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柳枝枝连忙摇头,“不用了谢谢!”
  钟嘉诚没搭腔,直接跟老爷爷说,“老师傅,我那份给她。”
  “小姑娘,你看这小伙人多好!”
  “......”
  柳枝枝扯了扯嘴角,小小斟酌措辞后折首,“真不用了。”
  随后她又别回去和老爷爷说,“没关系的,那我再要一根烤肠,两样东西分到两份里面就好的。”
  “好嘞,爷爷一会儿给你分!”
  初雪没跟孟老板一块儿,跟钟嘉诚在这里干站着难受。柳枝枝不顾右侧两道迫切观察她的余光,打招呼说一会儿来取,往旁边小摊上走。
  “枝枝。”
  夜里气温零下几度,走这么快甩掉一个瘸腿的人,加上最近钟嘉诚也没在她跟前晃悠,柳枝枝确实有点于心不忍。
  她停下脚步,转首,就看钟嘉诚通红的右掌死死握着拐杖,用力的骨节青白瘦削,双腿吃力地左走右跳,急匆匆追上来。
  “你慢一点。”柳枝枝生怕他一个趔趄,再给摔地上。
  钟嘉诚紧蹙的眉间一松,脚下微缓,步子也稳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柳枝枝只当扶老奶奶过马路,在旁边摊位抽了个高脚凳给他坐。
  钟嘉诚没坐,而是360度环顾周围,边说边看,“偷溜出来的。最近在医院养得嘴馋,想起来之前你说这边有家苕皮,我溜出来看看。”
  “......”
  处处不提她,又处处都跟她有关。
  柳枝枝一个头两个大,只好扭头眺望着旁边几家摊贩卖的小吃。
  脚下噔一声,她眼神下移,钟嘉诚右手扶着拐杖,坐在高凳上。
  估计没找到能放拐杖的地方,他便轻叹一声,换成左手握拐杖,而后道,“你怎么大晚上出来了?”
  “我找......”
  想说找孟老板,那么眼前事实就会变成她找孟老板的中途,还陪钟嘉诚小聊片刻。搞得孟老板不重要一样,也让他见缝插针,得寸进尺。
  转睫间,柳枝枝在脑袋里飞速查找一番bag,最终摇摇头,没再说话。
  “是找你的孟老板吧。”钟嘉诚昂首看着她,眼尾略弯,眸光闪烁。
  说不是,显得好像他俩天天闹矛盾,让他这个外人看笑话。
  柳枝枝便轻语,“买小吃。”
  会在这里碰到她是歪打正着。
  能小聊一会儿便如同这场天外飞来的稀零雪花,令钟嘉诚始料未及。
  稀薄的雪粒没有翻滚的黑云,肆虐的狂风。和等苕皮的空隙一样,都是一个刷条短视频的功夫。
  短暂,平淡,浮光掠影,注定不会洋洋洒洒。
  此刻的钟嘉诚压下心中苦闷,集中注意力在柳枝枝身上,珍惜这份上天赏赐他的初雪。
  她不遮不掩,引领对着路灯一顿狂拍。
  夜晚不好聚焦,屏幕上一片灰扑扑的白颗粒感,雪花半点没有。
  柳枝枝苦恼地收回手机,沉首拉动参数。
  脖子上的Burberry围巾跟着下滑一圈,落在她后腰上,钟嘉诚抬手,拉起那截围巾流苏。
  胳膊才举到一半,柳枝枝飞快从他手里夺过去,连连后退,“你干嘛扯我?”
  三米开外的距离,她语气很凶,眼神警惕,好像他是什么乱臣贼子。
  喉咙被那些药丸堵着,钟嘉诚气流停在半腰,惘然若失。
  视线里柳枝枝拍拍围巾,像甩掉什么脏东西那般,随后捆到脖子上。
  任何一个人隔着老远,一看便知她现在脑袋着火,极其烦躁地往苕皮摊走。
  钟嘉诚干咽酸气,撑着拐杖起身,嘴皮子轻碰,和当初柳枝枝在办公室挨训一样,呢喃自语,“枝枝,你围巾掉了,我帮你戴上。”
  紧接着柳枝枝又拉起围巾一头,不顾摩擦时起静电后,浮在空中的乱发,快速绕两圈,扯下围巾,拉好两头长度,随后搭在左边小臂上。
  和烤苕皮的老爷爷说完话,柳枝枝继续举着手机拍雪花。
  钟嘉诚站在远处,看她时不时抬头低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直到老爷爷喊,“小伙子,你的烤苕皮加折耳根好了。”
  钟嘉诚应一声,跛着拐杖过去。
  与此同时,柳枝枝步伐右迈,自觉与他保持距离。
  接过东西,钟嘉诚转身时看她一眼,快速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对着虚空说,“苹果夜景不行。打开闪光灯,拉低曝光,打开实况。”
  语音完毕,他侧身往左走,两人方向渐渐拉远。
  寒风凛凛,风衣吸水性强,少量雪花不时落在他的身上。
  600毫秒的弹指之间,纯洁无瑕的雪瓣已经飞灰湮灭。
  时间快到钟嘉诚没来得及数完,肩头这片片状冰晶到底有几瓣,可爱又有趣的柳枝枝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到达停车处,他再次回头,远处的小吃街灯火阑珊,党入伏对光而立,一袭及膝黑色廓形风衣,展现完美身材比例。
  他脖子挂着格纹围巾,后腰上缠着两条弯曲的羽绒服白袖子。
  细碎的小雪落在党入伏发顶,钟嘉诚身体跟着哆嗦。
  下雪了,他也冷......
  他只能瑟缩着脑袋,在助理的帮助下钻进车里,任由心痛和委屈感一点点啃咬他的心脏。
  车里暖气十足,很快稀释掉钟嘉诚满身死冷死沉的体温。冷热交替,使得他眼眶酸涩地半垂着,按下半截车窗。
  驶入车流,助理汇报情况,“钟总,刚才钟望男朋友打电话给我,是钟望的声音。他整体特别抵触,把您父亲交给他的房本和银行卡都退回来了,说不回去过年。”
  “知道了。”钟嘉诚望着窗外。
  此刻有几辆改装摩托的几道变色灯光刺入眼眶。红黄蓝绿明明灭灭,强烈眩目,嗡嗡声里流光瞬息。
  钟嘉诚再也忍受不住,手里烤苕皮往副驾驶座一丢,掸掸身上不存在的雪花。
  围巾是党入伏的,他什么也没有。
  闭眼关上车窗,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来一板盐酸丁螺环酮片,比平日里多吞一片。
  喉咙干滚药片,钟嘉诚右肘撑着车边扶手,依旧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几分钟后,那种空前的,身处的绝荒之地的死寂感再次袭来。
  钟嘉诚眼眶疲惫,四肢开始发软,全身滚烫发麻。
  *
  “你不是城北忙吗?”
  问完问题,柳枝枝双手从宽大的后腰两侧撤回来。
  孟侦双手插兜,扯开身前两边,在柳枝枝往他大衣里拱,双臂隔着他的中领毛衣,抱个满怀后,收紧大衣。
  “店里有人说下雪了。”
  恋爱后的第一场雪,他无论如何也得在雪停前赶回来,陪一会儿小姑娘。
  谁承想没走到小区门口,就见她胳膊上挂着一条叶凡说的围巾,独自站在路边摊前给他拍小雪花。
  小下巴抵着他的胸口,柳枝枝伸脖问,“那你等下是不是还要回去?”
  明事理的语气,听得孟侦心里一软,“城北有负责人盯着,我明天一早过去也行。”
  “那你等下把围巾摘了。店里肯定很多人试戴,我回去给你洗干净,搭在暖气片上,明天一早给你。”
  两个月毫无进展的事情,孟侦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行!正好给你捎公司。”
  苕皮好了之后,两人坐在小摊桌上共吃一份。
  小花猫一样,她吃得唇周一圈油光。
  孟侦扣着她脑袋,接了个带着洋葱和孜然味儿的吻。
  柳枝枝看他没吃饭,又买了一份杂粮煎饼,她也时不时凑过来啃两口。
  最后孟侦掂着另一份苕皮,送她回家。
  第二天早上,冷风一如既往呼呼吹着。
  柳枝枝拎着两个手提袋上车,一个logo纸袋围巾,一个牛皮纸袋早餐。
  到红绿灯口,柳枝枝捧着杯子,让他张嘴吸一口。
  甜液入喉,孟侦仔细品品,“这回是雪梨?”
  “对的,怕你喝腻枣子嘛。”
  下车后,柳枝枝直接拆开围巾,盘旋在他脖子上,命令道,“今天不能摘。”
  “我待一天后厨,你想闷死我?”
  “就闷你!”柳枝枝嘴上啵唧一声,对着他脸颊小啄一口,随后探回身子,拎包下车。
  嘭一声,孟侦吃一鼻子车门冷气,眉头轻轻一颦,随后眼睑半阖,眸底带着点儿捉狭,嘴角泛起一个浅淡的笑,随即从脚边扯出来一根苹果数据线。
  那是半路上,他趁柳枝枝不注意,从她身边故意捞出来扔脚边的。
  十分钟后,孟侦在停车场下车上锁,卡点去柳枝枝公司找人。
  带着正当理由,他先一步到前台,余光环顾来来往往的上班族。
  9点钟已过,孟侦也没瞅出来舒笛嘴里哪个小白脸长得挺帅。
  “诶,枝枝男朋友——”
  孟侦侧眸,是上次吃过饭的胖姨和布丁。他稍作颔首,解释缘由。
  “枝枝刚去开会了,你给我吧,我帮你放她工位上。”布丁热心肠道。
  心想有这个“小灵通”也一样,孟侦没想那么多,东西交给她后,下楼去停车场。
  他这边拍拍屁股走人了,上班的柳枝枝没那么幸运。
  午休时间一到,全公司都知道她有一个特凶特帅还特有钱的格斗冠军男朋友。
  上午好好的工作交流,男同事没一个主动找她探讨问题,茶水间或电梯间碰到,全部退避三舍。
  女同事全变成“枝枝,你在哪儿找的男朋友”,“枝枝,你男朋友兄弟是不是都跟他一样带劲儿”,“你男朋友看着就挺强”......
  就差问她活多有好,是不是可劲儿欺负她......
  加上她之前拉着胖姨和布丁一起吃火锅,这下覆水难收。
  好不容易抽空去个洗手间,柳枝枝打电话控诉他,“充电线忘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当时手机没电了。”
  “......”
  那边孟侦问,“对不起,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哇!现在会说对不起了。
  柳枝枝就没见过这么绿茶的人!
  “没耽误。”
  那边敛了声,片刻后他声音微急,“枝枝,我这边还在忙,你这会儿抓紧时间去睡会儿。”
  不提还好,一提她就犯困。
  算了,工作压力和生活压力那么大,大家都是一时新鲜,等这几天过去就好。
  如此想来,柳枝枝打个哈欠回到工位,从脚边的柜子里拿出柳大壮不要的太阳花屁垫,抱着她的星黛露五角星抱枕,闭眼浅寐。
  *
  优加除夕当天放假,三木全年无休。
  趁小年夜这天,柳枝枝下班后早早回家,拿着往返机票和打印好的三亚攻略,成功吓到父母。
  柳大壮摸摸她脑袋,“没发烧啊!”
  “干什么呢柳大壮?”赵晴子捣他后腰,随后捧着笑脸对准柳枝枝,“闺女,你咋了?”
  “新年礼物。我就是现在工作几年也有钱了,要孝敬你们的。”
  解释完她的心路历程,柳大壮发话,“再订一张,过年你一个人在家,谁给你做饭?”
  柳枝枝指指自己,“我能做的!年货那么多,外面餐馆都开着门,饿不死的。”
  这份礼物她里里外外安排得妥妥帖帖,二老饭桌上一个劲儿宝贝儿长宝贝儿短,琢磨着之后几天把亲戚串了,刚好也到店里放假的时候。柳枝枝说到时候开车送他们去机场。
  大事儿顺利解决,柳枝枝借口出门和同事小聚,在夜色的遮盖下钻进孟侦的黑色大G,去大平层看孟奶奶。
  开门后两人均怔在原地。
  沙发上孟奶奶刚放下药瓶,旁边坐着正在桌上执棋的江令屿。
  今晚他穿一件supreme浅灰色加绒卫衣,一条垂感很好的黑色直筒拖地裤,脚上那双深蓝盒棉拖,是前阵子孟侦和柳枝枝在网上挑的。
  简单,帅气,标准的阳气男大生形象。
  旁边柳枝枝多盯着他探了两眼,孟侦记忆有点错乱,不悦地颦眉,“你怎么在这儿?”
  “我留小江在家里过年。”孟奶奶从电视机前回神。
  看清柳枝枝后,她招招手,让两人别傻愣着,快点进来。
  孟侦走在前面给柳枝枝拿拖鞋,换鞋时江令屿不动声色地提礼盒,动作熟练得让人有点分不清谁宾谁主。
  柳枝枝按照孟侦示意她的,甜甜开口,“奶奶,孟孟去哪儿啦?”
  孟奶奶不以为意,“茱儿在房里闹别扭呢!”
  “那我先去找找她。”柳枝枝把脱下来的羽绒服递给孟侦。
  客厅只剩三人,孟侦依照往常的习惯,一脱外套便开始捋袖子,走到玄关前拿出一袋药茶,回头问道,“小江,最近没怎么见你。”
  江令屿长指执下一颗象棋,“学校有事情在忙。”
  “比孟茱忙。”
  江令屿舔唇,嘴角笑意勉强,“没。”
  拿着本就分拣好的服用剂量,孟侦往厨房走,随即情绪近乎降到冰点。
  这个江令屿怎么会和钟嘉诚如出一辙?
  金融系才子,身上那股清高自傲师出同门,厚脸皮的功夫也都一等一。
  当前问题不是孟茱嫌江令屿烦,是他更膈应。