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太傅莫动。”拓跋泰按住他,“朕让邓锐去,你好生养病,早日痊愈。”
  江肃掩面而泣:“老臣惭愧。”
  于是当日邓锐率两万人马离开了定边城。
  是夜,江肃秘密会见并州军将领公孙坚。
  只见江肃神采奕奕,哪里有一点病色?他问道:“确定走了?”
  公孙坚答:“探子一路尾随,亲眼看到他们进了齐尔山地界,推算脚程,此时离定边城已有八十多里。江大人,不如我们趁此良机——”他比了个杀头的动作。
  “且再看看。”江肃生性多疑,邓锐是个憨的不足为惧,但拓跋泰心机深沉不得不防。他又问:“那个呢?”意指拓跋泰。
  “送走大军便回去歇下了,一直没有出来,饮食都是命人端进去的,他这是防着咱们呢。”
  江肃负手在背来回踱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
  “卯时动手!”
  届时邓锐至少走出一百里,就算折返也来不及。而他们只需封死城门,拓跋泰就如瓮中之鳖,只得束手就死。任他武力再强,难道还能强得过六万并州军?待拓跋泰一死,江肃就传讯回京,说他战死沙场,随后自己领着并州军去打一番胡夏。如此一来,既能除掉心腹大患,又能为自己增功添绩,谁还敢置喙他称帝?待他凯旋归京之日,便是龙袍加身之时。
  天还未亮,正值众人熟睡之际,公孙坚率人包围了拓跋泰所住的院落,首先抹了外门守卫的脖子,接着偷偷潜入其中。江肃等候在外静待杀声,面前是三层弓箭手严阵以待,看架势连一只苍蝇也不会放飞。
  不料院中安静异常,片刻公孙坚慌忙跑出。
  “人不见了!”
  与此同时,拓跋泰和邓锐带着两万人马远离定边城,在进了齐尔山之后并未扎营,而是连夜调转方向往君子津渡口而去。
  正值隆冬,天气暴寒河水冰冻,渡口结了厚厚的冰,人马皆可从上踏过。拓跋泰打算从这里渡河,直接攻打胡夏国都统万城。
  金蝉脱壳的计策暂且他们摆脱了江肃的桎梏,但如今他有两点担忧,一是追兵,二是粮草。
  为了不引起江肃的怀疑,邓锐出兵只带了三四日的粮草。如今靠定边城补给是肯定不能了,这两万人只能背水一战,尽快拿下统万城。
  另一边,江肃勃然大怒,立即派出三万并州军追击拓跋泰,势要把他诛杀在边境,同时又让公孙坚给吕扬传信,让上郡那边牵制住房英莲的人马。
  赵阔也在,又献上一条毒计。
  京城内宫,长安殿。
  崔晚晚十个手指头都被包扎起来,只能眼巴巴看着金雪银霜穿针引线,自己却连杯水都端不起来。
  佛兰心疼地数落:“从小连根针都没拿过的人,学别人做什么衣裳?这下可好,指头上全是窟窿眼儿,活该疼死。”
  “我看别人做都很容易啊。”崔晚晚努努嘴,“才不是我手笨呢,是那根针不听话,故意戳我。”
  金雪银霜闻言偷笑。
  “你们俩还好意思笑!”佛兰又转去骂两个小丫头,“她要拿针你们不晓得劝?再不济把针线篓子藏起来,一点长进都没有,就知道跟着一起瞎胡闹!”
  “姑姑别气了。”金雪也学会了撒娇,“娘娘说要亲手为陛下裁衣,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我们怎好阻拦嘛。”
  “亲手什么亲手,这下手都废了。”佛兰冷哼,到底口气软下来,“我去传膳,你们一会儿再做。”
  佛兰刚出去,福全就跌跌撞撞地跑来长安殿,进门的时候慌不着路,摔了个大跟头。
  “娘娘!陛下、陛下他——”
  福全连滚带爬到崔晚晚跟前,红着眼哭道:“陛下失踪了!”
  第46章 归来 想不想我?
  定边城传来急讯, 胡夏来袭,帝出城迎敌,胡兵行诱敌之计, 假装逃逸, 帝追出一百余里,于齐尔山地界失踪, 生死未卜。
  金雪银霜一听惊得六神无主,看见福全泣不成声的模样也忍不住哭起来。
  隔着泪眼去看崔晚晚,却发现她虽冷着脸,但并无悲痛神色。
  “福全, ”崔晚晚开口,冷静异常,“前面是什么反应?”
  指的是前朝。
  福全抬起袖子揩眼睛,回禀道:“方丞相在宣政殿召集了大臣议事。”
  “金雪给我更衣, 银霜去请白将军。”崔晚晚站起来, 缓缓解开手上缠绕的纱布,“摆驾宣政殿。”
  宣政殿里气氛十分沉重, 群臣三两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好些人还叹气摇头。
  边境荒芜, 又值寒冬,“失踪”二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丞相方晋杰也面色凝重,头发更白了些。尽管他从心底不相信拓跋泰出了意外, 但苦于边关遥远消息闭塞, 一时也无法确认皇帝的安危。
  “丞相大人,”终于有人忍不住要问个章程,“依您之见,接下来该如何?”
  “战事多变, 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再等等其他消息吧。”方晋杰努力安抚人心,“陛下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归来。”
  可这番话并不能打消众人疑虑,有人藏在人群中煽风点火:“万一陛下他回不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渐渐的还有谣言散播,说什么皇帝其实早已阵亡,是方丞相秘不发丧,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方晋杰毕竟年事已高,听到这些话气得胸口发闷,脚下踉跄。
  “贵妃娘娘到——”
  崔晚晚缓缓而来,只见她身穿庄重礼服,长发盘成高髻,毫无娇姿媚态,挺腰直背无比端庄。她身后跟着福全以及白崇峻。
  “她怎么来了?”
  “荒唐!前朝重地岂容妇人擅闯?”
  “妖女罔顾礼法伦常!”
  ……
  骂声不断,崔晚晚并不在意,径直走到方晋杰面前微微颔首:“丞相辛苦了,来人,赐座。”
  她登上御阶,转身俯视众人。
  “本宫方才听到有人妄议陛下。”她冷眼一扫,果断锁定包藏祸心的之人,昂了昂下巴。
  白崇峻把人揪了出来。
  “天子自有真龙庇护,岂容尔等大放厥词?”崔晚晚冷冷开口,掷地有声,“你诅咒天子,罪当腰斩!拖出去就地正法!”
  两名羽林卫来架起他。
  这人惊恐之余破口大骂:“我乃朝廷重臣,三品大员,你凭什么杀我?!你这妖妃——”侍卫堵住了他的嘴。
  “就凭本宫想杀、敢杀、能杀。”
  一连三个“杀”字,彰显了不逊于拓跋泰的铁血手腕。
  铡刀切开皮肉筋骨的声音传入殿中,随即飘进来浓烈的血腥味,接着内侍冲水清洗台阶,“刷刷”声就像刀刃割开心脏,众臣胆战心惊。
  崔晚晚勾起唇角:“诸位大人这下觉得,陛下能否平安归来?”
  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接着她询问前线战况,众人不敢隐瞒,把自己所知的都如实道来,兵部陈侍郎甚至还主动呈上舆图。
  崔晚晚目光逐一掠过上郡和定边城,落在拓跋泰失踪的齐尔山上,她循着山势走向徐徐往下,找到了河流及渡口,随即盯住了胡夏国都的位置。
  只见她微微含笑,手指头在统万城上点了点,开口却不问陛下,只问粮草:“陈侍郎,粮草补给可充裕?”
  陈侍郎妻儿皆在宫中,方才又亲眼目睹了腰斩行刑,此刻回话都在冒汗,抬袖擦拭脑门:“启禀娘娘,昨日已押送第二批粮草去往边关。”
  崔晚晚下令:“全部送去上郡。”
  “这……”
  陈侍郎觉得不妥,这批粮草原本计划是送到定边城那里的,定边城城小人少,自身无法补给军队,完全依赖后方送粮,而上郡不仅地广人多,刺史吕扬又在那里屯兵,必定不缺储粮。如今陛下失踪,并州军大半兵力又都在定边城,粮草送去那里不是名正言顺的吗?
  “怎么?不行?”
  崔晚晚斜睨挑眉,她身旁的白崇峻寒甲铁衣晃得人眼疼。
  陈侍郎赶紧躬身合手:“臣遵旨。”
  冬至,统万城。
  国主赫连渤在宫中设下酒宴,宰牛杀羊,广邀群臣一同过节,正值酒酣耳热之际,士兵匆忙来报,说大魏铁骑已至城外三十里,眼看就要打进国都了。
  赫连渤吓得摔了酒杯瘫坐在地,颤颤巍巍问领军的是何人?
  “是魏帝。”士兵呈上绢帛,“魏帝遣使送信,请大王过目。”
  同一日,上郡吕扬叛乱,房英莲率军恶战一场,最终斩杀吕扬并曝尸于城门上,随即把剩余的并州军收编麾下。
  如此一来,房英莲在上郡就有了近七万人马,即便与江肃对峙也不落下风。
  定边城中,派出的大军没有追上拓跋泰,于是江肃果断召回人马驻守城内,关死城门,打算与之耗下去。外头天寒地冻的,拓跋泰和邓锐又缺衣少食,看他们如何硬撑?若是撑不住了跑回来,届时兵疲马乏,必定不是他对手。
  可几日过去,定边城没等到拓跋泰率军回转,自己的存粮却先见了底,补给的粮草又迟迟不到,江肃派人去上郡催粮,非但没带回一粒米,却带回了吕扬被杀的消息,不禁大骇。
  当时拓跋泰留房英莲在上郡,他们皆以为弱质女流不足为惧,拓跋泰不过是无人可用,勉强用她笼络住房牧山的人马罢了,充其量就是个绣花枕头。不料她竟能杀了吕扬!
  公孙坚大怒,立即提议杀回上郡,为吕扬报仇。
  江肃不置可否,赵阔见状出言抚慰公孙坚,勉强让他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待公孙坚一走,江肃背靠太师椅,显得力不从心。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手背上,皮肉枯黄斑驳横生,垂垂老矣。
  “主公,您……”赵阔低低唤他,言语踟蹰,“您无事吧?”
  江肃摆手摇头:“时也运也。”
  失了上郡,他仍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只怪运气不佳。
  “报——”
  就在这时,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
  失踪的拓跋泰并非藏匿进了齐尔山,而是过了河一路长驱直入,攻打统万城,胡夏不敌,赫连渤肉袒牵羊,对大魏俯首称臣。赫连渤对扰边战书等事一概不知,一查之下才发觉是二皇子偷袭边境,并且私自扣下魏国文书。他果断杀了儿子示好表忠,主动提出缴纳上贡,这才平息干戈。如今拓跋泰已带着贡品牛羊在回来的路上了。
  前有拓跋泰,后有房英莲,如今定边城才成了腹背受敌的那个。
  江肃大受打击,仰天长叹:“成王败寇——”
  “主公切莫气馁,如今还有机会。”赵阔情急之下又生一计,“胡夏二皇子已死,死无对证!这里又是并州军的地盘,出了纰漏也是并州军的错,与您有何关系?倘若万不得已,弃车保帅。”
  言下之意便是要把罪责都推到并州军的头上,如今吕扬已死,公孙坚便是那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