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第七十一章 密谈
  一个不起眼的偏殿里,何婧英,萧练,杨珉之,在殿中密谈。
  何婧英饿了五天,方才吃了些粥,才恢复了一些力气,就见到了杨珉之。
  “何时让王爷回来?”
  杨珉之这一句话就像是一个咒语一样,忽然钻进何婧英的脑海里,让她的手指都阵阵发麻。
  她一心想要找到杨珉之,一心想要萧昭业回来。可当杨珉之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她却犹豫了。让萧昭业现在回来吗?再一次面对父亲的死亡,面对马澄、萧子良的背叛?
  原本是一件一直在期许的事情,可是因为太子的薨逝,却让何婧英对此心生惧意。
  何婧英稳了稳心神问道:“你真的有办法让昭业回来?”
  杨珉之点点头。
  前一世,徐婉瑜火烧懿月阁的那一天。萧昭业去乱石岗剿匪。原本只是几个逃北者在山上拉了旗子而已,但是他却遇到了埋伏。萧昭业与马澄二人身陷乱石岗,幸好太子及时带人赶到,他们才杀出了乱石岗。
  九死一生,心有余悸。
  可就在原本以为脱险的时候,太子却遭了毒手。下手的人是马澄。谁也不会料到,前一秒还在奋勇杀敌,一同冲出重围的战友,会忽然调转枪头。所以谁也没有去防备,马澄轻易得手了。
  萧昭业就是这样带着丧父之痛与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恨意到懿月阁与何婧英一同葬生火海的。那时萧昭业是怎样一种绝望的心情,何婧英已经无法想象。
  但是更难以想象的是,丧父之痛与背叛之恨,并没有随着萧昭业的重生而被逆转。萧昭业会在重新回到这个世上之时,就面对他最痛,最恨的事情。
  何婧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自己重活一次,却没有改变分毫,可以说,自己只不过是苟活于世而已。
  何婧英不知怎样回答杨珉之,此时便要给个答案么?她很希望让现实情况更好些的时候,再让萧昭业回来。“你说那天,是昭业给你传了信,你才会到南郡王府来。那天他还说了什么么?”
  杨珉之是在萧昭业身陷乱石岗前得到的消息。萧昭业指传信来说,察觉有异,恐生事端,让杨珉之速去南郡王府带府兵前往乱石岗。
  可杨珉之没想到,连南郡王府里,都被人布好了局。他一进王府就被人打晕了过去,不仅没能带去府兵,还让自己深陷火海。
  杨珉之摇摇头:“王爷只传了寥寥几个字的信来,让我调府兵去乱石岗。我去太子府通知了太子之后,就赶紧到了南郡王府。没想到却反而害了太子。”
  杨珉之见何婧英抓住自己素白的衣襟,紧咬着嘴唇的样子,眼神黯了黯:“王妃是不想让王爷回来?”
  何婧英脸色一白赶紧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
  “今日。”萧练声音不大,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犹豫。
  何婧英惊诧地看着萧练:“你说什么?”
  萧练不在乎地笑笑:“我说今日。今日太子出殡,等忙完之后就可以让真正的王爷回来了。”他说这句话时,就像是替一个人当了一天班那样简单。
  “也好……”何婧英的惊诧转为一个释然的微笑。
  也好,有人替她拿了主意。她就不用在为难如何回答杨珉之了,接下来,无论是萧昭业要如何伤心难过,她需要去想的也就只是如何安慰他就行。
  只是……何婧英抬头望了望萧练,原来他对这里并没有任何留恋。
  萧练倚在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缝,已经寅初了。寒风夹杂着雪花,如刀子一般在空中打着旋。冷风从门缝中钻进来,更是锋利,刮得萧练眼睛生疼。“媳妇儿,走吧,这屋子冷,你才从牢里回来,别在这待久了。何况就快要出殡了,我们可不能失了分寸。”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去?”杨珉之恳求道,“我也算是和太子有些渊源的,太子大殓,我想去看看。”
  萧练点点头:“马澄不在了,你今日倒正好以我侍卫的身份去,只是侍卫只能留在夹石道,进不去崇安陵。”
  杨珉之苍白地笑笑:“能远远看一下,也是好的。”
  三人往正德殿走去。正走到长廊的拐角处,一个神色惊慌的女子一下子与何婧英撞在了一起。
  那女子一抬头见是萧练与何婧英,“咚”地一声就跪下了。
  何婧英细细看去,那女子穿着丫鬟衣衫,外面的素袄有些单薄,还打湿了好几块,不知之前在雪地里摔过多少跤了。“什么事这么惊慌?”
  那女子脸上的泪痕尚未散去,看见何婧英这么一问,就像胡乱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砰砰”就磕了两个响头:“求求王爷王妃救救我家小娘!”
  “你家小娘是谁?”
  “我家小娘是霍良娣。”
  霍良娣?何婧英仔细思索了一下,太子在去年确实新纳了一个良娣,但不知是否姓霍。“你家小娘怎么了?”
  “今日来了几个人,将我家小娘带走了,说是要为太子殉葬。”
  “殉葬?!”何婧英惊道:“太祖薨逝时,尚无生人殉葬,为何要霍良娣为太子殉葬?”
  那丫鬟摇摇头,鼻子一红又是几行泪落下来:“我不知,那几个人不由分说就将小娘带走了,我也拦不住。那时太子妃也不在,堂中没有人。奴婢四处去找小娘,那带走小娘的人就跟消失了一般,奴婢怎么都找不到。”那小丫鬟又是“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求王妃救救我家小娘吧。若是一定要人殉葬的话,奴婢愿意代替小娘。”
  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个丫鬟也算是有情有义。何婧英心中一热将那丫鬟扶起:“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吸了吸鼻子:“我叫小柳儿。”
  何婧英柔声道:“小柳儿,你先别急,我去想想办法。”
  小柳儿还是止不住眼泪,用手背使劲地压着脸:“还有一个时辰了,真的有办法吗?”
  何婧英心中也没把握:“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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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大殓
  太子大殓于崇安陵,百官随行。月亮还未完全落下,数十位太监提着灯笼为百官指路。明晃晃的灯笼在雪地上投下一片光亮,却反而显得这个世界更暗了。
  城楼上皇上沉默地看着丧仪队伍从城门走出。一夜之间,皇帝萧赜的鬓发中的斑白更加明显了。虽然还是那张沉稳的龙颜,但眼角的皱纹中,威严荡然无存,只有寻常老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
  太子薨逝突然,崇安陵也修建得仓促,夹石道上还有散落的石块来不及清理。崇安陵以神道石兽镇守东西南北四方。陵前高筑祭坛,墓碑刻着卷云纹。太子的梓宫停放在祭坛后的地宫里。
  九名僧人在祭坛两旁诵经,林间鸦雀四下惊起。空中飘落的霜雪,落在百官的肩头,不一会儿,祭坛下竟似矗立了数百个雪人一样。
  何婧英长长的睫毛上也落了雪。何婧英低着头,看着阳光落在雪地上的影子。卯时已过,还是没有霍成君的半点消息。
  萧芙林碰了碰何婧英,何婧英才回过神来。
  祭台上太子舍人王融已经念到了:“光徒靡而欲沈,山荒凉而岁晚。城阙缅而何期,平原忽而超远……”
  今日大殓,王宫大臣,皇室亲眷全都到了崇安陵。
  “情有望而弗追,顾如疑於而将返,呜呼哀哉!”王融念毕,两行泪适时地落下,流经脖颈,被阳光一照,竟是悲痛欲绝的神情。
  百官无不被王融的情绪感染。高声齐呼:“呜呼哀哉!”
  何婧英赶紧收回思绪,同众人一齐行大礼。
  萧芙林低声道:“你今日一直走神,想什么呢?前几日饿傻了?”
  何婧英赶紧摇摇头。
  萧芙林又低声说道:“你在牢里可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何婧英眉间一蹙,看向萧芙林。萧芙林接着说道:“你被关进刑部大牢的事情,我母妃知晓后第一时间就去求了父皇。原本你也是有品级的,又只是疑罪,我母妃便想去为你讨一个囚禁王府的旨意,也比关在大牢好。可是原本父皇都同意了,命朱寿去刑部问了几句,便再也不提此事了。母妃要提,父皇也将话引开,很是奇怪。”
  如此说来,皇上定然是知道她曾被关在萧子响对面了。也许连她与萧子响说过话都是知道的。
  何婧英心中微凉,萧子响的死并没能让皇上对她放松警惕。毋庸置疑这份疑心会转嫁到萧昭业身上,也不知道太子的死,会不会让皇上对萧昭业多一些怜惜。
  何婧英始终没法确定,现在是不是应该让萧昭业回来,但似乎她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何婧英望向前方立于人前的萧练的脊背。那挺拔的背影,已是有了七分萧昭业的姿态。短短半年时间,他从一个成日调笑嬉闹,没有半点正经的痞子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亲王。他身上还有萧昭业没有的少年气与热血。
  何婧英亲眼见证了萧练的成长,现在却又因为杨珉之的出现,要将他送走。这整件事情如此荒唐,唯一委屈的却是原本与这个世界都不相干的萧练。他来,或去,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
  杨珉之说,他在下重生咒的时候,出了差错。这个重生咒,原本是用在何婧英与杨珉之自己身上的。但是没想到,杨珉之竟然在那场大火里活了下来,而萧昭业却阴差阳错的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杨珉之无法重生,这个咒语便将萧练从那个遥远的时空牵引了过来。
  萧练是杨珉之的转世。仅仅是因为这个简单的原因,他便被卷入这样一个阴谋诡谲,暗流涌动的世界。
  杨珉之也因为这样的一个错误被惩罚。他被投入寂默道,存于三界一片无魂之地,在六道轮回之外,在一片无昼无夜的荒漠中不停地走。唯有日蚀之时,可以往来于人间。即便如此,杨珉之也不能称之为“活”,只不过是一具不生不死的孱弱身躯,除非身首异处,他将永远饱受锥心之痛。
  在这场重生的诅咒中,何婧英、萧昭业、萧练、杨珉之四人,没有一个人是受益人。即便是何婧英。
  何婧英深深地看着萧练的背影。这个人,她注定要亏欠,不是吗?
  萧练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何婧英那张充满着困惑,焦虑与哀伤的脸上。他笑了,一如既往地扬起了一边嘴角,一双玩世不恭的眼眸里,却是比之艳阳更加坦荡夺目的光彩。于他,这人生就似游戏,他无惧于生死,不困于来去,却又脚踏实地的活着,即便这片土地不属于他。
  祭坛上,一场繁杂冗长的葬礼,到了最后一幕。无数的牛羊被拖到祭坛上来,祭坛前方已经挖好了一个丈余深的坑,牛羊被一个一个地赶进坑里。那些牛羊仿佛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是死亡,不停地挣扎,落进坑里的牛羊,不停地用四蹄刨着坑壁,想从坑里爬出来。可是坑壁陡峭,四周又有人不断地将土铲进洞中,没有一只能从这坑里爬出来。很快,洞中的土就没过了牛羊的半身,只剩下哀鸣。
  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是太子生前常用的那辆。只是今日,那栈车前的横梁上裹着鹿皮,马缨、马辔、马络上都挂着贝壳做的装饰,马缨上用黑白苍三色做了丝带。原本华丽的马车,只剩下了肃杀诡异的气氛。
  这诡异之感倒不是马车上那些泛着青白的装饰,而是马车里,用太子的朝服扎了一个稻草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中间。而这稻草人旁边,还坐着一个穿着丧服的女人。
  何婧英心中“突”地一跳,在“太子”旁坐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人正是霍成碧。霍成碧脸色苍白,薄薄的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无。她身形消瘦,若不仔细看去,还以为是个纸扎的人。
  在这马车之后,还用麻绳绑缚了十几个人,皆穿着素色麻衣,神情与霍成碧一样,都面如土色,目光呆滞。那些人走路的腿脚不稳,屡屡有人摔倒,牵扯起马身的贝壳互相碰撞,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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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献祭
  何婧英心中忐忑,临行前她去找了何胤。现下的情况,似乎已经等不及何胤回来了。何婧英将心一横,抬头说道:“请问王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王融一敛方才涕泪零下的模样,状似恭敬地对何婧英说道:“王妃,这是为文惠太子献的祭品。”
  “祭品?”何婧英看着面无人色的霍成碧:“这是我太子府内的小妾,怎么能做祭品?不知太子妃是否知道此事?”
  太子府中少了一个小妾,王宝明当然是知道的。只是王宝明生性软弱,虽然与王融一样同出琅琊王氏,甚至出身还高一等,即便明知王融此举不妥,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何婧英当着朝臣这样问道,王宝明脸色一红,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王融貌似惊讶地看着王宝明说道:“太子妃,关于祭典的仪程可是几天前就送到了府上的,难道太子妃没有仔细看?”
  萧练眉头一蹙,自太子薨逝后,王宝明也是大病一场,府中的大小事务都是交给他在打理。祭典的仪程,他粗略扫过一眼,可没有什么活人献祭的规程。
  萧练道:“王大人,父王好佛,必然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小妾为自己殉葬。”
  “南郡王爷,殉葬之俗古已有之,文惠太子何等尊崇,论规制,理应有人殉葬。何况殉葬之人除了霍良娣,都是死囚,这些人能为文惠太子殉葬,是他们修来的福分。”
  何婧英道:“王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何不赦免了这些人,也算是太子的福德功业。”
  王融不屑道:“王妃,文惠太子贵为储君,一切丧仪应当遵从礼制。这才可让我大齐国运昌盛,福佑我大齐千秋万载。”
  何婧英朗声道:“请问王大人遵从的是何时的礼制?我大齐开国以来,太祖勤政爱民,心怀仁慈,太子大敛之时也是以陶偶代替活人殉葬。王大人为何明知如此,还要用活人为文惠太子殉葬?可是想让文惠太子冒犯先祖,孤魂难安?”
  王融分毫不让,回道:“王妃有所不知,太祖驾鹤归西之前,就有星象指引,故而太祖早已备下陶俑。可文惠太子是被贼人所害,礼部未曾得到示下,所以没有准备陶俑,所以按礼制,当用生人献祭。”
  何婧英急道:“自汉武帝以来,就再也没有君王以活人献祭。王大人此番是想让文惠太子悖逆先祖吗?”
  人群中,一人厉声说道:“老夫早已听闻,南郡王爷忤逆不孝,与文惠太子素有嫌隙,原本以为只是谣传而已,现在亲眼所见,果然不虚。南郡王爷,你便由得尊夫人在此胡闹吗?”
  说话的是当朝司空王敬则,位列三公,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此言一出朝臣们纷纷侧目。
  萧练冷冷一笑:“敢问王司空,我夫人可有说错什么吗?”
  王融向着东方拱了拱手说道:“王爷,殉葬一事原本就是请奏了皇上的。你们现在在文惠太子灵前如此胡闹,对文惠太子大不敬,可以说是忤逆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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