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深秋的温度也就比初冬高几度, 喻窈走在路上快被西北风冻傻了。
  下次她一定不要用这么幼稚的方式跟喻恩正抗衡。
  但不幼稚, 刺激不到喻恩正, 她又会很生气。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看上去身世坎坷, 却没有经历过实际的挫折,犹如一匹烈马,自信得让人忍不住想拽一下缰绳, 谁使绊子都会说是担心她跑得太快栽跟头。
  有的人呢,关心的是她。有的人呢, 关心的是她背的货。
  还有的人呢,关心的是她会不会伤到别人。
  但她自己要识破那些障眼法, 判断没有别人阻挠她会不会摔跤。
  今天跟喻恩正打这个赌, 确实是她冲动了。
  想到喻恩正盼着她吃苦头的模样, 她心里一阵烦躁。
  喻恩正到底还是想赢她,他没有管她的幼稚行径是否危险。
  这种时候他又不盼着她安然无恙了, 满心想的都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变成现实。
  这样一来,她怎么可以输。
  崴到的脚康复得差不多了, 可以稍微借力,即便是这样, 她这样蹦到教室,还是觉得小腿硬邦邦的, 像长了十斤肌肉。
  教室里暖和得感人, 她把外套脱下来盖到膝盖上, 搓了搓手, 手撑在桌上,揪了揪冰凉的耳朵。
  考场是按上次月考的成绩安排的,孙驭霄的座位被排在了门口。
  他今天也穿着自己的衣服,上身是一件版型宽松的圆领衫,袖子才过手肘几公分,腕上的手表相当显眼。裤子也是七分裤,和上衣一样是灰色的,中缝镶着一条白边,脚脖子露在外面,穿着一双运动鞋。
  监考老师来之前他把前门关了,铃声打响后,监考老师夹着卷子敲了敲门,又跑到窗边敲了敲窗,示意孙驭霄开门,孙驭霄抬手把门打开。
  监考老师是个年轻男人,穿着翻领衬衫,长袖,套了件不系扣的毛线马甲,打扮得颇有老干部的风范。
  他进来以后问孙驭霄:“关门干嘛?”
  孙驭霄言简意赅地答:“冷。”
  监考老师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穿成这样,心说不冷才怪:“穿校服多好,还挡风。”
  孙驭霄表示:“我不冷。”
  监考老师一懵:“你刚才不是说你冷吗?”
  孙驭霄哪是说自己:“有人冷。”
  监考老师闻言站在讲台上朝下一望,看见了衣服穿少的喻窈,于是扯开嗓子喊了一句:“下午都多穿点啊,换季最容易感冒了。”说完才开始问他们的参考资料都放到考场外的桌子上没有,数卷子让第一排的往后传。
  期中考要比前面两次大考的题目要难,对于基础薄弱的人来说是灾难,可对喻窈这种基本盘稳固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优势。
  文言文翻译出的生僻,但巧就巧在昨天她恰好看到过,这种考的都会的感觉是真的很快乐,尤其这门是她心里最没底的语文。
  写到作文的时候还剩五十分钟,她停下笔看了眼坐在斜前方的孙驭霄。
  他考试的时候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像有些人习惯摸头或者咬笔头,坐姿很正,就跟卖矫正仪器的广告里的模特似的,手腕搁在桌上,奋笔疾书。
  月考的时候她就是因为看着他发呆,没看清题目,把作文写偏题了,才导致语文只考了一百出头,这回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她深吸一口气,写下作文题目。
  出门前和喻恩正吵的那架有点影响心情,她害怕以急功近利的心态考试会失误,作文写得中规中矩。
  不出彩,但也不会出错。
  伴随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她在方格纸上画上句号,长长舒了口气。
  她没带什么文具,本来早就可以回家了,可她腿脚不方便,于是坐在座位上等其他同学先走。
  人都快走光了,她却看见孙驭霄还没走,坐在桌子上望着她。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没人了,应该确实在看她。
  等教室里只剩他俩了,她像只麻雀一样扶着桌子蹦过去,疑惑地问:“你在等我吗?”
  明人不说暗话,孙驭霄直奔主题:“两个项目我都得了第一。”
  喻窈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孙驭霄扬了扬眉:“想反悔?”
  他不提她恐怕真的会忘,但他一提她就想起来了,想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不自然的神色已经出卖了她。
  她面对别人时都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但可能由于他看起来太磊落,她一准备撒谎,就会无端生出愧疚感,只好堂而皇之地说:“有需要的时候再叫也不迟吧。我不会赖皮的,你这样像催债。”
  孙驭霄将计就计,微微一笑:“不是债吗?”
  喻窈垂首酝酿了一下,鼓起勇气,像有人逼她吃姜一样,不情不愿地叫了声“霄霄”,仓皇蹦走了。
  孙驭霄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笑得开怀。
  —
  “来了来了!”胖子摇肩甩着两条胳膊报信。
  瘦子蹲在台阶上,碾灭烟头,眼神犀利地问:“看清了,是她?”
  “肯定没错,那女的扎的发型和上回一样,而且瘸了。”胖子说着暴躁道,“妈的,蹲了她十几天了,可算出现了,老子打游戏都没这么有毅力。不过啊,哥,她身边还跟了个男的。”
  瘦子淡淡抬眼:“男的?”
  “应该是同学。”胖子笑嘻嘻地说,“个头不高,才到我肩这儿,咱十几号人,多他一个也不怕。”
  瘦子漫不经心地把地上的一堆烟头踢进下水道,打了个手势,发号施令:“走,干他。”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群混社会的无业游民,啥毛色的都有,一水儿的杀马特。
  居民小区背后有一个篮球场,旁边只有一台摄像头,去年被一群熊孩子用篮球砸成了稀巴烂,查出来教育了一通后,又被人用石头加弹弓恶意破坏了。
  这是宗政洋说的,孙驭霄走到这儿,刚告诉喻窈,不知道从哪蹿出一帮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期中考试比平时放学放得早,考完试的都回家了,上班族还没下班,路上不见几个人,他们人多势众,来势汹汹,等喻窈反应过来,书包已经被他们抢走了。
  手机也在书包里。
  喻窈慌张地盯着书包。
  瘦子一步步向她走来,目光扫到她的裙子,倾身迫近,隔着她的打底裤,掐住了她饱满的臀,又抬手掀了掀她的裙子,不怀好意地问:“宋南川好这口吗?”
  孙驭霄握拳欲动,胖子如铜墙铁壁般拦住他的去路,还推了他一把,把胸一挺,凶神恶煞地警告道:“小子,识相点儿,站这儿别动,不然别怪爸爸的拳头不长眼。”
  喻窈又惊又怒,险些放声尖叫,极其想把他碰她的这只手剁下来,可眼瞟着他身后一看就不好惹的人,只有压下心底的情绪,无辜地问:“宋南川是谁?”
  瘦子冷笑一声,轻佻地掐住她的下巴:“别给老子装蒜。你告诉他,校南一霸不是好惹的,他不自己送上门让老子好好揍一顿,老子让你怀的种不知道是谁的。”
  他们看上去也不是亡命之徒,看样子就是早早辍学了又没家长管,说话做事都不叫中二了,恶心得令人发指。
  可目前的形势不允许她嫉恶如仇。
  宋南川究竟是怎么惹上这些人的?
  孙驭霄不敢冲撞喻恩正,还不敢收拾几个小流氓吗?
  他忍不了了,敛神严肃道:“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瘦子回过头来看向他,面目狰狞。
  “敢这么跟我们老大说话,活得不耐烦了!”
  胖子阿谀地照着他的膝弯处踹了一脚,竟然没踢动。
  孙驭霄不紧不慢地把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取下来,走过去,当着一群人的面塞到了喻窈手里,抬头和瘦子对视:“不敢说就道歉。”
  瘦子冷笑:“我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
  “孙驭霄沉着脸,一瞬不瞬盯着他:“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字典里出现这两个字呢,打一架?”
  隔岸观火的黄毛笑了,牛逼哄哄地说:“打架?我们花哥可是跆拳道黑带,你这小身板儿,我花哥扫一腿就能让你上天。”
  孙驭霄不搭理他,只看着瘦子。
  瘦子冲他笑了笑,冷不防就一腿鞭过来了。
  孙驭霄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脚脖子,把腾空的他拽下来,缠斗在一起。
  两个人在地上翻滚,不断调换位置,谁也没法上去帮忙。
  如果喻窈腿没伤的话,她这时候已经一把抢过书包跑远了,说不定能报了警,再叫来人帮忙。
  可她现在跑不了,一动就可能被围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脸上写满了焦灼。
  瘦子招招狠戾致命,孙驭霄看上去处于弱势,可稍微懂点功夫都能看出瘦子的还击是在挣扎。
  不出两分钟,孙驭霄已然直立,一脚踩在瘦子胸上,俯身说:“道歉。”
  有人伺机上去偷袭。
  孙驭霄一拳打在他肚子上,那人顿时痛得蜷起来嗷嗷叫。
  他使的力很巧,瘦子瘫在地上起不来,却依然嘴硬:“做梦。”
  孙驭霄叫:“喻窈。”
  喻窈马上会意,趁对方注意力在他身上,出其不意夺回了书包,翻出手机报了警。
  电话接通更是谁都不敢出声,他们对警察还是忌惮的,一动不动听着喻窈把他们的位置告诉了警方。
  孙驭霄又看向瘦子:“再不道歉警察就来了。”
  瘦子咬牙妥协:“对不起。”
  孙驭霄放过他前淡定警告:“知道我为什么打得过你吗?我家都是警察,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可就不止在局子里待十天半月了。”
  说完他缓缓直起身子,收了脚。
  一窝土匪丢盔卸甲,屁滚尿流地撤了。
  喻窈赶紧蹦上前,捧着他的手肘心疼地说:“你的胳膊流血了。”
  刚才打架的时候他倒是没挨到打,但无意间小臂蹭到了水泥地上,擦破了一大片皮。
  他的衣服袖子短,没遮住小臂,碎皮屑粘在肉上,伤口一道道平行排列着,渗着血,触目惊心。
  喻窈瞬间想到她和喻恩正打的赌,认定是自己连累了他,苦着脸自责道:“我真不该穿裙子。”
  要不是她着装不正经,也不会惹来这种祸事,她应该听喻恩正的话,把裙子脱下来。
  她看着他血淋淋的伤口,心疼得快哭了。
  “你有这样的遭遇不是因为你穿了裙子,是因为他们品行不端。”孙驭霄不觉得疼,温柔地给她擦眼泪,诚心诚意地夸赞:“你穿裙子,是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