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你的药 第49节
  “叮。”电梯的楼层提示音清脆地唤回两个发呆的人的神志。
  唐忍紧张到五官僵硬,黎泽皱着眉,满脸抗拒。
  黎澈无奈走出电梯门,刚要掀开密码锁的滑盖,黎泽忽然按住他。
  唐人和黎澈一同看向他,黎泽抿起嘴纠结半天,还是放开了他哥的手,默默后退一步。
  密码按键音“噼啪”作响,门锁打开,听见声正准备过来开门的陈素梅看着门外的三个高大的人怔了怔,上一秒还略显憔悴的面容顿时扬起灿烂的笑意。
  “回来了,快进来。”
  她热情地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摆好,正想接过黎泽手里的东西,却被轻手躲开。
  “沉,我来吧。”黎泽没看她,低着头利落换好拖鞋,路走一半回过身冲同样拎着一堆东西的唐忍伸手,“给我吧,我拿到厨房。”
  唐忍现在脑子不是那么特别好使,没多做思考便将东西给了黎泽,转而对着陈素梅打招呼:“阿姨好。”说完感觉不大对,补充道:“过年好。”
  黎澈无声笑了笑,手掌覆上他的腰窝安抚几下。
  陈素梅和蔼微笑:“过年好过年好,快进来吧,外面多冷。”
  两人进屋,黎泽走出厨房,陈素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好像壮了不少。”
  “嗯。”黎泽摸摸后脑勺,不知道说什么,看着旁边的隔断玻璃道:“从国外带了点吃的放厨房了,这个,礼物。”
  他游学这一趟买回来不少伴手礼,连唐忍都收到一件和黎澈同款不同色的外套,送给陈素梅的是一条价值不菲的围巾,三样东西几乎把黎泽的零花钱耗个精光,非常大手笔。
  陈素梅惊喜地接过来,笑着说:“好看,游学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黎泽点头,干巴巴回答:“挺好的。”
  陈素梅见他不想多聊,笑容凝住一瞬,又招呼站在后面的唐忍:“快坐,外套给我吧。”
  唐忍抱着衣服,黎澈抽出来,“我去放吧。”
  他来这个家的次数虽少,但大体还是了解他妈妈的习惯,捧着三个人厚重的衣服挂到老地方。
  今天是跨年夜,外面早已漆黑一片,电视里的春晚热热闹闹地欢庆佳节,陈素梅从厨房拿来早已准备好的水果盘放到茶几上,“孩子,来,吃水果。”
  唐忍尽可能稳重地站起身,“谢谢阿姨。”
  “别客气。”陈素梅仰起头看着比两个儿子还要宽厚一点的男生,忍不住问:“可真够高的,有一米八五了吧?”
  唐忍老实作答:“一米八七。”
  陈素梅笑着点头,“真高,喜欢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我不挑食,都可以。”他这轻薄的十九年人生里就没有任何面见长辈的经验,现在除了尽力乖巧,唐忍的思路几乎完全空白。
  瞧见陈素梅的围裙,脑子里尚有幸存的神经元重新传导信号,他说:“我帮您吧。”
  “嗨呀,不用,你们几个玩吧,阿姨做饭快,别人帮忙我反而慢下来了。”陈素梅摆摆手,看看默不作声的黎泽,敛去眼中细微的悲伤,微笑着说:“你们玩儿,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黎澈挂好衣服回到客厅,“妈,我帮您。”
  他挽起袖子要跟着进厨房,被陈素梅拦在门外,“帮什么帮,去,陪陪人家,我看那孩子挺紧张的。”
  黎澈转头,只见他家小糖人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与身旁萎靡不振的黎泽成鲜明对比,他轻笑一声:“嗯,有事儿叫我。”
  “行,玩儿去吧。”她挥挥手,关上厨房的门。
  隔绝掉外面电视节目的喧闹,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嗡嗡作响,陈素梅靠着门板缓了口气,仰头忍下嘴里的酸涩,复又抿出一弯笑,着手准备年夜饭。
  黎澈坐在唐忍身边,揽住他的肩捏了捏,“紧张?”
  唐忍诚实点头:“嗯。”
  “没事儿,放松点儿。”他上下顺顺小朋友紧绷的肌肉,无奈地看了眼低沉地瘫在一边的弟弟。
  一个丧一个僵,还真不太好哄。
  黎泽歪在单人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却是连半个字也没听去。
  “玩儿点什么吧。”他突兀开口,交握在身前的手指点了点,目光掠过自己的卧室。
  待到陈素梅做了一大桌子菜,正准备从储物室里拿点调料做最后的收尾时,客厅里原本沉闷的氛围已经舒缓下来。
  她怔楞地站在储物间门边看着茶几前三个下着跳棋的大男孩儿,心里又苦又暖。
  “你俩怎么合起伙来欺负小孩儿呢?!”黎泽被场上另外两种颜色的棋子围堵得举步维艰,不甚满意地控诉他们的罪行。
  唐忍瞟一眼他那一米八几的骨架,没好意思戳他脊梁骨。
  黎澈根本不跟他客气:“人家也才十九。”
  “那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还欺负人呢?”黎泽看着黎澈将他唯一一颗可以挪动的子堵死,扁起嘴。
  黎澈嗤笑,理所当然道:“弟弟不就是用来欺负的。”
  唐忍禁不住跟着笑了笑,黎泽瞧见,开始了低劣的挑拨离间:“你别笑,按年龄算你也是个弟弟,当心他以后欺负你。”
  “他不会。”唐忍坚定否决,态度之果断叫黎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被塞了一嘴无形的狗粮。
  黎澈抬眸瞄向唐忍,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微妙,小朋友看见,又迅速避开视线,扬起同样微妙的笑。
  “啧。”黎泽闷头研究棋局,嘟嘟囔囔地谴责:“堵得这么严实,行,都别好,哼!”
  陈素梅手里攥着调料瓶,望着这个许多年都不曾见过的画面,眼底染着不算明显的红,又挂着笑容回到厨房。
  “吃饭吧。”她擦擦手冲外面喊了一声,“在客厅吃吧,能看见电视。”
  黎泽挠挠头收了棋盘,熟门熟路地从储物间拽出折叠餐桌摆到电视前,见陈素梅端着盛满汤的厚重陶瓷碗顺手接过,“我来吧。”
  陈素梅松开手,看着黎泽刻意回避的样子,心里的酸意有些禁不住,趁着黎澈和唐忍在厨房端其他菜盘,拽住他的手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儿子。”
  黎泽顿了顿,依旧偏着头,“嗯。”
  “妈没办法。”她声音细细颤抖,一辈子仰起头不服输的人,尖锐的嗓音变得温和低微,带着不可言说的乞求和无奈,她说不出让儿子原谅她的话,因为即便是到了这一刻她也没觉得当年黎明晨癌症的事她的选择有错。
  至于黎澈,她脑子里混乱不堪,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心绪。
  黎泽眼睛迅速胀红,低头看着手里色香味俱全的汤,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一道汤。
  “嗯,我知道。”大男孩儿音色沙磁,强忍着苦涩显得十分沉闷,他余光瞟了一眼从厨房走出来的两个人,撂下一句“先吃饭吧。”便走到了餐桌前。
  陈素梅做了一大桌子菜,不大的折叠桌摆得几乎没有空位,四个人落座,她拿起筷子看看不声不响的三个人,“吃吧。”
  黎泽也不客气,端起饭碗就开吃,满满一桌子,大多都是他喜欢的菜,他夹起孜然炒肉愣住片刻,偷偷看向他哥。
  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黎澈喜欢吃什么。
  唐忍近前有一盘鱼香肉丝,他夹给黎澈一筷子,又从不远处不方便伸手的地方给他夹了些土豆片。
  黎泽被他哥那个笑眯眯的神色晃得撇撇嘴,收回视线大口吃肉。
  桌上氛围诡异,几个人少有交流,只偶尔谦让着夹夹菜传递个饮料纸巾,显得隔壁此起彼伏的小孩子尖叫声尤其刺耳。
  “这个假期就在你哥家待着?”陈素梅试探着问对面全程不曾看她一眼的儿子,左手攥起局促地摩挲几下。
  “嗯,离我同学家近。”
  黎泽咽下饭尽量自然地答话。
  “那不打扰他们吗?三个人住在那多紧凑啊。”陈素梅牵起微笑,喝了口橙汁。
  黎泽快速看一眼妈妈的神色,心里有点难受,忽然感觉嘴里的饭都不太香了。
  他犹豫着放下筷子,边倒可乐边说:“下周搬家。”
  陈素梅一怔,看着黎澈,“要搬去宁川了?”
  那个奢靡的小区叫宁川国际,是地产界小有名气的高端住宅品牌。
  黎澈:“嗯,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老房子打算挂卖。”
  陈素梅塌下肩膀,勉强笑笑:“挺好,卖了好。”她又喝了一口饮料,低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宁川的房子大,能住下。”
  唐忍看看母子三人三个世界的精神状态,一顿饭吃得格外谨慎小心,连饭量都收敛起至少五成。
  饭后,屋子里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消寂下来,春晚节目放着不怎么欢闹的小品,收拾好残羹剩饭后便陷入诡异的凝滞。
  黎泽被这尴尬的空气熬得坐不住,站在原地问:“今年还放鞭炮吗?”
  以往每年他们家都会下楼放几节鞭炮,算是循着传统驱散掉这一年的不愉快和不顺利,讨一个好兆头。
  “啊,放,我买了点,现在下去放吗?”陈素梅走向储物间,黎泽跟在后面,没让她动手,自己拎起一个大兜子。
  “嗯,现在放了吧。”
  “那一起去吧。”陈素梅笑着仰头看他,黎泽低头,对上妈妈红彤彤的眼睛,胸口一酸,咬住发抖的牙关点头,“好。”
  四个人一起下楼,来到小区划分好专门用来放烟花的地方,现在正是吃团圆饭的时候,下面几乎没什么人。
  黎泽闷闷地掏出一挂短款的鞭炮,在装炮的兜子里翻了半天,“啧”了一声,“没有火。”
  “哎呀,忘买打火机了。”陈素梅一拍大腿,“我去便利店买一个。”
  黎澈拦住她,“我有,用我的吧。”他把随身带着的打火机递给黎泽,带着唐忍和陈素梅坐到远处的长椅上。
  唐忍瞧见那个金属壳子,侧头看看男朋友,黎澈似有所感回看着他,无声笑了笑。
  “现在还抽烟吗?少抽点,对身体不好。”陈素梅坐在旁边,黎澈闻声转移视线,说:“不抽了,戒了。”
  她恍惚了片刻,沉吟着:“戒了好。”
  黎泽把炮摆正位置,打火机在引线上晃了半天也不见燃,好不容易燃起来了又没动静,“是不是潮了。”他再次蹲了回去,就在这时,第一声炮响带着残渣冲向他,吓得他抬手挡住原地飞身蹦出去老远,也不管背后“噼里啪啦”炸响的炮仗边搓着手边往回跑。
  “怎么了?崩着了?”
  陈素梅紧张地微微探起身,刚要过去看他的手,就见黎泽大长腿几步跑到黎澈面前,“卧槽卧槽,吓死我了。”说着还把手送到黎澈眼前。
  黎澈就着漆黑的夜色正反观察他手上的皮肤,唐忍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灯光下,黎泽的大手上只有弹琴留下的茧子。
  “屁事没有。”黎澈丢掉他的爪子。
  黎泽不信邪地自己凑近唐忍的手机看,“那怎么有点疼呢?”
  “崩到了一点吧。”唐忍点点他手背上一块微微泛红的地方,不仔细看都察觉不到。
  黎澈无情嘲讽:“一惊一乍的。”
  “切。”黎泽扁嘴起身,又拿出剩下的一根继续找地方点燃。
  陈素梅看着他们三个随意自然的互动,放松下紧绷的身体,垮下脊背,默默笑了笑。
  黎泽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和同学打架,走路上摔倒,喝水烫了舌头,无论什么事第一反应都是找哥哥,后来黎澈离家出走,小小的黎泽哭得高烧三十九度退不下去,大半夜坐在床上迷迷糊糊掉眼泪虚弱地吵着“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