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觉醒。
  「阿旭?」贺新尧原本是想再打一次悲情牌,激起周旭的怜悯。可周旭的反应,完全脱离了他的想像。
  「你以为,我会真的不知道你有偷我的东西,再拿去变卖的习惯吗?你前一天跟我说哪样东西坏了,隔天我就会在你的虾皮卖场看到。」说起这个,周旭都想笑。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他弄不明白。「我一直很清楚,是把你当朋友才不跟你计较。甚至当你为了筹办婚礼,向我开口借一百万时,我也一句话都没说,把现金送到你的手上。就这样,你还有什么立场质问我,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周旭的疯狂输出,让贺新尧彷彿在一瞬间,褪去身上的遮掩,浑身赤裸、无比尷尬地站在他面前。
  贺新尧下意识地想像过去那样,一有危机便转身逃离。但在他转身,伸手要打开门的前一刻,被周旭叫住:「贺新尧。」
  看贺新尧这孬到可笑的举动,周旭突然明白什么叫「真心换绝情」。他非常愤怒,气贺新尧的欺骗,也气他自己过去的纵容。
  「在你滚之前,请你把身上那件burberry的飞行夹克脱下来还给我。」
  最可笑的是,贺新尧喜欢撒谎,记忆力却出奇地差,总是忘了之前对周旭说了什么谎话。反反覆覆,破绽百出。
  「这件夹克是我买给自己穿的,你觉得好看,就在我买的当天跟我借去穿。之后,你说你去一趟酒吧就把外套弄坏了,会再重新买一件赔给我。先不讨论,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赔偿。我就问,为什么弄坏的衣服,现在会穿在你的身上?」
  周旭目送贺新尧狼狈逃走的背影,双脚顿时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跌坐在地上,重重地呼出一大口气。
  他的友情,和那不欲被人知晓的暗恋,早就在时光和现实的双重消磨下,逐一破碎。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大约过了十五分鐘,周旭依然坐在地上,没有回头看,光凭声音判断许岳彬从房间走出来。他刚才喊了那么大声,恐怕所有的话,都被许岳彬听去了。
  别说贺新尧觉得赤裸,周旭同样觉得──他这遇到的,都是什么烂事。这几年,他根本是冤大头中,最冤的那个。
  许岳彬却彷彿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争执,蹲坐在他的旁边,满脸困惑。
  周旭扭过头,见许岳彬的头上戴着一个降噪的耳罩式耳机,似乎完美隔绝周遭所有的声音。
  「噗。」
  内心的阴霾和颓丧,就因为许岳彬这戴耳机的魔幻操作,一扫而空。周旭的嘴角上扬,伸出两隻手,打算替许岳彬将耳机拿下来。
  可在他拿下来之前,许岳彬早他一步地伸手环住他的身躯。
  温热的,可靠的,令人心生繾綣。周旭靠着许岳彬,突然之间不想努力了。
  不想努力,不去喜欢上这个小他十岁的大男孩。
  「小旭哥,你的肚子一定很饿吧?」
  不想努力,压抑对许岳彬宛如烈火蔓延的心动。
  「我饿坏了。」周旭不确定许岳彬能不能听见他的回应,于是挣脱许岳彬的怀抱,成功将耳机取下,重复地说:「许岳彬,我饿坏了。」
  「那就去吃饭,我都准备好了。」
  许岳彬带着他站起身,走到中岛旁,打开电磁炉加热锅内的食物。等锅热好了,他看着许岳彬殷勤地拿出一个碗,替他杓了满满的薑母鸭汤,推到了他的面前。
  烟雾逐渐瀰漫在两人的中间,周旭却能看清楚爱情的本质──在过去的日子里,周旭总以为自己对许岳彬难以克制的动心,是因为他活得太孤单了。到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就算他活得不孤单,就算他活得很有自信,可这么好的许岳彬,他又怎么可能会有机率不喜欢呢?
  「你一定也很饿了吧?不用管我了,快吃吧。」
  他没有不喜欢许岳彬的可能。许岳彬,是他反覆抉择后,仍会不断指向的答案。纵使他心知这覬覦的结果,会让他跌入万丈深渊,他依然无所畏惧。
  比起压抑、逃避到拒绝承认,他寧愿勇往直前,为自己争取一次,能够碰触幸福的机会。
  「阿彬,这个週六有空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宵夜吃到一半,周旭鼓起勇气向许岳彬提出邀约。
  许岳彬眨了眨眼,迟疑地问:「可是……小旭哥不参加那个人的婚礼吗?」没记错的话,那个讨厌鬼就是在这礼拜六结婚的。
  「不想去了,觉得没意思。」
  「是吗?但我那天有其他的行程,可能没办法陪小旭哥出去走走。」
  周旭像是被一根针戳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洩气,就看见许岳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票,放到他的面前。
  「如果小旭哥有空的话,那就来看我打球吧。全国大专院校篮球盃的预赛,办在新竹。」
  在许岳彬主动提出邀约前,周旭根本不知道他这礼拜六要去比赛。
  若能早点知道,他绝对不会有「要去参加贺新尧结婚典礼」的念头。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他一边收起门票,一边说:「谢谢你的邀请,我一定会去帮你加油的。」
  许岳彬得到周旭的承诺,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着许岳彬的笑容,周旭不禁问:「你刚才……为什么要戴上耳机?」那耳机是他送给许岳彬的礼物,许岳彬一直不太好意思,迟迟没有打开来使用。
  「因为我想听英文单字。」
  「说实话。」周旭知道到现在,许岳彬依然在乎他的心情。
  「因为,小旭哥是不想让我听到你跟那个人的对话,才要我去洗澡。可我到了房间,还是能听见一点声音,就想到了这个耳机,拆来用用看。效果很好,难怪要卖这么贵。」
  周旭是不想让许岳彬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面对过去的愚蠢,都能显得自在坦然。他总是很后悔,后悔他到了最后,只想顺从贺新尧脱序的行为,用金钱来维系两人的友谊。
  所以当周旭在对待许岳彬时,也会下意识地,试图当个新台币战士,回应许岳彬的付出。但贺新尧和许岳彬,是不一样的人。
  无须再想处更长的时间,周旭就是能感受到,他们有多么不同。
  「你怎么这么体贴啊。」
  许岳彬反问:「为什么这是体贴啊?」
  「嗯?」
  「我只是尊重小旭哥的决定,算什么体贴。」
  每次在跟许岳彬相处的过程中,周旭都会有一种,过去的人生彷彿白过的体悟。许岳彬是个不含糊的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没有的事,也不会硬说有。
  「周医师,你最近感觉整个人都变轻松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呀?」
  午休时间,悄悄观察周医师神情举止的小桃,终于有机会当面询问他。
  「没遇到什么好事,就是认清了某些事、某些人,然后实现了自我放逐。」像是有些垃圾,早就该丢垃圾桶,而不是一直带在身上,成为自己内心的包袱。「小桃,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啊?」
  「虽然我还没有正式提交辞呈,但我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离开天树牙医,到其他地方去。」说实话周旭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也曾经很想逃避「是否要离开这里」的问题,可他很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待在这里,不受尊重,也毫无未来可言。
  「所以要请你帮我看一下,我手上还有多少治疗疗程未完的病患。如果是快结束的,我们就加速完成,如果还需要一段时间,那可能就要安排转诊。具体如何,等你的资料给我,我们再一起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