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曲 第一场舞台
  我带着魏旭齐来到办公室,里头的人笑嘻嘻地起来迎接,我赶忙伸出手来一握,边对魏旭齐介绍:「这是小伟哥,这家店就是他经营的。」
  「你好,小伟哥。」魏旭齐连忙点头招呼。
  小伟哥拍拍魏旭齐的肩膀,大方给他来个勇气:「我听华哥说了,你是魔方四的主唱,今晚只有你一个人上台,应该很紧张吧。不用怕,你就当我们的乐团是你的团员就好,他们很厉害的。」
  魏旭齐有些不知所措,苦笑了一下:「小伟哥,我……我怕我唱得不好……」
  「怎么啦?」
  「小伟哥,其实是因为他有阵子没上台演出了,怕自己会怯场影响了店里的气氛。你放心,我相信他唱个一两首后就会抓回感觉了。」我赶忙接话。
  「原来是这样。」小伟哥哈哈大笑,一掌重重地拍在魏旭齐的背上,「紧张也是难免的,不过你们玩乐团的唱现场本来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别怕,只要你别傻傻地站在台上,就算唱得发抖,我还能忍受。」
  魏旭齐笑也笑不出来,一脸埋怨地望着我。我视作不见,连忙又对小伟哥道:「小伟哥,这是我们排好的歌单,你看看。」
  「你们的经纪人不错啊,做事很细心嘛。我看看。」小伟哥瞇着眼看了看那张歌单。
  魏旭齐也凑过头去,想知道我到底排了哪些歌,一看下去,忍不住喊了出来:「你怎么……」
  我瞪他一眼,连忙打断他的话:「小伟哥,这些歌还可以吧。」
  「排得不错,前两首很安全,适合减缓他的紧张,这些歌他都会唱吧。」
  「我当然会唱,可是最后一首,你们会……」
  「他们当然会了,你就别问东问西的。」我大声地阻止了他的问题,魏旭齐连忙住口。
  小伟哥一把勾住了魏旭齐的肩膀:「不要想这么多,好好享受这次上台的感觉。为什么我这店里能签下这么多艺人来这驻唱,不是我有多厉害,也不是他们没有人气,而是与歌迷面对面本身就是很愉悦的事。你唱的好,观眾立即就给你回响,那些掌声只有唱现场才感受得到。这是最好的学习机会,掌握情绪,带动热力,举手投足让观眾如痴如醉,为什么歌手都想开演唱会,为的就是这种感觉。」
  「这些歌手都是唱将,有些是看透了歌坛炒作的偽人气,有些是想过足自己的歌癮,其实什么目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能亲口唱给观眾听。我知道魔方四沉寂了三年,你们有很多创作想唱给别人听,正好,这就是你第一场舞台。别想自己能不能唱好,就将你这三年的心情唱出来,只要你尽力,观眾会听到的。」
  魏旭齐沉默不语,轻轻点了头。
  「那你在这先休息一下,我去前头看看,顺便将歌单交给乐团,大约再半小时就轮到你了,加油。」
  「谢谢你。」我点头答谢,目送小伟哥离开,转头一瞧,魏旭齐的手仍在发抖。我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打算知趣留他在此平抚紧张,临去前叮嘱:「你在这等一下,时间到了,小伟哥会进来带你。」
  「华哥不是临时有事,这场演出是你特意安排的吧。」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这是你的舞台。」
  「这不是我的第一场舞台,而是最后一场。」魏旭齐瞧来有些失落。
  「第一场也好,最后一场也好,今晚的观眾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你可以尽力将今晚变成最美好的回忆,也可以让今晚变成你往后难以磨灭的遗憾,全看你怎么做。我不想说太多给你压力,我已经预留了自己的桌子,今晚我也是你的观眾之一,希望一个小时后,我会激动地站起来给你最大的掌声。」
  望着魏旭齐猜不出的神色,我只能无情地将他推上这个舞台。
  小伟哥不只懂得经营,也很懂得调教客人,来到这儿的客人都很有水平,给歌手最大的尊重。他们很专心地看表演,也不吝于献出掌声,最差的结果只仅止于安静不作回应,算来是很适合魏旭齐在这里做第一场表演,纵使不好,也能保住他最后一点自尊。虽然我到现在都还没吃饭,肚子饿得打鼓,但也不能丢了水准,只好叫了杯饮料作数。
  我看着台上的歌手用力地唱最后一曲,心里其实比魏旭齐还紧张,担心他唱的不好,担心他会不会忘词,总之我也没法安心下来了。
  我心跳加速地捱过了这短短的中场休息,看见小伟哥拿着麦克风嘶吼地介绍魏旭齐出场,我的心彷彿要跳了出来。魏旭齐简单地介绍自己,轻松地对观眾打招呼,但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还在发抖。
  我何尝不是,手脚无法控制地发抖,餐厅里的冷气此刻像太阳一样逼得我手心不断冒汗。我在台下都这么紧张,而他一个人挑大樑,孤单站在台上,担忧会不会让一群观眾看到笑话,我就觉得,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残酷轻率。但是我已经将他逼上去,除了替他加油打气,什么也做不了。
  「瞧你一副紧张的样子。」小伟哥屈着身子坐到我这一桌,瞧见我的表情,又笑了。
  「我不是紧张,是担心。」我苦笑。
  「不用担心,他是玩乐团的,舞台就像家一样,只有在那里才像有了生命,他会找到自己的感觉。华哥不会轻易让人替他演出,这次他肯让你试一试,就表示他心中也肯定魔方四这个乐团,你对他们很用心,他们不会让你失望。」
  魏旭齐终于开口唱了,我赶忙挥手嘘了嘘,要小伟哥别打扰,小伟哥笑了笑,安静地一道听歌。
  魏旭齐句句唱得发抖,一紧张,不该断气的地方也跟着断了,观眾一点反应也没有,全然没有投入的气氛。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中不断呼喊希望他能快些恢復水准。小伟哥也面无表情,看来魏旭齐没唱到他心坎里。
  魏旭齐唱完一首歌,我有些失望地鼓掌。观眾反应不热络,稀疏的掌声代表冷淡的回应,小伟哥也摇摇头,意兴阑珊。第二首歌他仍是没振作,好一点的消息,就是颤抖少了些,但玩乐团的是拿灵魂唱现场,魏旭齐像空壳一样站在台上,唱起歌来又有什么生命力。儘管我开的歌单,据小伟哥形容,那是玩摇滚的人最熟悉的国民歌,琅琅上口又不易出错,只要是乐团,没有人不会唱。所以我相信,他应该能藉这两首歌快速进入状况,但看来我预料错了。
  我有些后悔,我不该用这种方式逼他恢復信心,这根本是鞭尸嘛。我不过祈望魏旭齐站上舞台后,会因舞台上的渲染热力重新唤起他的热情,但是看他手脚僵硬的站在台上,这哪是我七年前去萧菲演唱会上所看到的那个意气勃发的魏旭齐,他现在就跟新人一样生涩。
  没想到,我会好心做坏事,这么彻底摧毁他的信心。我落寞地不敢看他,怕会迎到他埋怨的目光,但身为他的经纪人,我还是挤出笑容,伸出两隻大拇指。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堆,只听见魏旭齐略带喘息的嗓音:「我已经三年没站上舞台,台下的你们可能很多人都不认识我了。我们魔方四不论到哪演出都是四个人,今天却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站上我的第一场舞台。我很谢谢你们辛苦地听完我唱的两首歌,没有因此离去,这对我已经是莫大的鼓励,我本来还很担心会害到小伟哥提早关店打烊的。这种鼓励我好久都没感受到了,谢谢你们作为我第一场演出的观眾……」身后传来丝丝笑声,难得的回应。
  「这样才有看头嘛!」小伟哥忽然坐直身子。听他说完,我心中也不知为何安心不少。
  魏旭齐转身对乐团不知说了什么,只听得前奏一下,我顿时惊诧莫名,他改了我的歌单!
  「这首好啊!这才能代表摇滚。」小伟哥拍手一叫,大声鼓掌。
  没错,谁开的歌单还不都一样,重要的是魏旭齐能享受这个只属于他的舞台,只要尽力就好。观眾的注意渐渐地被拉回台上,大家都感受到了他的魅力,我心中激动不已,「谁说你唱不了,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自己的魅力啊!」
  一个小时就快过去了,观眾热络的反应也超出我的预料,看着这么多人为他激动鼓掌,我欣喜地就快掉下泪来。
  「这是今晚最后一首歌了……」魏旭齐擦了擦汗。
  「不要……」我听到台下此起彼落的失望声,心中已经开心得无法言喻,「魔方四会重回舞台,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这最后一首歌是魔方四最新的创作,今晚这么特别,这首歌我就献给大家!」
  不得不说,这时候的魏旭齐比录音的时候好得太多了,他声嘶力竭地唱着,彷彿每一句都用尽了生命。我望着台上的他,目光完全没法移开,我沉浸在这氛围,似乎活在他那首歌的意境里。台下此刻是鸦雀无声,大家只有专注,听着他唱的每一句。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全部的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小伟哥忽然站起,用力地鼓掌,领着大家给魏旭齐一个最棒的欢呼:「太棒了!」
  让他这么一吓,我才回神,开心地站起身来鼓掌,观眾的掌声大到可以掀开屋顶。
  「真希望魔方四可以来我里驻唱。」小伟哥忍不住转头对我表示,我笑了笑,望着台上的魏旭齐,又是骄傲又是兴奋。
  舞台的聚光灯暗了下去,中场休息的悠扬音乐也再度响起,等着下一个用灵魂演出的歌手。魏旭齐从舞台一侧走了出来,满身是汗的坐到我这一桌,我望着他,心中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将早早为他点好的饮料推到他的面前。魏旭齐的手还在发抖,一句也不说,似乎还没从舞台的绚烂回到平静,安静地喝了几口水。
  「你做到了,你已经证明了魔方四的歌只有你能唱。」
  「什么意思?」魏旭齐直直地看着我。
  「她的意思是,看了你今晚的演出,我们还找别人代唱,不就是笨蛋吗?」
  「经理、陈老师?」魏旭齐转头一望,惊讶地站起身,老周和宝哥微笑地望着他,逕自坐了下来。
  小伟哥对他们来此一点也不意外,转头对我二人说了:「跟你们说件事,其实当年我们三个就是同一个乐团。」我和魏旭齐诧异地互望一眼。
  「当年的事就别提了。」老周摆摆手。
  「我老了嘛,你不知道老人家最喜欢提当年的事吗?我现在不提,难道要等断气的时候啊。」小伟哥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嘴巴仍不肯闭起来:「当年我们五个人,你们经理就是主唱,我是鼓手,阿宝是贝斯,这么多年了,另外两个人无消无息,始终没有连络上。老实说,当年我们混得也不好,那年代玩摇滚的更没出路,你们知道,那时观眾接受度还很低,我们少了点运气,于是只好另谋生路啦!我是还沾了点边,开了间pub找些艺人来驻唱,有时自己也会下海过过癮,他们这两个就大牌了,我没他们混得好。」
  「你赚得也不少,别说得自己很苦似的。」宝哥嗤之以鼻。
  「总之你是趁机发难,怪我们没抽空陪你玩玩吧。」老周笑道。
  「现在有才华的年轻人这么多,我们干嘛还献丑呢。老周,不是我说你,你签下这么有实力的乐团,怎么没好好栽培。你要是没诚意,乾脆让给我,我可以让魔方四在这长期驻唱。刚才你们也见到了,只要给我一个月,我包管会有很多客人是衝着他们来。」
  「那怎么行,我可没答应。」我忙不迭地叫了出来。
  「这种事可轮不到我反对,我们公司的经纪人第一个就不答应。」老周摇摇头,明摆着这一切由不得他做主。
  小伟哥似乎仍不放弃,对魏旭齐继续洗脑:「那你呢?你别看你们经纪人的脸色,这里有我,就说刚才好了,你唱得可过癮了吧。」
  「小伟哥,你来阴的!」我心急又叫。
  小伟哥朝我嘘了嘘,我不甘心地闭了嘴,用着略带杀人的眼神恫吓魏旭齐。魏旭齐朝大伙笑了笑,用一种很篤定的声音对大家说:「魔方四心中一直有个理想,而这个理想,我相信唐小姐会带着我们完成,所以我想跟着她的路走。」
  我愣了愣,不知该接什么话,只知道心中泛着一股激动喜悦。
  「今晚是沅星安排的,是她想借由今晚的舞台让你找回自信。原本我还有些担心,怕沅星的主意会太过激进,反而会弄巧成拙,可是她却相信你一定能重新站回舞台上。今晚你不仅证明了自己,也证明沅星做为你们经纪人的努力。」老周点点头,彷彿也很高兴魔方四终于开窍了。
  「这么说,今晚的演出是特地替我安排的?」
  「不只如此,其实我们并没打算找人代你唱,是沅星觉得让你失去心中的目标,你才会不顾一切想证明自己,珍惜可以让自己表现的机会。录音的时候,你的状况很糟,因为你有退路,你有力挺自己的团员,你自信除了自己不会有人能唱,一旦我们剥夺你的机会,你就什么都没了。而今晚也许是你最后一次开口唱给别人听,这时候你才会想起自己当初的信念,当初想让观眾听见自己音乐的梦想。」
  魏旭齐没说一句话,他看着大家,不知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今晚的事过于惊险了点,他会有什么表现,我一点也不敢预测,我只是在赌。即使有可能让魏旭齐从此失去信心,有可能会让我失去他们的信任,但我拿掉了后路,同样也像魏旭齐会想借由这次不顾一切。
  「我不知道你们为了我费了这么大的苦心,谢谢你们。」
  宝哥还是故意落下一句话:「下次录音的时候再给我出状况,我就真的建议你们经理找人代你唱了。」
  「再也不会了。」
  「好,把嗓子顾好之后,拿出比今晚更好的表现给我看。」宝哥哈哈大笑。
  大伙开心地笑了,我微笑地看着他们,终于对自己的决定松了一口气。但这只是第一步,往后可能还有许多令我无法招架的事,但我也会想起今晚,想起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做的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