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_分卷阅读_8
  纪慎语没白白担心,翌日一早他都收拾好了,可丁汉白的卧室门还关着,背角处的空调机连夜工作,漏了一滩凉水。他看时间还富余就坐在走廊等候,顺便把课本拿出来复习。
  等了半小时,再不走真要迟到,他敲敲门:“师哥,你睡醒了吗?”
  里面没动静,纪慎语更使劲地敲:“师哥,上学该迟到了。”
  丁汉白正做着春秋大梦,梦见张寅从福建回来,带回一箱子残次品,要不是敲门声越来越大,他得往深处再梦片刻。睡眼惺忪,掺着烦躁,趿拉拖鞋光着膀子,猛地开门把纪慎语吓了一跳。
  “催命一样。”丁汉白去洗漱,不慌不忙。纪慎语心里着急,进卧室给对方准备好衣服,一摸衣柜犯了职业病,目光流连徘徊,纵着鼻尖闻闻,屈着手指敲敲,把木头的硬度光泽和气味全领略一遍。
  丁汉白洗漱完进来,靠着门框打瞌睡:“爱上我这衣柜了?”
  纪慎语头也不回:“这木料太好了,在扬州得打着灯笼找。”
  “在这儿也难寻。”丁汉白觉得纪慎语挺识货,上前拉开柜门挑出一身衣裤,然后当着纪慎语的面换上。他边扎皮带边使唤人:“给我系扣。”
  纪慎语立即伸手,迅速给丁汉白把衬衫扣子系好,系时离得近,他正对上丁汉白的喉结,便滚动自己的开口:“师哥,六点半放学。”
  丁汉白说:“我上过,不用你告诉我。”
  纪慎语收回手,有些踌躇:“那你早点来接我?”
  他在这儿只认识丁家的人,就算丁汉白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那也是最相熟的,但他对于丁汉白不一样,比不上亲朋,不值当费心。
  就像早晨起不来一样,他怕丁汉白下午忘了接。
  出门太晚,丁汉白把车开得飞快,颠得纪慎语差点吐出来,但还是迟了。学校大铁门关着,纪慎语独自下车敲门,和门卫室的大爷百般解释,可他既没证件,也没校服,人家不让进。
  纪慎语翻出档案:“大爷,我是新转来的,今天第一天上课。”
  “新转来也得家长办手续,不然怎么证明?”大爷端着搪瓷缸,“第一天上课来这么晚?太不像话了吧。”
  汽车已经掉头,丁汉白从后视镜看见一切,只好熄火下车,他小跑过去:“师父,办什么手续?我给他办,你不让进门怎么办手续?”
  大爷绕晕了:“你是他哥?”
  丁汉白手一伸,穿过栅栏摸到铁栓,拉开就推门进去,大爷见状吵起来,他挡在前面,反手扯住纪慎语的书包带子,连人带包拽出去多半米,喊道:“撒什么癔症!跑啊!”
  纪慎语拔腿往教学楼跑,遇见老师就表明来历,挺顺利地被带进一间班级。等落座喘匀气儿,忍不住担心丁汉白在校门口怎么样了。
  丁汉白好得很,被大爷扭着胳膊还能嬉笑怒骂:“大厅里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墙你找找,看看有没有我丁汉白?开一下母校的大门怎么了?厅里的浮雕都是我爸带着我刻的!”
  大爷在这儿干了十几年:“丁什么?你是丁汉白!”
  丁汉白挣开抻抻领子:“我就是这儿毕业的,不是什么不法分子,放心了?”
  大爷气得搡他,吆喝买卖似的:“就是你这小子!那时候在老师们的车横梁上刻字,什么乌龟王八蛋,什么作业写不完,我抓不住人天天扣工资,你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
  丁汉白早忘记陈年旧事,笑着奔逃,钻进车里还能听见大爷的叫骂。开到街上才逐渐想起来,他那时候铅笔盒沉甸甸,一支笔四支刀,烦哪个老师就给人家车横梁刻字,蝇头小楷,刻完刷一层金墨。
  路过文物局,方向盘一打拐进去,他休息一个多星期,张主任应该已经回来了,他想看看对方有没有带东西。
  办公室还是那些人,瞧见丁汉白进门都热闹起来,丁汉白平时大方,帮个忙什么的也从不计较,人缘不错。他朝主任办公室努努嘴,问:“回来了?”
  同事点点头:“张主任和石组长正分赃呢。”
  丁汉白去销假,返回时正好对上石组长出来,他发觉石组长瘦了,可见这趟出差辛苦。迎上去,拎着水壶给对方沏茶,问:“组长,想不想我?”
  石组长瞅一眼办公室,咬着后槽牙:“我每天都想你!”
  福建打捞出一大批海洋出水文物,各地文物局都去看,开大会、初步过筛、限选购买,连轴转费尽心力,石组长给他一拳:“我得歇几天,接下来你替我跑腿干活儿。”
  丁汉白问:“没买点什么?”
  石组长又来一拳:“你就惦记这些!”压低声音,悄悄的,“损毁轻的要报批,我只拣了些损毁厉害的,给市里展览的我不做主,全由张主任挑,。”
  丁汉白心痒难耐:“晚上我请客,让我瞧瞧?”
  他这一整天都没别的心思,攒足劲儿干完积累的工作,只等着下班跟石组长饱眼福。六点半一到,开上车拉着对方,先去酒店打包几道菜,直奔了对方家里。
  单元房有些闷,丁汉白无暇喝酒吃菜,展开旧床单铺好,把石组长带回的文物碎片倒腾出来,蹲在床边欣赏。石组长凑来问:“都是破烂儿,你喜欢?”
  丁汉白捂着口鼻隔绝海腥味,瓮声瓮气:“我对古玩感兴趣,市面上的出水文物都太假,可惜这些又太烂,不过碎玉也比全乎瓦片强。”
  石组长摆摆手:“那你都拿走,这堆破瓷烂陶你嫂子不让留,上面有盘管虫,脏。”
  丁汉白立刻打包,生怕对方反悔,这下能拿回家慢慢研究了。收拾清坐下来吃饭,外面天已经黑透,天气预报都快播完了,他敲开蟹壳忽然一顿,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
  石组长问:“今天怎么开车来的?那别喝酒了。”
  怎么开车呢?因为开车快,为什么要快,因为出门晚了会迟到……丁汉白啪地放下筷子,他忘记去接纪慎语放学了!
  那堆“破烂儿”放在车座上,怕颠碎又不敢开太快,丁汉白绕近路到达六中门口,大铁门关着,里面黑黢黢一片,根本没有人影。
  他下车隔着铁门喊:“师傅!上午那个转学生已经走了?”
  大爷出来:“扒着我窗户看完新闻联播就走了。”
  丁汉白开车离开,一路注意着街道两旁,可汽车不可能行驶太慢,总有看不清的地方。他猜测纪慎语没准儿已经到家了,干脆加速朝家里赶。
  前院客厅没人,丁延寿带姜漱柳给朋友过生日去了。丁汉白跑进小院,发觉黑着灯关着门,纪慎语没回来,又跑回前院卧室找姜采薇,问:“小姨,纪慎语回来没有?”
  “没有啊,慎语不是今天上学吗?”姜采薇说,“你不是负责接送吗?我以为你带着他在外面吃……”
  丁汉白没听完就转身走了,骑上自行车冲进夜色,沿着街边骑边喊。家里距学校挺远,早上开车又快,纪慎语肯定记不住路,这会儿不定自己走哪儿去了。
  纪慎语的确迷路了,他在校门口等了一小时,把学校都等空了。回忆着来路往回走,越走越饿,这儿比扬州大多了,马路那么宽,路灯之间隔得老远。他经过一片湖,来的时候没记得有湖,再一绕,从湖边进了公园。
  绕出来又是另一片模样了,沿街有垂柳和月季,书报亭正在锁门,他过去问玉销记怎么走,人家说远着呢。他抬头看看月亮,这儿的月亮倒是和扬州的一样。
  他想回扬州,想一辈子就叫了一次“爸爸”的纪芳许。
  他明明提醒丁汉白早点来接他了,丁汉白为什么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