是见过人血的人。
  “为何唤我为少主?”顾云杳也不多问,心里猜到这人是许家的旧人,却不能确认,是不是来自许家的暗卫。
  王朝逊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顾云杳,这位小小姐的气质很是华贵,那眼神给人一种历经世事洞察一切的敏锐感觉,只是这么小小年纪,何以有如此沧桑的眼神。
  躬身再次行礼,王朝逊低声道,“属下乃是许家九黎中的一员,少主不识得也是自然。”他说到九黎的时候,顾云杳明显觉得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骄傲。
  九黎?她确实并未曾听过,想来也是许家的侍卫之类吧。
  “既然你叫我一声少主,那我让你为我办件小事,你应当不会拒绝吧。”顾云杳笑的很好看,王朝逊却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附耳过去,顾云杳告诉他如何做,王朝逊嘴角从她说到舞姬开始,就没停过抽搐,调戏?少主竟然让他去骚扰调戏要在大殿表演的舞姬?
  直到顾云杳说完,王朝逊都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少,少主,这,不太好吧。”他能不能拒绝,按理说暗卫令牌还未传到她的手上,他应该是可以拒绝的吧。
  嘴唇蠕动了半响,王朝逊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来,暗卫令早晚要传到许家后人手中,且这一代只可能传女。
  “是,属下这就去办。”心里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算了,说不定少主让自己调戏人家舞姬,是有什么重要的理由吧。
  他自我安慰了一番,抬脚准备走的时候,顾云杳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说笑的。”
  王朝逊扭头,看着眼前这笑颜如花的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笑的?她知不知道他刚才是做了怎样的思想斗争啊。
  第36章 凰令
  “王侍卫莫怪,我确实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但……”她看着王朝逊,眼神清明。
  王朝逊点头,他明白少主的谨慎,这是好事,这黎京刚立新朝,表面上波涛已经平静,但背地里仍是波云诡谲。
  见他点头,顾云杳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的说,“你帮我把这东西送到刚才我说的舞姬手里,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她,待她看完后再拿回来,她若问,你便说一概不知。”
  顾云杳把手里捏着的东西递给了王朝逊,这是璇玑楼主的信物,她原本打算让它就在浮游宫外的花枝下长埋,可这一步走出,怕是再无可能了。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终究都是个梦而已,前世的自己无法实现,如今的自己,怕也难以实现。
  顾云杳心里想,做个游手好闲逍遥自在的人,怎么就那么难?
  目送王朝逊离开,她返身往大殿里走,却不经意看到端王玉非寒正站在偏殿的门口,虽然不是看她的方向,但还是让顾云杳的心猛地一跳。
  他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怎么,见到本王很惊讶?”玉非寒刚刚出来门便看到一人离开,看背影服饰,竟然还是宫中禁卫,这顾家小姐还真是让他时时有惊喜。
  顾云杳抿唇一笑,那笑显得有些怯生生,步子慢移到了玉非寒面前,朝着他施了一礼,“云杳见过端王殿下。”说罢,颔首往侧门里走,却被玉非寒叫住了。
  玉非寒也不动,就背对着顾云杳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顾家的小姐第一次入黎京,怎么就认识了宫中的禁卫,只一问,他便不疾不徐的离开了,独留顾云杳一人在原地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